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夏退学了,据说他们一家人在彭夏出院后就火速搬离了A市。去向不明。

    而事件中的两位男主角却都来上课了。

    张思泽还是没心没肺地开心着,甚至颇为此自豪;梁峪宁神色一如既往淡然,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两人的关系似有裂痕,再不如以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张思泽好几次想跟梁峪宁搭话,梁峪宁都没给他一个眼风。

    张思泽气愤地踹了刘军的课桌好几下,把刘军吓得都蜷起来了。

    张思泽跑到叶兰绡面前找存在感,先是嘲笑她的英语成绩:“哈哈,你考这点分还想一个人翻译难度最大的那本书,真是乡下土包子不知深浅!”

    见叶兰绡不理她,又言语无忌:“你还恬不知耻地穿着黄金纽扣校服,是不是跟衣服的主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和彭夏那个贱人是一路货色!对着我百般不情愿,对着别人浪到没边!”

    叶兰绡脸色“刷”一下白了,正待要说些什么,梁峪宁从教室后面走来,抡起拳头,尽全力把张思泽揍翻在地。

    张思泽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指着叶兰绡,对梁峪宁说:“你居然因为这个女人打我,你忘了我以前怎么救你!”

    “哦?你以前是怎么救我的?这些年我还给你的还不够是吗?你干脆把我的命也拿去!”

    张思泽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一边和梁峪宁打架,一边把一切都抖落个干净。

    叶兰绡从张思泽零零散散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这样的故事:

    梁峪宁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经常不在家,他家附近那时候正准备开发出一个传统染坊做旅游景点,他和张思泽趁着工作人员都休息了,跑去染坊玩儿。

    结果他站在染池上面脚下打滑,不小心掉进了染池里,差点把他淹死,是张思泽把他拉了上来。

    两人都因为喝了太多有毒的染料住了好久的院,甚至为此休学了一年。

    因此此后有梁峪宁在的地方就有张思泽,哪怕张思泽成绩不好,他也一路读最好的学校、在最好的班,毕竟是梁峪宁耽误了张思泽一年,梁家要对他负责。

    后来梁峪宁的母亲生病,还是精神类的疾病,是张思泽家一直用祖传的医术调理着她,两家人的关系因此更密切了……

    梁峪宁听到对方管自己母亲叫“精神病”,更加生气了,又重重扑过去,把他踹翻,两人发泄着各自的愤怒,拳拳到肉,混战成一团。

    少年的爆发力不可估量,周边好几张课桌板凳都倒了。但没人上前劝架,毕竟目前来看,梁峪宁稳居上风。张思泽不得人心已久。

    有些爱慕梁峪宁的女生甚至开始怜悯他了:“想不到梁峪宁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着这种辛酸,怪不得他不说话时似有心事……”

    这场架打了很久,打到上课了,化学老师惊呼着拉开他们,却忘了手上搬着显微镜和好几件玻璃器皿,“哐当”一声,仪器们通通损坏。

    “夭寿了!”上了年纪的化学老师颤颤巍巍地说。

    班主任白老师头疼地看着面前负伤的两个男生。

    “梁峪宁,老师以为你行事向来最稳妥。”对着这个成绩好、长相好、家世更好的学生,他说不出重话,只是叹了口气,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最后,两人都被要求写一万字的检讨,一头一尾站在教室前面的柱子边罚站。

    ==

    叶兰绡找到在过道里罚站的梁峪宁,说:“把我的校服还我,你应该知道它给我带来多大麻烦。”

    “你觉得我会留着你的脏校服?早扔垃圾桶了。”梁峪宁脸色不好看,说话横冲直撞。

    他脾气其实不太好,只是平时都会用教养遮掩,这几天他的心情很压抑,屡屡在失控边缘暴走,更别提刚刚和张思泽打了一架。

    人人都以为他是加害者,他有时候会问自己,我是吗?但说自己是受害者肯定没人相信,他也不屑获得同情和理解。

    “我要说多少遍金纽扣校服不代表什么,你身上这件校服是我堂姐的,她以前住我那个公寓,不然你以为我去哪里变一套干净的女装校服给你?你们至于把一切都想的那么复杂那么龌龊吗?难道你以为我是对你有所企图才给你那件黄金纽扣校服?叶兰绡,你以为你很特别是吗?”

    这话一说出来,杀伤力十足,把叶兰绡钉死在原地。

    她嗫嚅着嘴,无所遁形,无话可说。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梁峪宁比她更甚的冷静和清醒。她大脑晕乎乎的,似乎运转不灵了。莫非她显意识里在拒绝梁峪宁,其实潜意识里在迎接他;而梁峪宁显意识里在迎接她,其实潜意识里在拒绝她?

