从此地快马加鞭回京,最少也需要两日,温稚京还有伤,一路上又耽搁了些时日。

    马车方抵达盛京城下,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卷着飞沙走石,一路朝着城门口奔来,公主回京的消息不知何时早已在盛京传开了,此刻主街上的百姓都朝两边分散开来,烈马从中间奔驰而过。

    高大的枣骝马上,宗靖月一袭鲜红骑装,长发高高竖起,立于马上英姿飒爽,见到马车前负责护卫的随行暗卫后,扬手勒住缰绳。

    她手握长戟,骑着马走在马车队伍前,目光如炬,凛然气息让人望而生畏,她一路护卫着马车朝公主府直去。

    马车在门前停住,紫珍挑起帘子,温稚京便从里头钻出来,将手搭在宗靖月的手背上,借着她的力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两人沉默着进了府。

    温稚京偷偷瞄了一眼,见宗靖月一路抿着唇,满脸严肃,熟知她秉性的温稚京顿觉大事不妙。

    杏眸滴溜溜的转了两圈,电光火石间,她的眼眶便红了,嘴巴一瘪,便伸着细细长长的脖颈,凄凉地叫唤:

    “阿月——”

    然而,卖惨的哀嚎声还未扬起,宗靖月面无表情,一把捂住她的嘴。

    “呜呜?”

    宗靖月没好气地瞪她:“你还知道回来啊?”

    温稚京讨好似的眯了眯眼:“在外面吃够苦头了,就想回家了,嘿嘿。”

    宗靖月看向她还扎了绑带的右手,白色的纱布在右手小臂上缠了好几圈,最后向上越过胸前,在后脖颈处牢牢的打了个结。

    她哼了一声:“我看是苦头还没吃够,下次还敢跑!”

    温稚京乖巧得像只兔子,摇摇头道:“吃够了吃够了。”

    两人一路回了寝屋,太医早已在门外等候,见到靖月娘子领着公主回来,忙上前行礼。

    温稚京抬起左手虚扶了一下:“胡院判不必多礼。”

    一刻钟后,胡院判替温稚京把完脉,又查看她手上的伤,才道:“足上的伤无甚大碍,只切记莫要受凉即可,倒是这右小臂骨折的伤,所谓伤筋动骨一百日,公主还需好生静养。”

    “多谢太医。”

    紫珍领着胡院判出去,宗靖月见她的伤确实没什么大碍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啊,招呼也不打一声,说去宁州就去宁州。”

    她睨了眼温稚京,凉飕飕道,“你那小白脸驸马呢,没跟你回来?”

    温稚京反驳:“他不是小白脸!”

    “好好好。”

    宗靖月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温稚京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他不在宁州,至于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宗靖月诧异:“难道是被和离的圣旨吓退了?”

    若真吓退了,她追回来便是了,横竖她追逐他的日子良多,也不差这几日。

    只是他明明在她身边,却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还要编造一个假身份来骗她,明明救了她,又事事体贴的照顾她,却不敢与她相认。

    他莫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可他无父无母的,只有一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姑姑,她不明白有什么能横在他们之间,让他望而却步的?

    还有宁州到底发生了什么,西境战乱,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什么离开宁州也不写信告诉她,甚至如今还不知所踪……

    温稚京感觉脑海中思绪杂乱,像一团越缠越乱的线球,涨得她太阳穴直突突的疼。

    宗靖月见她脸色不好,抬手替她揉按着脑袋:“别想了,跑了就跑了,横竖圣旨已下,你与他再无夫妻之缘,改日阿月姐姐再带你上街相看,咱盛京的郎君个个水灵,准能让你挑到中意的。”

    温稚京不想再去讨论这些事情:“对了,我阿兄那边怎么样?”

    宗靖月叹气:“齐国来势汹汹,据说带了十六万兵马攻打西境,是我朝兵力的两倍有余,大周已失三座城池,损失惨重,朝局动荡,今日早朝,一些老臣还上书奏请解了东宫禁令,请太子殿下出征,但还有一些大臣极力反对,说太子定是与齐国勾结,故意制造战乱借机脱身,企图谋逆。”

    温稚京咬牙握拳:“这帮老东西,逮着脏水就往阿兄身上泼!”

    她这才反应过来,先前温翁玉一直追查的私盐一事,想必是逆党早已谋划,为的便是将这个罪名扣在温翁玉头上,对方谋划已久,想必,早已在大周站稳脚跟。

    如今齐国来犯,定然与那背后之人脱不了干系!

