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今天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小鹿发现她的时候，她的瘦小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翠绿草甸中，像一块高速砸进地面的陨石，把草皮下黝黑粘稠的泥浆都砸得翻了出来。
小鹿一开始其实没意识到那坑里还有个人，只好奇是什么缘由，能叫草地上平白出现这么一个大坑，可别是山间来了什么了不得的猛兽。
等他蹑手蹑脚地凑近那坑里，便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躺在里头，一头绸缎似的漂亮的红发半截都沾上了污泥，几乎看不出颜色，身上的衣服也满满裹上了泥浆。周围还围着些苍蝇蚊子蚂蚁爬虫。
小鹿上前去挥了几下，蚊虫苍蝇嗡嗡飞起，本来吸血吸得起劲的爬虫也慢悠悠的爬走了，只留下些鼓起的红点，大大小小，一片连着一片，看着就叫人不舒服。他把泥潭里的人连拽带拖地拉了出来。
眼前的人被泥浆裹了个遍，简直是块挂了面糊的里脊肉。小鹿把她脸上的泥浆略微抹了抹开，让它别糊到女孩用来呼吸的鼻子。泥浆被抹去，露出半张秀气漂亮的小脸。
白色的肌肤像是最顶级的羊脂玉，长长的睫毛在烈日下投射一片阴影，五官清晰地勾勒出一派天然的秀美清雅，嘴唇如同有朝露做客的玫瑰花。
她美得像是有香气一样，像一朵花。
小鹿心想。
他胳膊一用力，打横把女孩抱起。
她挺轻的，比兔子还要轻，像一只睡着的猫那么轻。她安睡在小鹿的臂弯里，像一片从天下落下的洁白羽毛。
小鹿看着她的面容，喉结动了一下。
她是这么轻，叫他的动作也无意之中变得轻柔起来。像捧着什么珍重又易碎的东西，如同捧着一支蒲公英。
他就这么小心翼翼抱着女孩来到住处附近的湖边。
水体清可见底，即使是几十米深的地方，也依然能看清水底缟玛瑙原石上的花纹。水的颜色是果冻一样清透的蓝色。
小鹿不太熟练地将她的繁复的衣服褪下，丢在湖边。混杂着泥浆的衣服“啪”地一声落到地上，摔掉了不少污泥。他瞥了一眼，看到那似乎是一件黑色的袍子。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注而小心地抱着女孩进入齐腰深的盛夏的微热湖水中。清凉透亮的湖水温柔地拂过女孩的红发，把她白皙肌肤之上的污泥缓慢带走，大地母亲领走自己不懂事的孩童，叫泥土回到大地之中。
从爷爷走后他很久没为人清理身体了。但他平素总是要做很多事情，因而将一双手锻炼得灵巧。经过他一番清理，最后从河中捞出来的东西便从一个裹了泥的挂糊肉变成了一个一头红发、美人鱼似的漂亮得要发光似的小人。
漂亮得仿佛她天生属于这里，她是湖中的妖精。
再之后小鹿把她抱回自己的住处，盛夏的太阳烈，再加上一阵阵吹来的森林间的风，本就把她晒吹了半干。回到自己的房屋中之后，小鹿又再给她粗略擦了一擦，盖上一层薄薄的夏用麻被。
做完这些，他便回到了河边，洗起了客人的衣服。
小河从上流清澈奔涌而来，哗啦啦的，欢快地带走了水中一阵阵腾起的泥雾。小鹿用洗衣杵砸着要洗的衣服，一件黑色的袍子渐渐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领边袖口贵重的金丝镶嵌成繁复的花纹，胸口上还有一个残破的胸针，只剩下了半个银底，边上焦黑，痕迹像是炸毁过。只看剩下的那一小块黑黢黢的残骸，也看得出这块胸针做工之精美。
他捧着那块山中没有的沉甸甸的精致的硬块，从它身上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影子。他同时也好奇，是什么东西能把它给炸成这么一个惨不忍睹的样子。
胸针残破不堪，黑袍上却一丝受损也没有。
他正看着那胸针思索，远处一声鸟鸣，他抬头一看，看见飞鸟入水，衔起一条鱼，利落地飞走了。
小鹿将萌生出的好奇暂且放下，想：“她待会醒来，是不是得吃点东西？”
