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珉站在地牢门口，寒风灌进袖口，吹得呼呼作响，将大氅吹得翻飞。有些狱卒不免环抱胸口，而裴珉面上的冷峻犹存。他平静地安排已逝宫女和怀景的后事。在宫城里，他还是矜贵自持的北国大皇子，一日都不能失了分寸。
裴珉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荀怀景绝望的眼神剜着他的心口，可他只能赐一杯毒酒，用纸鸢所勾起的回忆令他自尽，除此，他必须维持着皇子身份。
有人见他，唤他一声“大皇子”，他点头致意；娇滴滴的宫女们偶尔会互相推攘着，含羞低头地朝他身边走过，裴珉也未多给一个眼神。
他走了很漫长的路途。一路上，过去那些荀家人都喊他“荀桉”，都用埋怨痛苦的眼神淹没他。无一例外，他们都被赐了一杯毒酒，带着释然与怀恋，死在了那间地牢里。
云层厚重，又将下大雪。
此时已渐黄昏，天色低垂，春寒料峭，腊梅盛绽，裴珉不自觉间走到梅园外。他回过神来，手脚发着冷，薄汗打湿了后背。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由远及近，裴珉回头望，不知何处的孩童跑进来，竟是在放风筝。他们从裴珉身后跑过，说些什么，他听不真切。
眼前蒙上了雾，模糊间看见高飞的纸鸢摇摇欲坠。那个稍微矮些的孩子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裴珉，二人目光相接，都没有开口。年长的孩子看他不走了，说道：
“怎么了？”
他遥遥指往裴珉那指了指：
“怀景哥哥，那个大哥哥和你好像。”
荀怀景十五岁时的模样一点点清晰起来，裴珉不可思议地伸手去触碰，只有雪花温柔地舔舐他的伤口。荀怀景对着他笑：
“长乐如我现在一般大时，也是这样的。”
我来到了你的年纪，你却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手拉手着，走进了时光的另一头。
裴珉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见以前的荀家人笑着跟他告别：人群中有宣后，她身旁是一个慈祥又爽朗的女人。重影越来越长，最终重叠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身披洁白的披帛，白玉簪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听见她大喊：
“长乐——”
姜槐序焦急的脸逐渐黯淡，他瘫倒在地。
她提着裙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往前奔去。姜槐序本是为了熟悉宫城才四处散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裴珉。她想去请安，结果就是看见他直挺挺地倒下去。她将裴珉抱在胸前，用手轻抚上他的额头，竟是烫的吓人。
姜槐序：“不好了，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她不停地四处张望，周围万籁俱寂，雪落入尘土又湮灭。姜槐序咬了咬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叫道：
“来人啊——大皇子晕倒了——有没有人啊——”
性命攸关，礼数什么的也不用再继续了。
她喊到身心俱疲，一阵阵反胃感涌上心头，看见风雪中有个袅娜的身影款款而来。
女人穿着华贵精致，金凤芙蓉长裙曳地，跑起来的微风也是檀香沉沉。看到她的脸，姜槐序心中微微哑然。
“好漂亮啊......”她想。
女人身边的侍女跑来，柔声问道：
“我家娘娘让我来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姜槐序回过神来，忙解释道：
“我在宫中散步，偶然见到大皇子出现在梅园门口，本是打算同大皇子问好，结果大皇子倒在地上了。”
美貌的女人轻推开侍女，蹲下在裴珉的额头上虚浮，她抬眼示意侍女，侍女便匆匆离开。姜槐序看着女人从怀中一些细细小小的针，扎在了裴珉的脖颈处。她看呆了，怀中的人真的迷糊地睁了眼。
裴珉睁眼就看见了姜槐序的脸，眼睫毛扑闪扑闪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粉色。他烧未退，依旧迷迷瞪瞪的。裴珉抬手捧住了姜槐序的脸，咧嘴笑道：
“你好呀，小无忧。”
姜槐序：“......”
他这副样子实在像是还未长大的小孩，连身侧矜持庄重的女人忍不住撇头抖抖身子，姜槐序的小脸被捏来捏去，她脸色闷红，无奈地一次又一次扒开裴珉作乱的手。
姜槐序：“殿下，醒醒......”
