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晨光熹微，许照存前去老太太的慈安堂请安时碰巧与同来请安的堂姐许意媱撞了个正着。
许意媱今日着了件鹅黄色的衣裳，称得粉面桃腮颇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憨来。
“二姐姐晨好。”许照存如常问好，态度不冷不热。
大房和二房不曾分家，只稍作以一园子隔断，这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些礼数要做全。
许意媱似乎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更不似平常时那种皮笑肉不笑的伪装，只见是真的喜气。
连带着对她的问好都面孔不同些，一双圆眼微微弯起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三妹妹也来给祖母请安呀，真是巧，咱们一同进去罢。”
许照存见她笑得如此毫无阴霾的模样，也回一笑然后请她先行，自己则稍稍落后她半步左右。
长幼有序，许意媱对许照存的知情识趣很满意，便也有心同她分享起自己的乐事来。
许意媱上下嘴唇子一碰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许照存讲起那晓谕天下的锦云楼，今日将会到一批新布匹，是从西域而来的布每一匹之数都要不下百金。
即便如此高价，这西域来的布绡往往都是布还没到就早早被预订一空。
尤其是这次中还有一极为罕见的布匹，名为孔雀罗。传闻能随着人身上的体温变幻翠绿深浅，行走间如孔雀翠羽初绽。
她说得天花乱坠，许照存听得昏昏欲睡。
“为了抢得先机，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许意媱自鸣得意。
“那就恭喜二姐姐得偿所愿了。”许照存原意只是应和她一句，到了老太太屋里坐下喝茶说话后便以为不会再有下文了。
没想到许意媱会跟那开屏的孔雀似的直把方才跟她说的话，又讲给老太太听了一通。
许照存听着心里忍不住腹诽道，这孔雀罗确实和该是她这二姐姐的，谁能比她更适配啊？满上京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既然如此，你也该给你夷妹妹也选上一选才是，这样，你去时与夷丫头一起。”
老太太一发话把许照存和许意媱都给震了一下。
许意媱没想捎上许照存。
许照存也没想要去凑这个热闹。
但是许意媱最爱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孝心，故而她心里有几分不乐意也还是答应道：“可惜孔雀罗只有一匹，只能委屈妹妹用些寻常些的了。”
许照存懒得接这话。
只不过许意媱都答应了，许照存就更不好再推辞了，只能约好午后便随许意媱一同去锦云楼。
锦云楼占地数百亩，建有三层，楼外装潢便满铺珐琅彩点缀，遥遥一望在天光下斑斓多色，耀眼非常。
等许照存和许意媱午后到时，一楼大门门口早被等候的马车围堵得水泄不通了，许照存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排长龙便有欲打道回府的冲动。
好在确如许意媱所说她此番费了功夫，她们还没等多久就有侍者来请她们一行进去了，走得还是后头的暗门。
许意媱轻车熟路，走至顶层却见掌柜的满脸堆笑着对着一名流彩广袖裙的女子说着些什么，女子身后跟着的仆从手里大大小小抱了不少木匣。
随着走近，许照存依稀从掌柜的话里捕捉到了“孔雀罗”这几个字，下意识侧目看向许意媱，发现她脸色剧变，看样子也听见了。
“掌柜的，你什么意思？！”许意媱哪里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冲着掌柜就是一顿怒斥。
显然，许意媱预订的传说中只有一匹的孔雀罗被掌柜的给了旁人。
而掌柜的还没回话便闻那女子娇笑道：“许二姑娘，一匹布而已何至于此。”话里的揶揄满得都要溢出来，直接没火上浇油给许意媱点橪了。
转头对着她就是一顿呲：“郑容荞，你少装大尾巴狼，行抢掠之道，你无耻。”
原来是认识的，看上去嫌隙不浅。
许照存原也没想跟着掺合这档子扯头花的事，可目光下移便见寒光一闪。
“小心！”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是不是看花眼了，人便已经大跨步上前快速将许意媱拉开，而原本许意媱站的脚下一银针深入灰色地砖之中。