若凛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正正地看到被柴火熏得黢黑的房梁。
从窗户外及门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又过于明亮，让眼前看到的世界崭新得像一张新出厂的白纸。
这光景过于陌生，因而显得光怪陆离，叫她怔了几秒。
随后当她起身坐起来，身上的三层麻布自然地脱落，露出少女白皙柔嫩的胴体。肌肤暴露在穿堂而过的风中，冰凉的触感叫她心中一惊。她手中很快地捏起几个下手极重极狠的咒语。与此同时将被子拉起至胸前，弹簧一般想将后背靠向墙壁。可这时一股剧烈的痛楚突然游走在全身，叫她一瞬间卸了所有的气力。
她身子一晃，额上冷汗涔涔，强撑着没有放忪手上的施咒，但咒力却不受控制地紊乱，时大时小，不受控制地挤在狭窄的经脉之中，她额头上泛起了青筋，剧痛叫她汗如浆出。她无可选择，只能暂且将手先放下，将四周审视一遍。
她这时透过满是缝隙的窝棚看到四周平坦的草甸，意外地看到更远处鲜花在盛开。
那是很好看、很好看的一片花。
嫣然的紫、润泽得仿佛带着水汽的白、仿佛烟花一般爆炸在视野中的红、明亮的黄、轻柔的粉。
各种各样的花凑在同一个草丛中，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形容词集结在自己所在的那点空间里，朦胧热烈，构成一场盛大的欢迎。
这美景猛然闯入她毫无防备的视野，一时之间竟能洗去了她所目睹沉浸过的鲜血与迫害、惨叫与悲鸣、仇恨与怒骂，竟叫她忘却了身上的疼痛，使得她在这一刻分不清前尘往事与当下哪一边才是梦境。
当小鹿拿着东西回到了木屋之外，便看见少女洁白柔腻的肩胛，看见她干了的红色长发蓬松柔韧，屋顶所落下的些许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照耀得她的头发像黄昏暮色里波光粼粼的湖泊。
小鹿看见她的视线投往花丛。这叫他高兴。这花丛是他四处收集种子，花了好几年才种出来的。
她在花丛旁边美得毫无逊色，与景色浑然融为一体，如同一副浑然天成的画作，只有创世的神明才能将其描绘。
小鹿往前一步，一根晒得干透的小小树枝在他脚下裂开，声音很小，大概和捏爆一朵桔梗花花苞同样音量。
这小小的一声落在少女耳中，她在一瞬捡起了所有警觉，将目光投向小鹿，藏在被子中的手暗中蓄势待发。
但她看着小鹿的神情却平静，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波澜。
自爷爷死后，小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人。但他笑得并不少，也常常说话。
山间的其他动物是听得懂人说话的，偶尔他哼起小曲，便会有鸟儿以欢快的啼啭来合。
他与许多动物关系都还不错。山里有三只熊，其中有一只在有一年春天受了伤，他给了它些吃的，又为它处理了伤口，后来他再遇到熊，那些小山一样的黝黑的熊就只是看他一眼，然后巨大的身子慢慢挪开，或者无视掉这小小一个的人类。不像之前那样，总想着给上来就给他两巴掌，让他花些力气才能跑得掉。
那时那只熊也是躺在冬日里的白雪皑皑中，星星点点的血梅花洒得四周都是，热气腾腾的。没什么体力，看着他的眼神沉默而平静，却让人发毛，因为其中有蓄势待发、一击毙命的杀机。
就像眼前的这女孩。
她的目光似乎平淡，只是直勾勾又漠然地盯着你。
像一只尾巴定住的狗，不吠。
因此，他真诚地对她笑了笑。问道：“要吃点东西吗？”
然后变魔术般在手上出现了一碗热腾腾冒着袅袅白气的汤。香得勾鼻子。
小鹿想，动物对食物的香气都是很敏感的，即使它们对人抱有警觉，也还是会本能地看一眼食物，然后再拒绝。
那女孩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汤，又看了看他。
他以为她的戒心会更重一些，不料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突然放下了戒备。