裴珉坚持不懈，用如同孩童般纯净的眼神看她，嘴里嘟囔着：
“小无忧不记得哥哥我了吗，哥哥好委屈呜呜......”
匆匆赶来的侍女和侍卫都愣在原地，不敢吱声，偷偷地瞟了好几眼在地上的二人。姜槐序嘴角抽搐，面色土灰，有些不想面对眼前的一切。侍女小跑到女人身边去，那女人便收了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未言一语，径自离开。侍女替她的主子传话：
“我家娘娘让我传话：‘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一人言说，姜郡主是有分寸的人，自知道会怎样做’。”
在侍女离开之际，姜槐序叫住了那个侍女，问她：
“小姑娘，你长得挺灵秀，看娘娘也是貌美娴雅，不知你叫什么名字？过几日可否登门道谢？”
侍女思索半晌，点头应道：
“我叫秀竹，是娘娘的陪嫁侍女。”
“我与娘娘住在毓秀宫，郡主若是想报答恩情，明日可去那里找我们。”
秀竹微微有些自豪，多嘴了一句：
“我们娘娘可是北国神医陆明的嫡女，现在是位居一品的高官呢。”
*
姜槐序被裴珉缠着叫“无忧”，一会是要和她一起回军营，一会又是要给她做铃铛。智斗八百个回合，裴珉终于踏踏实实的睡了下来。姜槐序在元明宫的西厢房里的书案前坐下，扭了扭酸痛的脖颈与肩膀，猛灌一口茶水，发出了一声喟叹。
“现在不能回南国，信也不能传回去，好想把这些事给阿爹和阿缘说啊。”
她眼睛半闭，脑海中浮现了秀竹说过的话，不禁思索：
“北国神医，陆明......嘶，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姜槐序开始检索记忆里所有出现过的关键词，直至油灯熄灭，躺在床榻上准备入眠时，她一敲脑袋：
“阿爹曾跟我说过的呀，北国神医陆明家中只有一个嫡女，被选中进宫成了贵妃，只可惜是个哑巴！”
她想到今天见到的女人，如此美丽的容颜却有不治之症，不免有些哀伤。
姜槐序：“陆明的女儿叫做——”
“陆婉。”
与此同时，毓秀宫里还亮着灯。陆婉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头，指似根根玉葱般，乌黑长发娟丽优雅。她放下木梳，低声说道：
“是否做错了呢？”
裴珉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荀怀景绝望的眼神剜着他的心口，可他只能赐一杯毒酒，用纸鸢所勾起的回忆令他自尽，除此，他必须维持着皇子身份。
有人见他，唤他一声“大皇子”，他点头致意；娇滴滴的宫女们偶尔会互相推攘着，含羞低头地朝他身边走过，裴珉也未多给一个眼神。
他走了很漫长的路途。一路上，过去那些荀家人都喊他“荀桉”，都用埋怨痛苦的眼神淹没他。无一例外，他们都被赐了一杯毒酒，带着释然与怀恋，死在了那间地牢里。
云层厚重，又将下大雪。
此时已渐黄昏，天色低垂，春寒料峭，腊梅盛绽，裴珉不自觉间走到梅园外。他回过神来，手脚发着冷，薄汗打湿了后背。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由远及近，裴珉回头望，不知何处的孩童跑进来，竟是在放风筝。他们从裴珉身后跑过，说些什么，他听不真切。
眼前蒙上了雾，模糊间看见高飞的纸鸢摇摇欲坠。那个稍微矮些的孩子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裴珉，二人目光相接，都没有开口。年长的孩子看他不走了，说道：
“怎么了？”
他遥遥指往裴珉那指了指：
“怀景哥哥，那个大哥哥和你好像。”
荀怀景十五岁时的模样一点点清晰起来，裴珉不可思议地伸手去触碰，只有雪花温柔地舔舐他的伤口。荀怀景对着他笑：
“长乐如我现在一般大时，也是这样的。”
我来到了你的年纪，你却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手拉手着，走进了时光的另一头。
裴珉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见以前的荀家人笑着跟他告别：人群中有宣后，她身旁是一个慈祥又爽朗的女人。重影越来越长，最终重叠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身披洁白的披帛，白玉簪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听见她大喊：
“长乐——”
姜槐序焦急的脸逐渐黯淡，他瘫倒在地。