许意媱惊魂未定地站在一旁，许照存则冷眼瞟过蒋容荞身后的矮个仆从，最后对着郑容荞道：“布料而已，郑姑娘何必暗箭伤人。”
许照存都多少年不曾在上京贵眷中露面了，郑容荞见她面生衣着打扮又不似奴婢，一时间只轻笑道：“奴才不懂事，要他给许二姑娘赔罪好了。”
郑容荞话音一落，她身后高个仆从便抽刀，手起刀落将矮个奴仆的右臂砍了下来。
顿时血气翻涌，直把许意媱吓得惊叫着拽紧了许照存的手，并且完全缩到了许照存身后。
许照存将眉毛一扬，看过那断臂后才抬起眼直视郑容荞道：“奴才不服管教，多是主子无能，不过一看郑家就不会是不会管教下人的人家。”
郑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许照存心里也有气，这般说完更不忘再贬损一番。
“二姐姐，再好的布料沾了腥，莫说穿着，连铺在地上也晦气，咱们该转道去白相寺拜拜才是。”
说完也不管郑容荞难看至极的脸色，牵着许意媱走了。
郑家是开国功臣，军功赫赫，后来遭皇帝分割了兵权，左上将军郑通数年不曾回京，郑家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但是随着成王上位太子，郑贵妃母凭子贵，连带着郑家又再次鸡犬升天。
郑家上下，贵女如方才的郑容荞，后妃如郑贵妃还有东宫里头的郑侧妃，子弟如郑槭……
根本就是找不出一个正常德性的人出来。
活脱脱的虎狼窝，养出一群豺狼虎豹。
【宿主，书院的山长派人要去家里请您了】
许照存才坐上回程的马车，系统便出声道。
因着今日书院休沐，许照存便没有分神控制元覃只让系统盯着点情况。
陈鹤延找她干什么？
旁听这些天，她如那些寻常学子一样，压根见不到陈鹤延的面，她以为他早把她抛诸脑后了呢。
元覃住在巷子深处，来寻他的书童七拐八弯才寻着地方。
急促敲门声过后，元覃赶着来开了门。
“元郎君，山长请您去他府上一趟。”
“可知是为何？”元覃试探道。
书童只说她到了便知道了，套不出半点话来。
陈鹤延的住处与世俗印象里官僚大夫们住的地方十分不同，从外面看和寻常农家的屋子也无甚区别，只是占地上宽敞些罢了。
而元覃进去后更是发现院子里就几间房子，一小座纳凉的亭子，随意种了些花草。
陈鹤延正备了茶坐在亭子里等她。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棋盘昭示着陈鹤延喊她来的目的之一。
下棋，但肯定不只是下棋。
陈鹤延难道会缺陪他下棋的人吗？
果不其然，她才落座便听陈鹤延夸她道：“你们夫子同我说，你写得一手好文章，不止文意熟通，更是很有见地。”
“是夫子过誉了。”不管真夸假夸，先自谦。
“诶，你做得好夸你也是应该的。”这次和上次比起来，陈鹤延看上去随和多了，更像家里话家常的老人，不见半点官威。
两人动起棋来。
这次棋局上陈鹤延也不再压着她杀，反而透露出一种循循善诱来，似乎是想教她。
她本就学棋多年，基本上陈鹤延一点就通，更会举一反三，看得陈鹤延愈加满意。
“你们如今在学道哪了？”
“正学郑伯克段于鄢。”
“哦？那你以为如何？”聊着聊着，陈鹤延又开始问她的功课。
他这样问，必不是想知道书上教的因母亲偏心幼子而引起的兄弟阋墙之类的套话。
元覃想了想便直言不讳道：“忍一时而斩草除根，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父子、兄弟，在争当皇帝面前根本微不足道，但是一定程度上的师出有名，是清除政敌的最佳策略。
对于她的回答，陈鹤延没有置可否，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
“去年冀北蝗灾，朝廷拨款数万两赈灾款下去，可冀北等地仍然枯骨遍地，甚至有易子而食。这些情况，前些日子有一御史台的官员上折子呈到了陛下御前。”
“昨日，他被发现死在了家中，死因不明。”
元覃沉默。
即便上呈陛下又如何，在水落石出之前证人可以死。证物可以烧毁，若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便会遗害无穷。
“朝宁殿下将办个诗会，届时会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后生去，你也去罢，也去见见。”
陈鹤延将这两件事一次说来，似乎别有关窍。
“多谢先生栽培。”
元覃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更明白他这是有意提携，放他去殿下面前露露脸。
御史台、殿下、陛下之间的关系恐怕比从前她以为的还要微妙许多。
废太子死后，朝宁作为他的胞妹接手了绝大部分原废太子党的势力。
