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沈翊终于醒了酒,捂着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来人!来人!”

    见迟迟没有人回应,沈翊独自走过去将门拉开,冷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扫视了一圈却只看到有个穿着绿衫子的人坐在门外打盹。

    这身衣服是翰林院的,沈翊想起前几日他偶然瞥见李风行在皇帝宫中为沈济指点迷津,以为是皇帝随便派了个人过来打发他,冷着脸就要关门。

    谢沉听到关门的声音,站起身用脚抵住门,问道:“殿下醒了?可好些了吗?”

    沈翊皱眉,“你……”

    谢沉抢先道:“臣是翰林院侍书,谢沉。”

    沈翊想问的不是这个,“你怎么还在这儿?”

    谢沉想了想,她总不好说是东宫没人愿意照看这位太子殿下。

    “臣是看殿下饮了酒,担心殿下起来后头疼啊什么的!”

    沈翊一怔,“这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宫门下钥前你就该回去了。”

    谢沉强颜欢笑,她当然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了。

    沈翊突然侧过身,淡淡开口:“先进来吧,夜里风寒。”

    谢沉有些纠结,这么晚了,她一个臣子进太子寝宫不太好吧。

    沈翊察觉到她的迟疑,解释道:“你大可放心,这里夜里没什么人。”

    这话听着有点委屈,今日在翰林院时谢沉就在疑惑,太子殿下好歹也是天潢贵胄,谁要是巴结好了,将来太子殿下登基称帝,升官发财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今日来东宫走了一遭后,谢沉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可能只是不太会交朋友,但这个她擅长啊!

    过去在江州,即便是偶尔从家门口经过的路人她都能和他们说上两句。

    看着沈翊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瓶,谢沉忍不住道:“殿下?”

    “嗯?”

    “你为何要喝那么多酒啊?”

    沈翊怀中方才捡起的瓷瓶再次滚落到了地上,他再次捡起来,“不为什么。”

    谢沉自顾自地给自己拉了个凳子,“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殿下肯定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替殿下排忧解难?”

    沈翊将瓷瓶放在桌上,转头看向她:“谢沉是吧?”

    谢沉点点头,等着沈翊的下一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放肆?”

    谢沉眉眼含笑,“知道!”

    知道还这样……

    沈翊没了辙,谢沉却不依不饶道:“殿下不说,那我猜猜?”

    沈翊觉得她在说笑,谢沉却道:“我猜殿下是觉得皇宫里没有个能同自己交心的人,是也不是?”

    沈翊低着头,眼中却有了光。

    谢沉捕捉到沈翊细碎的反应,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笑道:“这种事算不得大事,最好解决了!”

    下一瞬,沈翊懵懵地看向她,“如何解决?”

    果然是了,都说皇帝爱民如子,自己的亲儿子倒不知道怎么养了。

    谢沉假装思索,指着自己道:“殿下有什么话就同我说,我不就是殿下能交心的人了么?”

    沈翊:“你做我的交心人?”

    谢沉点点头,“我如今还是翰林院的侍书,替殿下排忧解难不是应当的吗?况且若是殿下愿意,我日日都来,长此以往,我同殿下说些殿下没见过的,殿下说些我没听过……”

    “好……”沈翊打断她的话,“我觉得你的提议不错。”

    谢沉瘪了下嘴,这不挺好说话的嘛,翰林院那些老头子就会说什么啊太子殿下性情不定,难以教化……

    沈翊端过来一个烛台,对谢沉道:“今日让你受累了,东宫还有个偏殿你去凑合一晚吧。”

    谢沉打着哈欠点头,“好,多谢殿下!”

    折腾到这个时候,她也确实累了,接过太子递来的烛台后,便离开了东宫的正殿。

    走出东宫后,谢沉长舒了一口气,贴在门上听着殿内的动静。

    今日说的这些话可真真是没有顾及一点君臣之礼,若是太子殿下突然反应过来,觉得她冒犯怎么办……

    沈翊将书房的蜡烛点亮,回来时就看到一个人影正在外面来回走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了一会儿后,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谢沉?”

    那影子被这一声吓得站直,慢吞吞道:“殿下还不睡啊?”

    沈翊想了想,他不是已经睡了整整一日了,还睡什么?

    “你今日不是还写了些经史注释,我温习好,你明日好讲后面的。”

    “那臣先离开了!”

