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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梨将那卷东西交予梅大人后,生活一下平静了不少,经济上也宽裕了许多。至于那卷东西究竟是什么,她自然是偷看了,不过看不太懂——

    不过,这种机密还是看不懂更安全。

    倒是梅大人对她放心得很,没有特别嘱咐其他的,只说她会遵守约定,不久后便离开渭城了。

    受梅大人之托,林梨闲来无事还会去义养院看看那些被丢弃的小孩。

    其中大多是小女孩,她平日会顺带给她们带些书卷、小吃。女孩们也一口一个“梨姐姐”,奶声奶气,叫得让人心里甜滋滋的。偶尔还会突然想起远在京城的某人的叫唤声——

    还是没有女孩们唤得好听。

    大约三月过后,林大人被京城派来的人带回京审查。

    林夫人再次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一命呜呼了。林府的下人被遣了大半,包括林夫人身边的袁嬷嬷。最后,林夫人连葬礼都没办,匆匆在渭城郊外下葬了。

    刚回林府不久的林珑一下经历这么多冲击,哭着闹着要和爹娘一起去了。

    还是菲姨硬生生将她从白绫上扯了下来,一点也不惯着她的小姐脾气,神色凝重地告诉她:

    “你是我救回来的,想死得先问过我——另外,你爹还没死呢。”

    然后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林珑身边,无论林珑怎么恶语相加、狂轰乱炸,她也不让林珑离开她视线半分。

    林珑甚至想翻墙逃跑,可以她的本事根本爬不上树,更别提翻林家大院的墙了。

    而菲姨就默默站在树下,瞧着她对无辜的小树一堆狂踹猛踢,可最终连树的树皮都没擦破,倒是她把腿给扭了。

    这下,林珑是真正意义上的寸步难行了。

    林梨收到消息,让人将唐府的两个客房收拾出来,将菲姨与林珑接到唐府住——唐府最不差的就是地方,容下她俩实在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马车驮着二人的行李到了唐府。一路上,林珑都是一副快断了气的模样。

    林梨也是知晓她此刻心情的,安慰的话刚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她仔细想了想,还是罢了:

    林珑本来就与自己不对付,若说错了话,只怕自己会火上浇油。

    回府后,她吩咐张姨晚上做顿六菜一汤,预算在三十两。最后张姨不但买了新鲜的牛羊肉,还买了些生鲜海味,与葱姜三丝一块上锅一蒸,鲜香便久久回荡在厨房。

    这是林梨这几个月来吃得最好的一顿,点儿、张姨与王三也同大家伙坐在一块吃,每个人都赞不绝口。

    当然,除了姗姗来迟的林珑。

    菲姨废了好一番嘴舌才将她劝到餐桌上,她瞧着这桌美食,却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

    她甚至有些愤怒——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这些人居然还有心情享受佳肴?!

    菲姨趁其不备,直接用筷子将桂花糕塞入她口中——据林梨说,这是当年林珑最爱吃的。

    林珑一口将它吐出来,可嘴里已经挂上了糕点的甜味。

    本来茶饭不思、宿夜不寐,好似丢了魂般的她,竟顿时精神了。

    她的双手重锤了下桌子,激动地站起来:

    “你们几个到底在做什么!?我不需要你们假惺惺的关心!”

    王三刚伸出去夹菜的手骤然定住了,众人也吓得饭都也不敢嚼了。

    林珑的泪水奔涌而下,撕扯着嗓子,大声哭喊着:

    “林梨,你不要装作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我与你不过是有些血缘关系——我知道,我和我娘欺负过你,你恨我们。所以我娘死了,你肯定不会伤心,说不定,心里还偷着乐吧——

    “可爹爹是我们的爹,他如今被抓到京城,你怎么丝毫不担忧?!林梨,你到底是不是人啊,还是说,你是什么冷血到不能再冷血的走兽!说不定,就是你克死的爹娘——

    “你就是个扫把星,你才是应该替我娘去死的那个!”

    喊到后边,她的声音都沙哑了。

    菲姨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欲阻拦她。林梨不语,将菲姨按回了座位上。

    她突然泄了力,双腿一软,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林梨,从小,你就处处都做得比我好,现在你看到我和我娘这样的下场,你满意了吧?”

    林梨利落地放下了筷子,干脆地答道:

    “满意。”

    众人,包括林珑在内,都愣住了。谁也想不到林梨竟然会回答这个问题,还给出了如此叫人匪夷所思的答案。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颤抖。

    “我说,满意。

    “既然你说,我处处都做得比你好,那如今的局面,不是你我都想看到的吗?我代替你成了嫡女,当今江南进士的正妻;而你,身陷囹圄,自暴自弃,惶惶不得终日——

    “你说,林夫人若在天有知,看到你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是欣喜,还是忧虑呢?”