    这种虚虚实实的拉扯不是她能缕清的。

    或许,梁峪宁是对的,她比他心思更龌龊?

    她反省自己,这些天实在太不谨慎了,她跟梁峪宁就不应该是能说很多话的关系,就应该是“没见过、不认识、永远也不认识”的关系。

    ==

    叶兰绡吃午饭的时候都浑浑噩噩的,她脱掉外套,走在人群攒动的食堂里。

    她吃了青椒炒牛肉、黄豆炖鸡脚和凉拌生菜,一个男生把她的西红柿鸡蛋汤撞翻在地,弯腰把碗拾捡起来的时候,她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部电影,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年轻时风情万种,美艳绝伦,抽根烟都会有数十只手为她点火,但等她年老色衰,她像无数个平凡妇人一样在生活中风尘仆仆,狼狈地蹲在地上捡乱滚的土豆。

    她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此刻就是那个捡土豆的妇人,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在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又在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无所适从。

    她厌恶这种自怜。

    这种不合理的情绪来得如此强烈,乃至于她甚至从这份失落中看到了自己曾经拼命想制止但已经萌芽的情愫。

    但此时此刻,这根萌芽终于还是悄无声息地被扼杀了。

    ==

    周五不上晚自习,非富即贵的学生们被非富即贵的车一波一波接走。豪车在这里是毫不稀奇的,你要是不开豪车反倒稀奇。

    叶兰绡步行去了裁缝店。

    “换纽扣,”她对着装时髦的年轻裁缝说。

    “这金扣子多好看,是你们学校校服吧,校服能随便改吗?”女裁缝笑呵呵地说。

    “这扣子太重了,我要换个轻便的,换个白贝母的纽扣吧。”叶兰绡在女裁缝的纽扣盒子里搜寻好看的纽扣。

    “白贝母的纽扣太轻薄太脆性了,托不起这制服的重量。”裁缝颇有经验地说。

    “那换个塑料的吧。”

    “塑料的材质太廉价了,衬不起这制服的面料。”裁缝又挑剔地说。

    “换个铁扣子好了?”

    “铁扣子会生锈,到时候埋汰了你这身衣裳。”

    “换个布艺的卡通纽扣?”

    “卡通纽扣颜色太跳脱了,会让你显得很另类的,好学校应该都有检查仪表的老师吧?”

    叶兰绡简直觉得自己不是遇到了一个裁缝,而是一个挑剔的服装设计师。

    她不由地退出了裁缝店,仔细端详那招牌,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好裁缝店”。

    这确实是个裁缝店啊!

    她沿着街道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在古老的护城河边看见有老人划着船在河里网鱼。

    网里的鱼瘦小而机灵,从泥巴和水草里跳了出来。

    老人把鱼捡走,但未把其它杂物扔回河里,地上乱糟糟一团,水腥气和泥腥气都翻了起来,叶兰绡看不下去,上前动手拾捡。

    捡着捡着,叶兰绡发现水草中缠绕着一大块青花陶瓷碎片,这是渔公刚刚打捞上来的。

    这块陶瓷碎片年代久远,应该流传了很多朝代了,胎质细腻温婉,青花上的兰草生动有力,一笔一划都不像凡品,叶兰绡一看就爱上了。

    她把碎片洗净放在包里。

    叶兰绡用手机查询路线,打车去了一家金银非遗手作店,让匠师把青花碎片打磨成扣子,然后用银镶边,缀上孔洞。

    匠师是个识货人,连说:“好眼力!”

    他告诉叶兰绡至少可以打磨出至少十颗扣子,叶兰绡指着身上的制服,说:“我只要四颗大扣子替代这四颗扣子,再要八颗小扣子代替袖口的扣子,如果剩下还有材料,就再做一对男士西装袖扣。”

    她嘱咐匠师在扣子的银边上刻一个小小的“兰”字,“就这种字体”,她添加匠师的联系方式,把图片发给他,那是她用毛笔写的“兰”字。

    她还跟匠师说,她想要纽扣呈现一种“贞静”的感觉,“贞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品质。

    老匠师的手艺传承了一辈子,第一次听到客人这种要求,还是个高中生,不由有些诧异,多看了她两眼。

    匠师记录下叶兰绡扣子的尺寸后,告诉她最少要三天的时间。

    叶兰绡付完一笔肉痛的定金,转身走出手作店。

    她就这样消磨着时间,似乎只有身体和思想不停奔波,只有做些什么、哀悼些什么,才能托住她这场坠落。

    她知道她不久就会明亮起来,这场一个人的战役,她一定会赢。

    叶兰绡回到欣欣连锁酒店时,夜已经深了。

    她去到酒店对面的杂货铺拿快递,那里都是她买的英语学习资料,快递员来的时候,欣欣的老板娘闭店打麻将去了,快递员只好把快递送到对面杂货铺。

    叶兰绡吃力地搬起书,快递盒子高高垒起,遮住了她的视线,在下台阶时,她绊了一跤,把膝盖磕伤了。杂货铺老板娘连忙把她扶起:“一次拿这么多干嘛,分几拨不就轻松了?诶呦,膝盖流血了,可怜见的!”