    话音刚落,那人影便立刻消失不见了。

    沈翊愣怔了一会儿,这样的人真是少见,还是个女子,与他素日见过的女子相比真是胆大不少。

    在书案前坐下,沈翊才翻开一本书,其中夹着的那张纸条便飘落到了地上。

    沈翊捡起来借着烛光看清了纸条上的字,脸上染上笑意。

    “真是个奇人。”

    两人就这样相伴了一年……

    沈济出征那日,谢沉就站在沈翊身边,听着皇帝对沈翊恶语相向,不禁皱起了眉。

    她从翰林院回来后,便瞧见有什么人在东宫外喧哗。

    “他就是个挂名太子!谁不知道皇位将来一定是大皇兄的!”

    谢沉也不管是谁,一脚将那人踹得跪到了地上。

    “什么人!”

    谢沉行至那孩子面前道:“恒王殿下,知道东宫里住的是什么人吗?”

    恒王咬牙切齿道:“是太子!”

    谢沉点点头,“是太子啊,那太子是什么啊?”

    恒王:“是……”

    “是什么?”

    恒王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是储君,是将来的皇帝……”

    谢沉拍拍手,“看来殿下知道,那我就不罚殿下抄一百遍了,早些回去吧。”

    恒王一行人离开后,谢沉才步伐轻快地进了东宫。

    她站在殿外,探头看着沈翊还在看书,摇了摇头,朝着沈翊走了过去。

    沈翊手中的书被人抽离,茫然抬头,和谢沉四目相对。

    “你同恒王计较了?”

    谢沉:“自然要计较,殿下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恒王就是你的臣子,君臣之礼不能不顾,殿下是不是很在意陛下今日的那番话?”

    沈翊老实点头,谢沉却猛得拍了下桌子道:“在意就对了!”

    沈翊:“?”

    谢沉坐在他对面,继续道:“我家中有一姑母,叫谢元慧,平日里说话总是夹枪带棒,我还未考中进士时她不光同我祖母说女儿家将来是要嫁人的,何必花那么多钱财供养我读书,我祖母一听觉得有道理啊,就让我整日学什么针线绣活。可我偏就不听我姑母的,她说的越多,我看的书就越多!”

    沈翊看着她说得越来越激动,倒了杯水给她。

    “还好我姨娘是个顶顶好的人,不仅当了她的首饰供我读书,她一个那么好脾气的人还特意为了我去与我姑母辩驳!”

    沈翊:“那看来你姨娘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谢沉岔开了话题,“好了,我今日来不是同你说这些的,听我爹说京郊的御园这两天没什么人,你不是说你喜欢射箭,能不能让我看看!”

    这是谢沉蓄谋已久的,她还在江州的时候就听说太子沈翊十四岁便射术精湛,能够拉开武将才能拉得开的二石弓,能借着作太子陪读的机会大饱眼福很是划算。

    那日是谢沉第一次见沈翊拉弓,第二次是在永安十年初,景王得胜归来的庆功宴上。

    于沈翊和谢沉而言,那是场巨大的变故。

    皇帝一时兴起,突然提议让皇子和京城中的权贵之子前去狩猎,若是谁猎得的猎物越多,便可任意说一个心愿,他必回帮此人实现。

    沈翊本来有些犹豫,谢沉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这里没人比得过殿下,殿下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闻言也不在犹豫,在众人的注视下,翻身上马,谢沉很是欣喜,亲自将沈济惯用的那把弓递给了他。

    这一幕落被不远处的景王沈济尽收眼底。

    皇帝一声令下,众人便进了不见底的树林之中。

    谢沉对沈翊很是自信,气定神闲地喝起了茶。

    天底下的好儿郎很多,但都比不过与她朝夕相处的太子沈翊。

    几年相处下来,谢沉一心盼望着将来沈翊能够成为贤明的君主,她就站在他身边尽心辅佐。

    将来后人提起君王沈翊的时候,能提起她这个老师也是不错的。

    她这样想着,一杯热茶下肚,心口突然隐隐作痛。

    一旁的官员见状问她,“谢大人?是不是身体不适?”

    谢沉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

    她还等着沈翊的好消息呢,怎么能因为这点痛就回去休息。

    “圣上!”

    一个世家子弟着急忙慌地从树林里跑出来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见他神情慌张,起身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慌张?”

    那世家子弟指着一个方向道:“太子殿下的马突然发了疯,将太子殿下甩下了马!我们没来得及杀掉那马,那马踩了殿下的腿,殿下此刻已经晕过去了!”

    谢沉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皇帝却只是急得在原地打转,迟迟不下令让太医救人。

    谢沉不懂皇帝到底在犹豫什么,先行跑进了树林之中。

    进到林中后,谢沉远远地看见那匹发了疯的马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旁则是昏迷不醒的沈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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