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凛听了他的回答，复又低下头去，黑袍上面是金线绣成的M字母，周围宝蓝色与锌白色的闪亮的丝线绣出繁复华丽的洛可可式的边框。
她有一瞬想抚摸它，却在指尖的颤抖中察觉到了自己的退却与恐惧。
她重新深吸了一口气，摒却了恐惧，将手放到那块精致的刺绣上。
“……”
她低着头，小鹿看不出她的情绪，但隐约觉得她在想事。
他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又直觉似乎这时候放她一个人待会更好。顺势看向那个木碗，觉得黏糊糊的土豆汤直接对碗喝挺不方便的，于是说道：“我再去给你拿个勺子吧。”
说完就转身向屋外走去。
那身影渐远了。她终于把原本的杀伤性魔咒撤去，怕他突然折返，忍痛打了一个响指。小小的窝棚之中掀起了一阵小小飓风，被子乖巧去到了一旁自己叠好，黑袍自发地裹上了她的身体。
“山里……”
她喃喃道。忽然极为颓唐地，向后靠在窝棚的木头墙壁上。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魔女审判，这里也不存在什么魔女审判…”
许多思绪极为复杂地混杂在心里，时而是劫后余生残余的战栗，时而是对未来的担忧，时而是对现状的不解。这里究竟是哪里，离战场有多远，在何种程度上不会受到战火的殃及，“外面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她统统都不知道。
她低头思索了如此之久，以至于回过神来，脖子都有些酸了。她想抬起头来放松一下脖颈，抬起头的一瞬间，窝棚外的景色便又如同之前一样闯进她的眼中。
那花丛是如此生机勃勃。
这里只是整个世界的小小一隅，但眼前的景象充满生机与灵气，仿佛一叶障目似的，使得她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觉得全世界似乎只在一处。
可她心中还有牵挂着的人，那些人又如同一根柔韧锐利的线一样，牵动着她的心弦，将她突然从幻梦中叫醒。
若凛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指尖血色尽褪，显出苍白的青色来。
小鹿就在此时回来。
他把勺子拿了过来，又把那木碗端起，塞在她手中，很干脆地说：“喏，吃吧！”
木碗热气腾腾地进了她的手中，热度并不温和，有些烫，但它贴在若凛冰冷的手上，热度透过皮肤，让她的指尖渐渐有了血色。
她抬起头来，看见小鹿的眼睛里一片干净的赤诚。
那眼神实在太干净。没有接触过人类世界中的泥泞浑浊与肮脏，仿佛一片未被开拓过的世外桃源。
恰逢一阵山间的清风乍起，柔和而清凉，只是轻轻拂过，便能裹走人身上沥青一般沉重粘稠的恨与哀。
若凛又愣了一瞬。
看着少年的湖泊般的目光，她恍惚间觉得，此处的风，似乎比别处更要温柔。
——
若凛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合眼，只觉得已经累到了极点。身体精神双重极端疲惫，身上哪哪都疼。魔术回路似是受到爆破，浑身都是针扎一样的痛楚。像被拿到锉上锉了几遭。
热汤到了肚子里，让胃里温热，她冰凉的肚子终于熨帖起来，然后打出一个喷嚏来。
小鹿看着她头一点，打出一个实在大声的喷嚏，觉得浓汤起到了作用，怕她受寒，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又给她拿了床更厚的被子来。
“这里是窝棚，透风。你要不要去别处休息？”
若凛沉默着摇摇头。
小鹿张口想说点什么，又停住了。
看她面色，与她相对着沉默了片刻，最终说：“你在这里休息吧。山中蒲公英这两天长起来了，我去摘一摘。”
若凛点点头，他就又走了。
刚才的喷嚏声很大，窝棚旁的小鸟都向这边看来。蹦蹦跳跳地往窝棚凑近，惊奇地看着山中稀有罕见的来客。
这里实在太闭塞了。一草一木似乎都相熟，连野兽都是固定的那几个族群。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若凛就显得十分显眼。
若凛余光看到那几只呆头呆脑的鸟。它们蹦跳着走过来，一双双豆子一样大的湿润眼睛看着自己。
她只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不去回应它们，也不去惊扰它们。好叫各自相安无事。
外面的山风阵阵吹来，平静又柔和，带着阵阵花香和青草香。
她把那毯子展开，重新裹在身上，慢慢躺倒。
床铺很硬，几乎是直接抵在木板上。
彻底躺下的一瞬，无意中被压抑着的心中的抽痛像是条件反射般惯性地泛起。