这中间还是大有文章……
许意媱今日着了件鹅黄色的衣裳，称得粉面桃腮颇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憨来。
“二姐姐晨好。”许照存如常问好，态度不冷不热。
大房和二房不曾分家，只稍作以一园子隔断，这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些礼数要做全。
许意媱似乎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更不似平常时那种皮笑肉不笑的伪装，只见是真的喜气。
连带着对她的问好都面孔不同些，一双圆眼微微弯起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三妹妹也来给祖母请安呀，真是巧，咱们一同进去罢。”
许照存见她笑得如此毫无阴霾的模样，也回一笑然后请她先行，自己则稍稍落后她半步左右。
长幼有序，许意媱对许照存的知情识趣很满意，便也有心同她分享起自己的乐事来。
许意媱上下嘴唇子一碰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许照存讲起那晓谕天下的锦云楼，今日将会到一批新布匹，是从西域而来的布每一匹之数都要不下百金。
即便如此高价，这西域来的布绡往往都是布还没到就早早被预订一空。
尤其是这次中还有一极为罕见的布匹，名为孔雀罗。传闻能随着人身上的体温变幻翠绿深浅，行走间如孔雀翠羽初绽。
她说得天花乱坠，许照存听得昏昏欲睡。
“为了抢得先机，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许意媱自鸣得意。
“那就恭喜二姐姐得偿所愿了。”许照存原意只是应和她一句，到了老太太屋里坐下喝茶说话后便以为不会再有下文了。
没想到许意媱会跟那开屏的孔雀似的直把方才跟她说的话，又讲给老太太听了一通。
许照存听着心里忍不住腹诽道，这孔雀罗确实和该是她这二姐姐的，谁能比她更适配啊？满上京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既然如此，你也该给你夷妹妹也选上一选才是，这样，你去时与夷丫头一起。”
老太太一发话把许照存和许意媱都给震了一下。
许意媱没想捎上许照存。
许照存也没想要去凑这个热闹。
但是许意媱最爱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孝心，故而她心里有几分不乐意也还是答应道：“可惜孔雀罗只有一匹，只能委屈妹妹用些寻常些的了。”
许照存懒得接这话。
只不过许意媱都答应了，许照存就更不好再推辞了，只能约好午后便随许意媱一同去锦云楼。
锦云楼占地数百亩，建有三层，楼外装潢便满铺珐琅彩点缀，遥遥一望在天光下斑斓多色，耀眼非常。
等许照存和许意媱午后到时，一楼大门门口早被等候的马车围堵得水泄不通了，许照存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排长龙便有欲打道回府的冲动。
好在确如许意媱所说她此番费了功夫，她们还没等多久就有侍者来请她们一行进去了，走得还是后头的暗门。
许意媱轻车熟路，走至顶层却见掌柜的满脸堆笑着对着一名流彩广袖裙的女子说着些什么，女子身后跟着的仆从手里大大小小抱了不少木匣。
随着走近，许照存依稀从掌柜的话里捕捉到了“孔雀罗”这几个字，下意识侧目看向许意媱，发现她脸色剧变，看样子也听见了。
“掌柜的，你什么意思？！”许意媱哪里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冲着掌柜就是一顿怒斥。
显然，许意媱预订的传说中只有一匹的孔雀罗被掌柜的给了旁人。
而掌柜的还没回话便闻那女子娇笑道：“许二姑娘，一匹布而已何至于此。”话里的揶揄满得都要溢出来，直接没火上浇油给许意媱点橪了。
转头对着她就是一顿呲：“郑容荞，你少装大尾巴狼，行抢掠之道，你无耻。”
原来是认识的，看上去嫌隙不浅。
许照存原也没想跟着掺合这档子扯头花的事，可目光下移便见寒光一闪。
“小心！”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是不是看花眼了，人便已经大跨步上前快速将许意媱拉开，而原本许意媱站的脚下一银针深入灰色地砖之中。
许意媱惊魂未定地站在一旁，许照存则冷眼瞟过蒋容荞身后的矮个仆从，最后对着郑容荞道：“布料而已，郑姑娘何必暗箭伤人。”