随即问道：“是什么做的？”
坦然而直率，好像她是受邀来朋友家做客的。
反倒是小鹿愣了一下。答道：“蘑菇土豆，牛奶。”
他察觉到女孩似乎忽然柔软了下来。
小鹿从小随着爷爷在山间长大，不清楚外面世界的事情，也只接触过爷爷一个人，所有一切都是爷爷教给他的。如果他对人类社会清楚得更多一些，他就会问，为什么你不怕我呢？
女孩就会这样回答他：“你的眼神告诉我的。”
男孩熟悉咬人的兽是什么样子，女孩知道害人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但活着就需要避害。这是共通的。
小鹿本担心她会吃得太急，但她进食时依然慢条斯理，即使她三四天没吃东西了。土豆是磨碎了煮的，又沙又糯又香，还有些奶味。
她缩在被窝里啜着浓汤，露着肩膀，腋下夹着那层薄薄的被褥。
小鹿看出了她的胳膊在用力，只以为她是怕冷，又出去给她拿来了已经洗好的衣服。
“喏，给你。摸着已经干了。”
华贵的黑袍被举到眼前，若凛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一瞬。随即审慎地看着眼前的高大少年。
他依旧是那副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平和。
女孩放下碗，慢吞吞把衣服接到手里，但却并不立刻穿上。
她问：“这里是哪里？”
小鹿理所当然似地回答道：“这里是山里。”
“我是说，这里是哪个国家？”
小鹿有些困惑。
他只能猜着回答：“你是从外面世界来的吧？我们这里是山里，山里就是山里。”
若凛看着小鹿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有一个荒谬的猜想浮起在她的心中。
“你……你还有接触过其他【外面世界】的人吗？”
“没有了。”
小鹿很自然地回答。轻轻摇了摇头。
“我从小和爷爷生活在这里，除了爷爷，没有见过别人了。”
“所以你自小就生活在这里，没有接触过任何其他人？”
小鹿不太理解她语气中为什么有不可思议，但还是回答道：“没有了。”
小鹿发现她的时候，她的瘦小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翠绿草甸中，像一块高速砸进地面的陨石，把草皮下黝黑粘稠的泥浆都砸得翻了出来。
小鹿一开始其实没意识到那坑里还有个人，只好奇是什么缘由，能叫草地上平白出现这么一个大坑，可别是山间来了什么了不得的猛兽。
等他蹑手蹑脚地凑近那坑里，便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躺在里头，一头绸缎似的漂亮的红发半截都沾上了污泥，几乎看不出颜色，身上的衣服也满满裹上了泥浆。周围还围着些苍蝇蚊子蚂蚁爬虫。
小鹿上前去挥了几下，蚊虫苍蝇嗡嗡飞起，本来吸血吸得起劲的爬虫也慢悠悠的爬走了，只留下些鼓起的红点，大大小小，一片连着一片，看着就叫人不舒服。他把泥潭里的人连拽带拖地拉了出来。
眼前的人被泥浆裹了个遍，简直是块挂了面糊的里脊肉。小鹿把她脸上的泥浆略微抹了抹开，让它别糊到女孩用来呼吸的鼻子。泥浆被抹去，露出半张秀气漂亮的小脸。
白色的肌肤像是最顶级的羊脂玉，长长的睫毛在烈日下投射一片阴影，五官清晰地勾勒出一派天然的秀美清雅，嘴唇如同有朝露做客的玫瑰花。
她美得像是有香气一样，像一朵花。
小鹿心想。
他胳膊一用力，打横把女孩抱起。
她挺轻的，比兔子还要轻，像一只睡着的猫那么轻。她安睡在小鹿的臂弯里，像一片从天下落下的洁白羽毛。
小鹿看着她的面容，喉结动了一下。
她是这么轻，叫他的动作也无意之中变得轻柔起来。像捧着什么珍重又易碎的东西，如同捧着一支蒲公英。
他就这么小心翼翼抱着女孩来到住处附近的湖边。
水体清可见底，即使是几十米深的地方，也依然能看清水底缟玛瑙原石上的花纹。水的颜色是果冻一样清透的蓝色。
