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殿下来的,当然不止是这两个侍女和暗卫,实际后面跟着来的还有一众护卫、厨子和粗使婢女,又提拎着几个大箱子,就在林府门前来回搬了好几趟。如果说赵彧来时还算隐蔽,那么这浩荡的一众可以说是极其招人眼。

    林府就在朱雀坊中心那块儿好地方,邻居都是要员豪族,如此大阵仗自然瞒不过那些善探究的事主儿。

    “式闾兄”

    一身着月白色绸衫,外套着天蓝游鳞马甲,头戴青玉束发冠的中年贵气男子,向站在门口迎着这一队的林翀拱手。式闾,是林翀的表字。

    “你们这是?家里好事将近了?”

    “是仲云兄啊,”

    林翀客气回礼,笑容满面道:“是贵人赠礼,我家得蒙荣光,感激不尽!”

    那仲云兄,姓孟名琦,听了这话眉心高抬,笑笑便罢了,不再说话。林翀这老狐狸,不回答他问题,没承认却也没否认是嫁女儿,那八成就是十拿九稳了。京中能被称一句贵人的不多,能指使动宫里宦官的更少,这一队分明就是殿下的人。这林家真就这么得殿下心意,还没怎么呢就往人家府里送东西?

    心里想着,面上却不露,要想在京中富贵久长,那第一要紧的,就是心遇惊雷而面若平湖。孟琦再寒暄两句,拱拱手便走,不再跟着啰嗦。他是走了,但旁的人家还有不少热情要挥洒,一时林翀陷进了热闹里,半晌逃不出来。

    孟琦在自家阁楼里头望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边他夫人王氏却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敲敲他肩膀,道:“在这里待着干嘛,女儿急急等你,你却在这里望风!”

    这王氏说来,同林翀夫人原是一个家的堂姐妹,不过林家搬了河东,倒也无甚往来,还是近日做了邻居,关系才稍修补些。

    孟琦却苦笑道:“我正是见不得咱们家若云,才躲到这里来。”

    王氏警觉道:“怎么?陛下没选中咱们若云?”

    见他不语,又安慰他道:“京中高门贵女众多,咱家女儿没中选也是常事,又不是你这太学老师在殿下前没面子。”

    孟琦是公主独子,天子表弟,孟家又是世代簪缨的真正高门。他年轻时,凭着一手飘逸清丽的好字和通晓诗书文史的本领进入太学,教导几位皇子读书,尤其六殿下是他的爱徒,从小就显露出过目不忘的天赋,背过一篇就能在半个时辰内仿写出三篇,字练得也好,颇得他真传。

    他家的女儿自然是有资格争一争正位的,正好女儿又有心思,孟琦便为女儿试一试,然而看着如今的情形,林家姑娘胜券在握,当定了正妃。那他们家就不好凑上去,他女儿可不会给人当妾。

    林翀那边,好不容易才劝退了身边包围着的一众,又将那些人手和东西送到外甥女那里。他面上喜庆,和邻居们推拉着说场面话,谁见了都要说他此时春风得意。可那些恭喜着他的高朋贵友,又怎知他心中的苦涩呢?都以为是来给自家送的,其实是拿他家当幌子,来讨令柔开心。

    他倒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只是心里难免为自己女儿不安。若婚后宠妃势大,那慧漪又该如何自处?展示在他们眼前的已有不少,不见人时只会有更多。

    现已得罪了令柔,能否挽回还是两说。虽说令柔是个好孩子,但若心中对慧漪有怨气,怕是日后也不得安宁。女儿现在是只求荣华,若日后心意转变,又求不得真情,岂不是要毁了自身。于是连口气都没歇,又急急跑到女儿那里,说尽了自己的担忧。

    “父亲,令柔得宠不是坏事。”林慧漪不像她父亲想得那样焦心,神情沉静地轻抿一口凉茶。

    “殿下宠令柔,我也跟着宠她就是。令柔没有兄弟,又和国公府各房不睦,我们与姑姑是天生的至亲,无论怎么闹着,血缘都抹不开。届时我的兄弟就是她的兄弟,她的儿女就是我的儿女。”

    林翀一惊,不懂女儿怎么能说出这些。

    慧漪摇摇头,“不谈这个,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情。殿下要做的事情,若不想显露人前,我们就还是帮着多掩饰更好。”

    她明白父亲在担心什么,甚至整府里都在担心这个,唯独她不担忧。她知道殿下会给她荣华,她也确实只想要荣华。某些时刻,她会觉得自己和殿下是同一类人,心黑手狠,又被单纯真挚吸引。