    “我......”林珑的气焰顿时蔫了大半。

    菲姨在心中惊叹道:

    原来是激将法,小梨儿这招高啊。

    “找死多简单,死了便再也不用理会世间一切纷扰了,活着可要比去死难多了,有时,我也希望自己是撒手人寰的那个。

    “你若真想为自己和你死去的娘争口气,想过得比我好,就好好活着——只要活得比我长,就算你赢了。”

    林梨也没想到,自己难得对外人流露出几分真心,竟是在这样的场面之下。

    她俯视着坐在地上低头不语的林珑,像是透过她,隔着时空,瞧见了曾经怨天尤人的自己——

    那个在娘走后,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希望,无助地躲在阴暗角落,唯恐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可悲的自己......

    可所谓“无助”,不过是懦弱无能者逃避躲藏的借口。

    自助者,方得天助。

    林梨拿起了筷子,继续吃饭。桌上其余人见状,也都怀抱着沉重的心情继续吃饭。

    不出半刻钟,已经任性了将近一个月的林珑像是突然想通了,从桌边站了起身,吸吸鼻涕,理理衣襟,将饭碗拿起,大口大口地扒拉起米饭。

    菲姨见状,不禁向林梨投去了赞叹的目光。

    林梨轻轻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望向了刻意垂眸来避开旁人视线的林珑。

    真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菲姨实在是看不下去她干扒饭,又剥了几只虾,沾好酱油,扔入林珑碗里。林珑倒是赏了脸,将这几只虾都乖乖吃入肚中。

    ......

    第二日,菲姨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向林梨报告道——那折腾人的小祖宗昨夜总算是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唐府因新成员的到来,热闹了许多。

    唐栀的信也收到了几封,她也回了几封。无非是些寒暄问候,不冷不热,分寸适当。二人也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邂逅的奇遇——

    毕竟,与其说是奇遇,倒不如说是各自中了有心人设下的圈套。

    如今好不容易迎来了安稳自在的日子,不用为银子发愁,菲姨还能替她分担些府里的事物。她只想太阳晒屁股时再起身,醒了便赏花观云,侍弄花木;或者同菲姨谈些往事,一块去义养院探望女孩们——

    水木土三姐妹向来是最捧场的,每当菲姨登台献艺,她们总是热情洋溢,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将整个舞台掀翻。

    也就是这时,她才渐渐得知,菲姨原是某地的首席舞姬,某日得知姐姐在渡船上小产而亡,一尸两命,才毅然放弃往日一切,匆匆赶来渭城,只为替胞姐复仇......

    至于梅大人,听闻,她已回了京城,继续跟进林府一案。

    而林珑,平日里除了窝在自己房里读书,就是出门闲逛,和林梨还是不怎么对付。二人除了在一块吃饭外,基本说不上几句话。

    倒是菲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林珑面前,越来越有个长辈样了。

    也许是因为她看不惯林珑的幼稚做派?

    林梨也不大清楚。

    总而言之,眼下,她只想暂且将那些错综复杂、难以捉摸的谜题搁置一旁,只贪一枕春梨,一梦华胥……

    *

    某天,她做了个梦。

    唐栀会试夺魁,迎她入京。京城繁华似梦,人潮汹涌。

    她身着大红色喜服,坐在颤颤悠悠前行着的喜轿上,听着耳边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抵达目的地后,她在身旁人的搀扶下,步履轻盈地步入厅堂。

    她戴着盖头,低头看着脚下的红绸,拜了天地,便步入洞房。

    她自己掀下了碍事的盖头,眼前人用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直直地看着她,像是意图望穿她眼里的一潭春水。

    他缓缓开口:

    “姐姐,我好想你。”还拖着慵懒的尾音。

    此时,二人之间大概只有半个拳头的距离,近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清。

    咚咚咚......

    就在林梨思考该怎么回应之时,不知哪传来了急促的鼓声。

    不对,好像不是鼓声......似乎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

    啊,是心跳。

    跳得好快。

    他怎么越靠越近了?!!

    不行不行太近了太近了……

    不会要亲上了吧——

    可她的身子却没退避。

    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想。

    ......

    “小梨儿!醒醒!有大事!真的是大事——”

    穿着棉袍的菲姨用力将躺在躺椅上的林梨摇醒。

    林梨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些许迷糊,轻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你相公,还记得吧——就是那个唐小公子,唐栀!”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再联想到方才的梦,她的脸兀然浮起一层红晕。

    “记、记得......菲姨你直说就是。”

    “他会试夺魁了!要迎你入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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