小鹿不太熟练地将她的繁复的衣服褪下，丢在湖边。混杂着泥浆的衣服“啪”地一声落到地上，摔掉了不少污泥。他瞥了一眼，看到那似乎是一件黑色的袍子。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注而小心地抱着女孩进入齐腰深的盛夏的微热湖水中。清凉透亮的湖水温柔地拂过女孩的红发，把她白皙肌肤之上的污泥缓慢带走，大地母亲领走自己不懂事的孩童，叫泥土回到大地之中。
从爷爷走后他很久没为人清理身体了。但他平素总是要做很多事情，因而将一双手锻炼得灵巧。经过他一番清理，最后从河中捞出来的东西便从一个裹了泥的挂糊肉变成了一个一头红发、美人鱼似的漂亮得要发光似的小人。
漂亮得仿佛她天生属于这里，她是湖中的妖精。
再之后小鹿把她抱回自己的住处，盛夏的太阳烈，再加上一阵阵吹来的森林间的风，本就把她晒吹了半干。回到自己的房屋中之后，小鹿又再给她粗略擦了一擦，盖上一层薄薄的夏用麻被。
做完这些，他便回到了河边，洗起了客人的衣服。
小河从上流清澈奔涌而来，哗啦啦的，欢快地带走了水中一阵阵腾起的泥雾。小鹿用洗衣杵砸着要洗的衣服，一件黑色的袍子渐渐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领边袖口贵重的金丝镶嵌成繁复的花纹，胸口上还有一个残破的胸针，只剩下了半个银底，边上焦黑，痕迹像是炸毁过。只看剩下的那一小块黑黢黢的残骸，也看得出这块胸针做工之精美。
他捧着那块山中没有的沉甸甸的精致的硬块，从它身上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影子。他同时也好奇，是什么东西能把它给炸成这么一个惨不忍睹的样子。
胸针残破不堪，黑袍上却一丝受损也没有。
他正看着那胸针思索，远处一声鸟鸣，他抬头一看，看见飞鸟入水，衔起一条鱼，利落地飞走了。
小鹿将萌生出的好奇暂且放下，想：“她待会醒来，是不是得吃点东西？”
若凛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正正地看到被柴火熏得黢黑的房梁。
从窗户外及门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又过于明亮，让眼前看到的世界崭新得像一张新出厂的白纸。
这光景过于陌生，因而显得光怪陆离，叫她怔了几秒。
随后当她起身坐起来，身上的三层麻布自然地脱落，露出少女白皙柔嫩的胴体。肌肤暴露在穿堂而过的风中，冰凉的触感叫她心中一惊。她手中很快地捏起几个下手极重极狠的咒语。与此同时将被子拉起至胸前，弹簧一般想将后背靠向墙壁。可这时一股剧烈的痛楚突然游走在全身，叫她一瞬间卸了所有的气力。
她身子一晃，额上冷汗涔涔，强撑着没有放忪手上的施咒，但咒力却不受控制地紊乱，时大时小，不受控制地挤在狭窄的经脉之中，她额头上泛起了青筋，剧痛叫她汗如浆出。她无可选择，只能暂且将手先放下，将四周审视一遍。
她这时透过满是缝隙的窝棚看到四周平坦的草甸，意外地看到更远处鲜花在盛开。
那是很好看、很好看的一片花。
嫣然的紫、润泽得仿佛带着水汽的白、仿佛烟花一般爆炸在视野中的红、明亮的黄、轻柔的粉。
各种各样的花凑在同一个草丛中，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形容词集结在自己所在的那点空间里，朦胧热烈，构成一场盛大的欢迎。
这美景猛然闯入她毫无防备的视野，一时之间竟能洗去了她所目睹沉浸过的鲜血与迫害、惨叫与悲鸣、仇恨与怒骂，竟叫她忘却了身上的疼痛，使得她在这一刻分不清前尘往事与当下哪一边才是梦境。
当小鹿拿着东西回到了木屋之外，便看见少女洁白柔腻的肩胛，看见她干了的红色长发蓬松柔韧，屋顶所落下的些许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照耀得她的头发像黄昏暮色里波光粼粼的湖泊。
小鹿看见她的视线投往花丛。这叫他高兴。这花丛是他四处收集种子，花了好几年才种出来的。
她在花丛旁边美得毫无逊色，与景色浑然融为一体，如同一副浑然天成的画作，只有创世的神明才能将其描绘。