一幕幕场景不请自来地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身子缓缓蜷缩起来，无意识中将被子拽紧，用力之下，指尖发白。
打从审判日过后，她就有些畏冷。
她指尖冰凉，心脏也因为惊恐不受控制地不规则地跳动。冷汗缓缓地沁出来。
“睡吧。”
若凛想。
“困的时候就是得睡觉的。”
疲惫至极的身体配合地将漆黑的睡意带来，如同棉被一般将她的意识包裹。
从大地之中，盖亚的能量场温柔地将她轻轻链接，源源不断地与她交换能量，将旧的带走，将新的送来。
每个人都是大地的孩童。
即使是那些魔女狩猎的参与者也不例外。
天生出迫害者，地养出迫害者。就如同它们养出被迫害者一样。在这个世界中，以前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若凛知道命运是庞大且无法抗拒的循环。越是强大的魔术师，便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有时她觉得想到命运，觉得一切皆可原谅。
有时她想到那铺满了审判广场的血，太阳晒干了其中的水分，让它们浓厚又粘稠。浓烈的血腥味裹住了鼻子，让人感觉错乱得不知身在何处。精神上的剧烈痛感便慑住她的感知，疼得她眼眶里泛出泪来。
这时候她便会在心中生出诅咒和唾骂和烈火一样的仇恨。
两种极端，扯得她的内在几乎要分裂开来。
“睡吧。”
精神的疼痛像砂纸磨砺，将看不见的地方磨得血肉模糊。
睡意模糊中，若凛把同样的话对自己说了第二次。这是许多常言灵施咒的魔法师都有的习惯。
“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睡意于是听从了她的话，顺从地渐深渐沉，将她带入深沉而颓唐的梦境。
---
小鹿这时候正在摘蒲公英。
山间时令的转变，每过几天都不同。现在当季的是蒲公英，过几天又会是别的。花朵此起彼伏地开，槐花季也才刚过了没几天。
如茵草地上长了一朵朵嫩黄色的大花，小鹿蹲下把手把在蒲公英的根部，巧劲一提，壮硕的根部被整个连根拔起。肥沃而干松的碎土从灰突突的白色根系上扑簌簌地落下。
蒲公英晒干了之后可以泡水喝，也可以在白雪皑皑食粮不好寻获的冬季拿来当菜吃。
要是想只摘几朵新鲜的花泡水，就可以用食指中指夹住花茎，手心朝上，一抬，大个的花头便嘣的一声应声被摘下，毛绒绒的大脑袋蹭着人的粗糙手心。
采集完蒲公英，他得去自己的谷物地里把大个的虫子捡一捡除一除，还有些密密麻麻生了蚜虫的叶子。然后把大虫子丢给圈养的野鸡，再把蚜虫叶子喂鱼。
若凛来了，她除了一套绒袍什么也没有，那得给她多做几件衣服。骨针是有的，磨一磨就可以用了。去年做出的麻料棉料也还有很多。她生着那样漂亮的红色头发，应该再用些花做染料，给她做鲜艳的衣服才相衬。
他想到若凛衣服上的精细的刺绣。
他想，那样漂亮的花纹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又想到自己手中所有的朴素的素材，无端生出些愧疚。
若凛湖中妖精一般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脸上热起来，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脸红。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无意中在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泥土的灰印，细腻的印子，粗糙的边缘，掉渣。
若凛是一位突如其来的天外来客。有她来，他忽然觉得原本的许多东西都被打破。像纸糊的窗倏忽之间破了，又像天被打破了个窟窿。
这些怦然心动，在外面的世界里，通常被概括为见色起意。
等他回到窝棚里，就看看若凛闭着眼睛睡得很沉。小鹿走近她，蹲下，本想叫醒她，又看到了她眼下两块乌青。她紧紧蹙着眉，秀气的小脸看着无端狼狈。
他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叹气。
他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又把她用被子裹好，轻轻抱起。
客观来说若凛其实算不得很轻，但小鹿在山间连熊都扛过。她一片羽毛似地落在他怀里，挠得他的心里有些不自在。
像揣着一只初生的柔软的小猫，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向平地另一头的住处走去。
若凛本来皱着眉头沉在混乱纷杂的噩梦中，在这个时点起梦境却突然变得温暖了起来。好像有一只温暖又值得信赖的手向她伸来。
她在梦中牵住了这只手。
在梦境之外，现实中的若凛抬起手，轻轻拉住了小鹿的衣襟。