    -

    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多雨,风卷着雨云聚集在公主府上方,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直至清晨才堪堪停歇。

    青石板上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歪歪扭扭的,倒映着光秃秃的梅树和草丛。

    温稚京站在檐下,仰头看着漫天飘落的毛毛细雨,雨滴细腻如雾,落在脸上,没由来的让人心静。

    约莫接近晌午,雨停了。

    温稚京命人备了马车,要去鸣霄寺祈福,不只是为爹娘阿兄,还有大周的百姓。

    以及她的驸马,李殷。

    她握紧手中的那枚从小院摘下的风铃,看着满院已经冒出腋芽的梅树,沉默须臾,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紫珍一边扶她,视线落在她还挂着绷带的右手,叹息一声。

    马车碾着一地泥泞往鸣霄寺而去。

    如今不是佳节时期,鸣霄寺鲜少有香客前来,两侧绿松青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上,行人寥寥无几,大多已经上完香,启程回去了。

    温稚京提着裙摆,在紫珍的搀扶下逆流而上。

    行至寺门,守门的小沙弥认出了温稚京,双手合十,用稚嫩的声音向她问安。

    温稚京颔首算是回礼,抬脚迈进寺里。

    鸣霄寺建于前朝,至今已有百年的历史,古朴庄重,见证了两个王朝的兴衰荣辱。

    大殿内庄严肃穆,高大的佛像屹立在中间,正低眉垂目,亲切悲悯地注视着它的信徒。

    温稚京接过紫珍递来的香,闭上眼睛,虔诚的跪拜上香。

    “菩萨在上,信女温稚京,乞求菩萨保佑,大周能顺利度过此劫,阿爹阿娘身体康健,阿兄早日洗刷冤屈,阿月……”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早日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到老……”

    “保佑我的夫君李殷,平平安安,康健无虞。”

    ……

    从大殿出来后,温稚京走下石阶,目光忽然被那座巨大的青铜香炉吸引。

    庄重的香炉青烟袅袅,她却一眼看到炉身上那道明显的划痕。

    供奉神灵的香炉最为讲究,才能表示对神佛的尊重,鸣霄寺正殿门前这鼎香炉,为何有了划痕却不换下?

    主持跟着她出来,见她疑惑,便笑着解释道:“当年有个孩子不慎划伤的,佛祖并不怪罪,道,那孩子与佛有缘,所以也就没有将它换下来。”

    温稚京疑惑:“你怎知佛祖不怪罪。”

    主持只双手合十,笑而不语。

    这些出家人最爱打谜语,明明一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绕几个大圈子,说那些无莫须有的话,为自己添上几分高深莫测。

    温稚京也懒得追问下去,道了别后,便要启程回京。

    鸣霄寺也种了大片梅花,只是与公主府的似乎不同,春雨过了几轮,那光秃秃的枝干上,只一袭冒出零星几个芽点点。

    空气中满是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夹杂着清新的草香,钻入鼻腔时,徒增几分冷冽之感。

    她提着藕粉色的纱裙,穿过大片梅林,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道温润的嗓音忽然传入耳畔。

    “稚京。”

    话音方落,温稚京猛然顿住脚步。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骇然的声音,连脸色都变了,瞳孔骤缩,满脸不可置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声音和煦温柔,犹如春风拂过,又似流水潺潺,只一开口,便能轻而易举的抚慰人心。

    她恍惚发现,自己已有许久未曾梦到这个声音了。

    久到她险些忘记了,当初那个夜夜需要这道声音入梦才能安寝的她。

    人人尊她为珈洛公主,连阿兄也只唤她的封号。

    整个大周,唯有那人,会温柔缱绻的轻唤她的名字,仿佛她是他此生挚爱。

    紫珍亦骇然,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石阶上,那人一袭雪色长袍,静静站着光秃秃的梅林之中与她们遥遥相望,气质清冷,宛若不慎飘落林中的霜雪。

    他面容俊美,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似乎连神灵也格外偏爱这副容颜,在他的眉心处,落下浅浅一吻。

    似山巅雪,又似那林中月。

    眉心一点朱红,在这佛门圣地,更显清冷神圣。

    紫珍远远看去,那人与驸马爷气质相近,两人都是一样的清冷不可高攀,乍一看,险些以为那时驸马李殷。

    唯有细看时,才能发现二人的不同。

    驸马爷身上的冷,是塞北寒风,刮骨削肉。

    而眼前那人的冷,是清冷明月,冰凉如水。

    他是曾经镇远侯府的长公子,

    是与公主自幼定了娃娃亲的,

    也是早已葬身在七年前那场大火的,

    盛京第一公子——

    司徒明。

    温稚京僵硬转身望去,眼眶顿时红了,怔然呢喃。

    “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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