    男女情爱,是她本就不愿沾身的。初时她以为至少要有一子嗣傍身,但细想过后,又发现令柔的子嗣一样可以为她、为林家支撑门楣。令柔决绝,有了儿女也未必会因此软化,若为孩子找养母,那身为正妃,又是亲表姐,十有八九能让她如愿。

    父亲认为令柔会终生恨他们,不愿原谅。她却不这样以为,令柔现在气着,可也愿意和他们说些气话抒发出来,就连姑姑也没有要和他们彻底断亲的意思。再过不久,令柔和姑姑就会明白,既然已经被盯上,那就怎么都逃不掉,他们这些旁人不过是工具而已,真正催生出悲剧的,其实是那人贪婪的情|欲。等到那一天,对他们的敌意会慢慢减去,对赵彧的恨意会与日俱增。

    她相信那一天不久后就会来临,到那时,一切都会顺她心意。

    ……

    令柔抱臂站在门前,冷眼看着那些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没一会儿就将朴素大气的院子布置得富丽堂皇。原先这里值得称道的只有干净而已,现在却多添了许多精致罕见的珠玉奇珍,她想象着昨日的情境,怎么也无法同眼前的极繁复混乱的美丽相衬,众多不真实的、不属于自然的色彩将她所在之处填的支离破碎。

    园子里有一小片花圃,原先种着重瓣粉山茶,王夫人不喜花杆光秃,昨日专门令匠人围了一圈绿植藤蔓遮住,又令人微微修剪枝叶,在里面错杂着移植了几株白山茶,粉白相映,秀美清丽之间又不乏野趣。

    然而现在,那些围着的栏杆被拆下移到外边,光秃着的叶子被裹上了红绸,原先素雅的花圃陡然一变,成了庸花俗叶。姜令柔忍无可忍,叫来升云,问道:“怎么能将花圃改成这样?这是哪个的主意?”

    升云微微笑着,露出唇角边一对甜美的梨涡,姜令柔松口气,幸好他送来的人还算养眼,不然她真是要呕死了。

    她低声说:“这是殿下的意思,说是喜事将近,裹些亮色沾沾喜气。”

    姜令柔倒吸一口气,忍住嘲讽赵彧的冲动,尽量温声说:“给花木裹绸子,岂不伤财?再说红粉两色堆在一起,也不适宜。”

    升云没说话,也没作出任何反应,依旧是微微地轻笑。

    姜令柔闹了个没趣儿,又憋了口气,眼神转向屋里,那里更是乱糟糟一片。原先青色的遮光帘幕换成暗粉色,原先素瓷的花瓶被撤走,换成了白玉、碧玉、红玉的各色花插,放满了整间屋子的每个角落,里头插着的花儿也是各色各种都混着,乱了清怡的花香。

    原先她写字的地方,放着的木制笔山不见了,又摆上了青龙木和白玉两种材料的笔山。

    姜令柔再叹口气,怀疑这些古怪的东西也是整治她的手段。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堂堂皇子会真心欣赏这样的风格。

    一边看着的紫云也忍受不了,不明白那皇子龙孙是如何想的,为什么要拿这些贵重的好东西糟践屋子。她家小姐一向志趣高雅,品味不俗,装饰不求贵重繁多,只求清雅美丽,这样的一番,就连她这个婢女都受不了。

    叫来升云,但她也没法说什么,只能说:“每一样都是殿下亲自挑选的好东西,我们也只能尽量都用上。还请您恭敬谨慎些,侍奉皇室到底与旁的不同。”

    姜令柔木着脸,虽生气但也不打算跟个侍女计较,只是请她出去。

    将自己倒头陷入床榻里,才发现她的薄被和褥子也被换了个新。虽说那红锦团丝并蒂莲的图案依旧令她看不下去,但这锦被,是妆花缎的面料,极其轻盈柔软,比她娘给她做的几套还要更舒适。

    躺在新换的青缕玉枕上,感受着冰鉴里传来的凉意,她不禁感叹着,那人终于能做点好事,也算不容易。

    不知那封信是否到了宁安手上,她希望赵彧在送信这事上也能顶用些,让她那封信能更快抵达。

    亲自写信要心爱的人退婚,这事情放在从前,是她怎么都接受不了的。市面上讲男情女爱的话本子她收来看过不少,细细总结,发现他们若是感情有波折,那大多是高堂不许、门户不对,要么就是姑娘的继父母刻薄,要送姑娘做小妾换彩礼,要么就是婆母不喜,硬要另选佳媳。

    那时的她,虽不屑这些骗眼泪博银钱的无聊书本,但在夜深人静时,也会悄悄地一样一样数过去,那些让情人分离的烂俗戏码,她和宁安一样也不沾,这样天生一对的有情人,那怎么会不顺遂、不幸福呢?想着想着,痛苦又凝成泪水,在脸上成串的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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