许照存都多少年不曾在上京贵眷中露面了，郑容荞见她面生衣着打扮又不似奴婢，一时间只轻笑道：“奴才不懂事，要他给许二姑娘赔罪好了。”
郑容荞话音一落，她身后高个仆从便抽刀，手起刀落将矮个奴仆的右臂砍了下来。
顿时血气翻涌，直把许意媱吓得惊叫着拽紧了许照存的手，并且完全缩到了许照存身后。
许照存将眉毛一扬，看过那断臂后才抬起眼直视郑容荞道：“奴才不服管教，多是主子无能，不过一看郑家就不会是不会管教下人的人家。”
郑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许照存心里也有气，这般说完更不忘再贬损一番。
“二姐姐，再好的布料沾了腥，莫说穿着，连铺在地上也晦气，咱们该转道去白相寺拜拜才是。”
说完也不管郑容荞难看至极的脸色，牵着许意媱走了。
郑家是开国功臣，军功赫赫，后来遭皇帝分割了兵权，左上将军郑通数年不曾回京，郑家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但是随着成王上位太子，郑贵妃母凭子贵，连带着郑家又再次鸡犬升天。
郑家上下，贵女如方才的郑容荞，后妃如郑贵妃还有东宫里头的郑侧妃，子弟如郑槭……
根本就是找不出一个正常德性的人出来。
活脱脱的虎狼窝，养出一群豺狼虎豹。
【宿主，书院的山长派人要去家里请您了】
许照存才坐上回程的马车，系统便出声道。
因着今日书院休沐，许照存便没有分神控制元覃只让系统盯着点情况。
陈鹤延找她干什么？
旁听这些天，她如那些寻常学子一样，压根见不到陈鹤延的面，她以为他早把她抛诸脑后了呢。
元覃住在巷子深处，来寻他的书童七拐八弯才寻着地方。
急促敲门声过后，元覃赶着来开了门。
“元郎君，山长请您去他府上一趟。”
“可知是为何？”元覃试探道。
书童只说她到了便知道了，套不出半点话来。
陈鹤延的住处与世俗印象里官僚大夫们住的地方十分不同，从外面看和寻常农家的屋子也无甚区别，只是占地上宽敞些罢了。
而元覃进去后更是发现院子里就几间房子，一小座纳凉的亭子，随意种了些花草。
陈鹤延正备了茶坐在亭子里等她。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棋盘昭示着陈鹤延喊她来的目的之一。
下棋，但肯定不只是下棋。
陈鹤延难道会缺陪他下棋的人吗？
果不其然，她才落座便听陈鹤延夸她道：“你们夫子同我说，你写得一手好文章，不止文意熟通，更是很有见地。”
“是夫子过誉了。”不管真夸假夸，先自谦。
“诶，你做得好夸你也是应该的。”这次和上次比起来，陈鹤延看上去随和多了，更像家里话家常的老人，不见半点官威。
两人动起棋来。
这次棋局上陈鹤延也不再压着她杀，反而透露出一种循循善诱来，似乎是想教她。
她本就学棋多年，基本上陈鹤延一点就通，更会举一反三，看得陈鹤延愈加满意。
“你们如今在学道哪了？”
“正学郑伯克段于鄢。”
“哦？那你以为如何？”聊着聊着，陈鹤延又开始问她的功课。
他这样问，必不是想知道书上教的因母亲偏心幼子而引起的兄弟阋墙之类的套话。
元覃想了想便直言不讳道：“忍一时而斩草除根，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父子、兄弟，在争当皇帝面前根本微不足道，但是一定程度上的师出有名，是清除政敌的最佳策略。
对于她的回答，陈鹤延没有置可否，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
“去年冀北蝗灾，朝廷拨款数万两赈灾款下去，可冀北等地仍然枯骨遍地，甚至有易子而食。这些情况，前些日子有一御史台的官员上折子呈到了陛下御前。”
“昨日，他被发现死在了家中，死因不明。”
元覃沉默。
即便上呈陛下又如何，在水落石出之前证人可以死。证物可以烧毁，若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便会遗害无穷。
“朝宁殿下将办个诗会，届时会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后生去，你也去罢，也去见见。”
陈鹤延将这两件事一次说来，似乎别有关窍。
“多谢先生栽培。”
元覃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更明白他这是有意提携，放他去殿下面前露露脸。
御史台、殿下、陛下之间的关系恐怕比从前她以为的还要微妙许多。
废太子死后，朝宁作为他的胞妹接手了绝大部分原废太子党的势力。
这中间还是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