她提着裙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往前奔去。姜槐序本是为了熟悉宫城才四处散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裴珉。她想去请安，结果就是看见他直挺挺地倒下去。她将裴珉抱在胸前，用手轻抚上他的额头，竟是烫的吓人。
姜槐序：“不好了，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她不停地四处张望，周围万籁俱寂，雪落入尘土又湮灭。姜槐序咬了咬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叫道：
“来人啊——大皇子晕倒了——有没有人啊——”
性命攸关，礼数什么的也不用再继续了。
她喊到身心俱疲，一阵阵反胃感涌上心头，看见风雪中有个袅娜的身影款款而来。
女人穿着华贵精致，金凤芙蓉长裙曳地，跑起来的微风也是檀香沉沉。看到她的脸，姜槐序心中微微哑然。
“好漂亮啊......”她想。
女人身边的侍女跑来，柔声问道：
“我家娘娘让我来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姜槐序回过神来，忙解释道：
“我在宫中散步，偶然见到大皇子出现在梅园门口，本是打算同大皇子问好，结果大皇子倒在地上了。”
美貌的女人轻推开侍女，蹲下在裴珉的额头上虚浮，她抬眼示意侍女，侍女便匆匆离开。姜槐序看着女人从怀中一些细细小小的针，扎在了裴珉的脖颈处。她看呆了，怀中的人真的迷糊地睁了眼。
裴珉睁眼就看见了姜槐序的脸，眼睫毛扑闪扑闪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粉色。他烧未退，依旧迷迷瞪瞪的。裴珉抬手捧住了姜槐序的脸，咧嘴笑道：
“你好呀，小无忧。”
姜槐序：“......”
他这副样子实在像是还未长大的小孩，连身侧矜持庄重的女人忍不住撇头抖抖身子，姜槐序的小脸被捏来捏去，她脸色闷红，无奈地一次又一次扒开裴珉作乱的手。
姜槐序：“殿下，醒醒......”
裴珉坚持不懈，用如同孩童般纯净的眼神看她，嘴里嘟囔着：
“小无忧不记得哥哥我了吗，哥哥好委屈呜呜......”
匆匆赶来的侍女和侍卫都愣在原地，不敢吱声，偷偷地瞟了好几眼在地上的二人。姜槐序嘴角抽搐，面色土灰，有些不想面对眼前的一切。侍女小跑到女人身边去，那女人便收了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未言一语，径自离开。侍女替她的主子传话：
“我家娘娘让我传话：‘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一人言说，姜郡主是有分寸的人，自知道会怎样做’。”
在侍女离开之际，姜槐序叫住了那个侍女，问她：
“小姑娘，你长得挺灵秀，看娘娘也是貌美娴雅，不知你叫什么名字？过几日可否登门道谢？”
侍女思索半晌，点头应道：
“我叫秀竹，是娘娘的陪嫁侍女。”
“我与娘娘住在毓秀宫，郡主若是想报答恩情，明日可去那里找我们。”
秀竹微微有些自豪，多嘴了一句：
“我们娘娘可是北国神医陆明的嫡女，现在是位居一品的高官呢。”
*
姜槐序被裴珉缠着叫“无忧”，一会是要和她一起回军营，一会又是要给她做铃铛。智斗八百个回合，裴珉终于踏踏实实的睡了下来。姜槐序在元明宫的西厢房里的书案前坐下，扭了扭酸痛的脖颈与肩膀，猛灌一口茶水，发出了一声喟叹。
“现在不能回南国，信也不能传回去，好想把这些事给阿爹和阿缘说啊。”
她眼睛半闭，脑海中浮现了秀竹说过的话，不禁思索：
“北国神医，陆明......嘶，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姜槐序开始检索记忆里所有出现过的关键词，直至油灯熄灭，躺在床榻上准备入眠时，她一敲脑袋：
“阿爹曾跟我说过的呀，北国神医陆明家中只有一个嫡女，被选中进宫成了贵妃，只可惜是个哑巴！”
她想到今天见到的女人，如此美丽的容颜却有不治之症，不免有些哀伤。
姜槐序：“陆明的女儿叫做——”
“陆婉。”
与此同时，毓秀宫里还亮着灯。陆婉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头，指似根根玉葱般，乌黑长发娟丽优雅。她放下木梳，低声说道：
“是否做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