小鹿停住脚步低下头看她，看见她本来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手轻轻地拉住自己的衣襟。
刚有些许放心，就看到她的眉头重新皱起，本来轻轻搭着的手也渐渐攥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随后不知为何，有泪水顺着她闭着的眼睛流出来，一滴又一滴。
他有些手足无措。
她在梦中哭得这样安静。
小鹿半蹲下，把她暂时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右手轻轻掰开她的手，让她别伤到自己。
他抬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用嘴唇去碰一碰她。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一件应当征询若凛的同意才能做的事。就像山间的狐狸群，山间的鸟。
如果他想像这样碰一碰若凛，应当先为她拿来许许多多的猎物，陪着她，逗她高兴，给她跳上许许多多支舞，给她显示自己的漂亮的缤纷羽毛。
他该先取得她的欢心，进而取得她的同意，才能碰一碰她才对。
看着她流眼泪，这泪明明和体温差不太多，滴在手上，却烙得他发痛。
她有一瞬想抚摸它，却在指尖的颤抖中察觉到了自己的退却与恐惧。
她重新深吸了一口气，摒却了恐惧，将手放到那块精致的刺绣上。
“……”
她低着头，小鹿看不出她的情绪，但隐约觉得她在想事。
他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又直觉似乎这时候放她一个人待会更好。顺势看向那个木碗，觉得黏糊糊的土豆汤直接对碗喝挺不方便的，于是说道：“我再去给你拿个勺子吧。”
说完就转身向屋外走去。
那身影渐远了。她终于把原本的杀伤性魔咒撤去，怕他突然折返，忍痛打了一个响指。小小的窝棚之中掀起了一阵小小飓风，被子乖巧去到了一旁自己叠好，黑袍自发地裹上了她的身体。
“山里……”
她喃喃道。忽然极为颓唐地，向后靠在窝棚的木头墙壁上。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魔女审判，这里也不存在什么魔女审判…”
许多思绪极为复杂地混杂在心里，时而是劫后余生残余的战栗，时而是对未来的担忧，时而是对现状的不解。这里究竟是哪里，离战场有多远，在何种程度上不会受到战火的殃及，“外面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她统统都不知道。
她低头思索了如此之久，以至于回过神来，脖子都有些酸了。她想抬起头来放松一下脖颈，抬起头的一瞬间，窝棚外的景色便又如同之前一样闯进她的眼中。
那花丛是如此生机勃勃。
这里只是整个世界的小小一隅，但眼前的景象充满生机与灵气，仿佛一叶障目似的，使得她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觉得全世界似乎只在一处。
可她心中还有牵挂着的人，那些人又如同一根柔韧锐利的线一样，牵动着她的心弦，将她突然从幻梦中叫醒。
若凛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指尖血色尽褪，显出苍白的青色来。
小鹿就在此时回来。
他把勺子拿了过来，又把那木碗端起，塞在她手中，很干脆地说：“喏，吃吧！”
木碗热气腾腾地进了她的手中，热度并不温和，有些烫，但它贴在若凛冰冷的手上，热度透过皮肤，让她的指尖渐渐有了血色。
她抬起头来，看见小鹿的眼睛里一片干净的赤诚。
那眼神实在太干净。没有接触过人类世界中的泥泞浑浊与肮脏，仿佛一片未被开拓过的世外桃源。
恰逢一阵山间的清风乍起，柔和而清凉，只是轻轻拂过，便能裹走人身上沥青一般沉重粘稠的恨与哀。
若凛又愣了一瞬。
看着少年的湖泊般的目光，她恍惚间觉得，此处的风，似乎比别处更要温柔。
——
若凛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合眼，只觉得已经累到了极点。身体精神双重极端疲惫，身上哪哪都疼。魔术回路似是受到爆破，浑身都是针扎一样的痛楚。像被拿到锉上锉了几遭。
热汤到了肚子里，让胃里温热，她冰凉的肚子终于熨帖起来，然后打出一个喷嚏来。
小鹿看着她头一点，打出一个实在大声的喷嚏，觉得浓汤起到了作用，怕她受寒，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又给她拿了床更厚的被子来。
“这里是窝棚，透风。你要不要去别处休息？”
若凛沉默着摇摇头。
小鹿张口想说点什么，又停住了。
