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前前后后,已经将桌上的茶水换了三回了,也不见小姐喝上一口。

    她忧郁地叹口气,悄悄向床上侧躺着的小姐看去,自从和老爷夫人见了面回来,小姐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没动过。虽然允许她进屋来,但也不让她靠近,早些时婉姐儿醒了,她问小姐是否要见,小姐也毫无反应。于是她只好又让人把婉姐儿抱回她亲娘那里。

    试了试茶水温度,紫云摇摇头,打算再去换第四壶,动作却被止住。

    抬头一看,是个笑眯眯、个子不高的侍从,不仅将她拉到一边,还冲她伸出一指,示意噤声。紫云莫名,不知他什么来路,向外一看,竟发现是六皇子带着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正向屋里走。

    “行了,紫云姑娘,你也不必试着大声喊叫,外头听不见的。”那侍从点住她两个穴位,随后撒开手。

    紫云才不管他说什么,也不管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名字,只想着赶紧叫出声来警示小姐。但张开嘴巴,却发现咽喉刺痛,果然发不出声来。

    她用眼神示意那侍从,令他解开穴位,可那侍从依旧哈哈笑着,道:“得罪了,这可是殿下的吩咐。据说是你某一回出了点动静,搅闹了殿下,这次是殿下特意点了你的名,要你别出声。”

    紫云气急,她能是哪一回搅闹了?看来是凉州城他翻墙的那一回。小姐还不许她说那黑衣男行迹奇怪,不许她妄议皇室。这下可分明了,那黑衣人确实是个极其小气古怪的人物!

    紫云说不出话,正腹诽得起劲儿。然而被腹诽的赵彧却一无所知,他正放轻脚步,向屋子里走去寻她。

    今儿个刚下早朝,大太监李怀忠奉着庆和帝的指令,要把六皇子拦下来。结果只是稍去晚了一会儿,殿下便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李怀忠惊奇,拿这事同玩笑话一般,和陛下说了。却见陛下一声冷笑,道:“那小贼子满脑子风花雪月,急着翻人家的墙,哪有功夫来敷衍朕呢!”

    赵彧那点子小动作,当然瞒不住陛下。庆和帝手中有暗卫,号称能掌管天下事,赵彧这两天又是请太妃帮忙,又带着不少人马去芥城,他就是想装没看见都难。

    他倒也看出来,这小子是喜欢那位姜氏。还算他有分寸,没要姜氏做正妃,不然姜家小姐的性命是绝对保不住的。

    林家小姐做正妃就不错,原本庆和帝为儿子选姑娘时,是没想到这位慧漪小姐的。虽说要为儿子拉拢林家,但庆和帝也一心想选最好的姑娘来配,那林慧漪长在河东,相貌如何还另说,身上带着乡野气息,怎么比得上京城闺秀。

    但儿子铁了心要娶这两位,再加上静太妃在一边极力推荐她们,又称赞彧儿好眼光,说林氏端庄有才学,又说姜氏貌美堪怜惜,这两位搭配起来正好,又是亲表姐妹,不会闹府宅争端。

    庆和帝被静娘娘说服,也觉得这两个不错,就定下来了,等候过两日派人去林府一并宣旨。

    ……

    赵彧急着要跑,当然是因为要见心上人。若是下朝后让父皇逮去批奏折,或是让哪几位大人约去茶会,那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了,他干脆跑得利落,下朝就往外奔,仗着年轻又腿长,比大人们跑得要快上许多。

    于是一路奔来,又特意点了个人管住破坏气氛的紫云,赵彧就兴冲冲地往令柔卧房里去,真进了却发现气氛不对,那女孩儿正背过身,又微微颤抖着,缩成一团。

    赵彧止住脚步,示意跟来的两名女子先在外等候,独自迈步进去。他没有刻意瞒着她的意思,脚步声并不轻,可她却没有反应,虽然确实醒着,但仍不起身。

    “这是怎么了?”赵彧贴耳过去,关切地查看着她的面色,却冷不丁地被她猛地一推。幸好他脚下有点功夫,没被她推倒,但慌忙之间,也显出几分狼狈。

    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要动怒了。赵彧摆起脸来,要肃言审一审她。

    “你家里怎么教的规矩?竟敢同我动手?”这一句厉声喝问,若让朝臣听去,怕是立即就会跪下请罪,令柔却无什么反应,低着头盘腿坐在床边。

    赵彧见了皱眉,怒火更炽,昨晚她就不规矩,但他也体谅,没想到她今日不但不反省,倒还变本加厉。

    他伸出两指,钳住她下巴上的一小块骨头,逼她抬头。这一抬头,赵彧表情更难看了,只见令柔整张脸都让被褥捂得通红,颊上还有几道压出来的痕迹,眼皮都哭得发红肿起,原本明亮含笑的大眼被眼泪顶得睁不开,只剩两道细缝。

    “这是怎么了?是林家亏待你?”赵彧急了,方才的怒火消失不见,小心翼翼问她。

    令柔却不回答,准确说,她已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什么舅舅,什么六皇子,已经被她抛之脑后。自爹娘走后,她就一直窝在被褥间,不断在脑海中询问顾宁安,到底会不会抛弃她;会不会误解她是攀附权贵、不要他了;会不会放弃她,选择走更顺遂的道路?