    叶兰绡矫情地掉了几滴眼泪,一鼓作气抱住快递盒走进酒店。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快递盒,拿出书,一篇课文一篇课文背起来。

    她背了一夜课文。

    ==

    第二天是周末,王瓒邀请了她去她家打网球。

    王瓒家很大,是那种工整对称又开阔的现代庄园,气派极了,从大门口到她家还要坐15分钟的车。

    如果王瓒说自己是一国公主,叶兰绡也不会有丝毫质疑。

    王瓒在学校的朋友不多,但生活里的朋友很多。他们大多数是相互认识的,叶兰绡是陌生面孔。

    席上有人对叶兰绡很是好奇,有个身着昂贵红色手工西装的先生问:“不知这位美丽的小姐来自哪里?”

    “她是因为多事佬那个‘圆梦今辅’的提案,从D省选拔到今辅做交流生的,”王瓒说。

    席上的人默契地交换了眼色,意识到王瓒想拿她开刀:“那就是有实力的学霸喽,在学习上可要对我们王瓒多多指教。”

    叶兰绡极力控制自己的微笑不从脸上掉下去,谁都知道王瓒的成绩全年级前十,用“指教”一词有把她抬高凌迟的嫌疑。

    一行人去打网球,叶兰绡拒绝了,“我腿昨天受伤了,打不了球。”

    众人于是注意到她抹了红药水的膝盖,的确磕破了。

    “哦,太可惜了,这么美的腿,可要好好保养。”红色西装男凑近看了一下她的腿,无不惋惜地说。

    叶兰绡坐在一旁,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众人打球。

    梁峪宁姗姗来迟,很快被众人拉进队伍,他走到哪里都是主角。

    梁峪宁网球打得很好,似乎无论多刁钻,他都能把球救起来。王瓒作为他的队友,开心得在球场上直蹦,喜悦溢于言表。

    叶兰绡觉得头顶热出了汗。

    中场休息时,王瓒走了过来,递给叶兰绡一杯草莓冰淇淋,叶兰绡接过。

    “他很优秀,很令人心动,不是吗?”王瓒意有所指地说。

    叶兰绡知道她在指谁,轻声说:“是么?”

    王瓒对着她的耳朵说:“他会是我的,他属于这里。”

    梁峪宁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看着叶兰绡手里的草莓冰淇淋,突然想起草莓是蔷薇科水果。

    他有时候怪他记性太好,有时候又怪他有一个对植物如此热衷的母亲,乃至于他看见任何植物,都能清晰地说出那种植物的“界门纲目科属种”,“叶兰绡不能吃草莓”,他如此想,但他不能制止她,“这是她自己的事”,一周赎罪期已经过去,别又赖上他。

    他从头至尾没看明白,叶兰绡至少从没在行动上赖上他,都是他自找。

    叶兰绡拿着草莓冰淇淋,看着它一点一点融化。

    这时红色西装男拿起一支玫瑰走到她身边。

    “美丽的小姐,你看你在这里格格不入,是想做喜宝吗?想在这里找到你的勖先生?”他问。

    周围响起哄笑声。

    他们把她当作攀上王瓒,来这里找金主的小家雀儿了。

    见叶兰绡不理他,他递出玫瑰:“你看我怎么样,我和勖先生一样有钱,还比他年轻。”

    庄园里的人笑疯了,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梁峪宁脸色淡淡的,一如他多数时候一样。叶兰绡终于把心里那缕萌芽连根拔起。

    “您在说什么?喜宝是哪本课外读物上的吗?我们学校不让我们看课外书的。”叶兰绡天真淳朴地说,尽力扮演一个信息闭塞、经济落后、思想封建的穷地方的高三书呆子形象,贴合他们高高在上的刻板印象。

    众人都惊呆了,脸色五味杂陈,突然觉得欺负这样一个无知的小书呆子有种胜之不武、倚强凌弱的感觉。

    “还有王瓒同学的草莓冰淇淋我不能吃了,我太奶说,女孩子要少吃凉的,会宫寒哦!”除了天真淳朴,叶兰绡也不介意他们觉得自己愚昧落后。

    红色西装男的旖旎和调笑心思终于被掐灭了,她不是喜宝,喜宝有风情,她只有土气和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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