小鹿往前一步，一根晒得干透的小小树枝在他脚下裂开，声音很小，大概和捏爆一朵桔梗花花苞同样音量。
这小小的一声落在少女耳中，她在一瞬捡起了所有警觉，将目光投向小鹿，藏在被子中的手暗中蓄势待发。
但她看着小鹿的神情却平静，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波澜。
自爷爷死后，小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人。但他笑得并不少，也常常说话。
山间的其他动物是听得懂人说话的，偶尔他哼起小曲，便会有鸟儿以欢快的啼啭来合。
他与许多动物关系都还不错。山里有三只熊，其中有一只在有一年春天受了伤，他给了它些吃的，又为它处理了伤口，后来他再遇到熊，那些小山一样的黝黑的熊就只是看他一眼，然后巨大的身子慢慢挪开，或者无视掉这小小一个的人类。不像之前那样，总想着给上来就给他两巴掌，让他花些力气才能跑得掉。
那时那只熊也是躺在冬日里的白雪皑皑中，星星点点的血梅花洒得四周都是，热气腾腾的。没什么体力，看着他的眼神沉默而平静，却让人发毛，因为其中有蓄势待发、一击毙命的杀机。
就像眼前的这女孩。
她的目光似乎平淡，只是直勾勾又漠然地盯着你。
像一只尾巴定住的狗，不吠。
因此，他真诚地对她笑了笑。问道：“要吃点东西吗？”
然后变魔术般在手上出现了一碗热腾腾冒着袅袅白气的汤。香得勾鼻子。
小鹿想，动物对食物的香气都是很敏感的，即使它们对人抱有警觉，也还是会本能地看一眼食物，然后再拒绝。
那女孩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汤，又看了看他。
他以为她的戒心会更重一些，不料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突然放下了戒备。
随即问道：“是什么做的？”
坦然而直率，好像她是受邀来朋友家做客的。
反倒是小鹿愣了一下。答道：“蘑菇土豆，牛奶。”
他察觉到女孩似乎忽然柔软了下来。
小鹿从小随着爷爷在山间长大，不清楚外面世界的事情，也只接触过爷爷一个人，所有一切都是爷爷教给他的。如果他对人类社会清楚得更多一些，他就会问，为什么你不怕我呢？
女孩就会这样回答他：“你的眼神告诉我的。”
男孩熟悉咬人的兽是什么样子，女孩知道害人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但活着就需要避害。这是共通的。
小鹿本担心她会吃得太急，但她进食时依然慢条斯理，即使她三四天没吃东西了。土豆是磨碎了煮的，又沙又糯又香，还有些奶味。
她缩在被窝里啜着浓汤，露着肩膀，腋下夹着那层薄薄的被褥。
小鹿看出了她的胳膊在用力，只以为她是怕冷，又出去给她拿来了已经洗好的衣服。
“喏，给你。摸着已经干了。”
华贵的黑袍被举到眼前，若凛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一瞬。随即审慎地看着眼前的高大少年。
他依旧是那副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平和。
女孩放下碗，慢吞吞把衣服接到手里，但却并不立刻穿上。
她问：“这里是哪里？”
小鹿理所当然似地回答道：“这里是山里。”
“我是说，这里是哪个国家？”
小鹿有些困惑。
他只能猜着回答：“你是从外面世界来的吧？我们这里是山里，山里就是山里。”
若凛看着小鹿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有一个荒谬的猜想浮起在她的心中。
“你……你还有接触过其他【外面世界】的人吗？”
“没有了。”
小鹿很自然地回答。轻轻摇了摇头。
“我从小和爷爷生活在这里，除了爷爷，没有见过别人了。”
“所以你自小就生活在这里，没有接触过任何其他人？”
小鹿不太理解她语气中为什么有不可思议，但还是回答道：“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