    每次的询问都没有答案,若是猜他愿意退婚,她会狠狠痛哭一场;若是猜他竭力抵抗,那她更是痛苦万分,她怕他出事,怕他被强权摧折压垮。

    她怕他会放弃她,也怕他不肯放弃她。她放任着这种痛苦纠缠到极致的两种极端情绪纠缠自己,这种时候,痛苦远比释怀更令她好受。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令她明白,她已经离她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相去甚远。

    她才十五岁,却要用未来的五十年痛苦着怀念一个人。

    宁安,宁安,你放弃我吧,断尾之鱼怎见江海,折翅之鹰怎击长空?我们不再相配,我们再也不相配了!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看向那人关切担忧的神情,却失去了对他的情绪,无论是感激还是愤恨,在此刻都一笔勾销。

    “殿下,我想通了。”这声音出乎赵彧的意料,平静的很。“我现在手写书信一封,请殿下亲自查看,并替我转交给顾宁安。”

    赵彧凝眉,他一直避着谈起那个男人,自从那日在姜家花园里目睹两人的相处,他就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解除婚约的事情他也没插手,他相信国公府那边会自觉办好这些,若他介入,反而会因怒火和嫉妒心弄巧成拙。

    姜令柔不管他的想法,直接起身,叫来被侍从守着的紫云,让她拿纸笔来。

    墨迹还没写上,泪迹就先落下,紫云想给她换一张,却被阻止,又想拿棉布来擦一擦,也被她拒绝。

    “紫云,你先出去,我无妨的。”

    话这样说,紫云却更担忧,她从未见小姐这样,小姐给人写信时,都是眉眼俱笑的。从前连茶水都不许进书房,怕沾湿了纸张,现在却任由泪滴洒透信笺。

    虽然担忧,但小姐的指令不得不听,何况身边还竖着那么一尊瘟神,紫云只得慢慢退下,房门却没关,只站在门口守着。

    “青山虽未烂,黄河亦未枯,然鄙心意有变,再无缱绻。拙琴配得起佳弦,断弦却不堪再配良琴。幸六礼未成,愿君再觅鸳鸯,得并双星,得全两玉。”

    姜令柔利落地写下这几句,像是早已想好一般。在落款时倒犹豫起来,“墨行居士”用不得,“姜令柔”也不合适,苦笑着,附上“断弦客”为名,又在信封上书:“顾氏郎君亲启”。

    赵彧在一边看着,却不赞同,扬眉道:“信上说你们没情意,这倒不错。但你何苦自比断弦,嫁给我就从此绝情断爱了?”

    姜令柔已经没有反驳的力气,只能稍微勾起唇角,将装好的信笺递给他。

    “请殿下派人,快马加鞭,追一追我祖父的人手。我只愿与殿下协心同力,尽早解决了这些事情。”

    赵彧眼中带笑,没料到她愿意主动退婚,便也自行消化了她方才的无礼和冒犯,专心思考起他们往后的日子。

    “你们两个进来吧。”

    赵彧叫来门口等候许久的那两个年轻女子,挨个给她介绍。

    “这个是暗卫,今日带她来给你认一认脸,以后会在暗处护着你,等闲不会主动出现。”

    这女子身形几乎同令柔一般瘦削,然而看其目光凝练,肌肉紧实,双掌十指诡异蜷缩着,应当是位不可多得的高手。

    “这是我专门给你挑的侍女,以后也一直侍奉你。你身边那几个侍女虽忠心,却也没哪个靠得住的。”

    听了这话,令柔总算有了点反应,抬头细细观察这个“靠得住”的侍女,约么双十年岁,皮肤白皙柔嫩,此时正向她行了个标准的宫礼,样子比她自己更像个大家闺秀。

    “你给她取个名字吧,就和你身边那些彩云们一样,从此她就算是你的人。”

    她现在已很累了,没有心气儿去反抗赵彧的安排。

    “那就叫升云吧。”

    这样高不可攀的好福气,赶快像云彩一样升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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