看她面色，与她相对着沉默了片刻，最终说：“你在这里休息吧。山中蒲公英这两天长起来了，我去摘一摘。”
若凛点点头，他就又走了。
刚才的喷嚏声很大，窝棚旁的小鸟都向这边看来。蹦蹦跳跳地往窝棚凑近，惊奇地看着山中稀有罕见的来客。
这里实在太闭塞了。一草一木似乎都相熟，连野兽都是固定的那几个族群。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若凛就显得十分显眼。
若凛余光看到那几只呆头呆脑的鸟。它们蹦跳着走过来，一双双豆子一样大的湿润眼睛看着自己。
她只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不去回应它们，也不去惊扰它们。好叫各自相安无事。
外面的山风阵阵吹来，平静又柔和，带着阵阵花香和青草香。
她把那毯子展开，重新裹在身上，慢慢躺倒。
床铺很硬，几乎是直接抵在木板上。
彻底躺下的一瞬，无意中被压抑着的心中的抽痛像是条件反射般惯性地泛起。
一幕幕场景不请自来地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身子缓缓蜷缩起来，无意识中将被子拽紧，用力之下，指尖发白。
打从审判日过后，她就有些畏冷。
她指尖冰凉，心脏也因为惊恐不受控制地不规则地跳动。冷汗缓缓地沁出来。
“睡吧。”
若凛想。
“困的时候就是得睡觉的。”
疲惫至极的身体配合地将漆黑的睡意带来，如同棉被一般将她的意识包裹。
从大地之中，盖亚的能量场温柔地将她轻轻链接，源源不断地与她交换能量，将旧的带走，将新的送来。
每个人都是大地的孩童。
即使是那些魔女狩猎的参与者也不例外。
天生出迫害者，地养出迫害者。就如同它们养出被迫害者一样。在这个世界中，以前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若凛知道命运是庞大且无法抗拒的循环。越是强大的魔术师，便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有时她觉得想到命运，觉得一切皆可原谅。
有时她想到那铺满了审判广场的血，太阳晒干了其中的水分，让它们浓厚又粘稠。浓烈的血腥味裹住了鼻子，让人感觉错乱得不知身在何处。精神上的剧烈痛感便慑住她的感知，疼得她眼眶里泛出泪来。
这时候她便会在心中生出诅咒和唾骂和烈火一样的仇恨。
两种极端，扯得她的内在几乎要分裂开来。
“睡吧。”
精神的疼痛像砂纸磨砺，将看不见的地方磨得血肉模糊。
睡意模糊中，若凛把同样的话对自己说了第二次。这是许多常言灵施咒的魔法师都有的习惯。
“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睡意于是听从了她的话，顺从地渐深渐沉，将她带入深沉而颓唐的梦境。
---
小鹿这时候正在摘蒲公英。
山间时令的转变，每过几天都不同。现在当季的是蒲公英，过几天又会是别的。花朵此起彼伏地开，槐花季也才刚过了没几天。
如茵草地上长了一朵朵嫩黄色的大花，小鹿蹲下把手把在蒲公英的根部，巧劲一提，壮硕的根部被整个连根拔起。肥沃而干松的碎土从灰突突的白色根系上扑簌簌地落下。
蒲公英晒干了之后可以泡水喝，也可以在白雪皑皑食粮不好寻获的冬季拿来当菜吃。
要是想只摘几朵新鲜的花泡水，就可以用食指中指夹住花茎，手心朝上，一抬，大个的花头便嘣的一声应声被摘下，毛绒绒的大脑袋蹭着人的粗糙手心。
采集完蒲公英，他得去自己的谷物地里把大个的虫子捡一捡除一除，还有些密密麻麻生了蚜虫的叶子。然后把大虫子丢给圈养的野鸡，再把蚜虫叶子喂鱼。
若凛来了，她除了一套绒袍什么也没有，那得给她多做几件衣服。骨针是有的，磨一磨就可以用了。去年做出的麻料棉料也还有很多。她生着那样漂亮的红色头发，应该再用些花做染料，给她做鲜艳的衣服才相衬。
他想到若凛衣服上的精细的刺绣。
他想，那样漂亮的花纹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又想到自己手中所有的朴素的素材，无端生出些愧疚。
若凛湖中妖精一般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脸上热起来，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脸红。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无意中在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泥土的灰印，细腻的印子，粗糙的边缘，掉渣。
若凛是一位突如其来的天外来客。有她来，他忽然觉得原本的许多东西都被打破。像纸糊的窗倏忽之间破了，又像天被打破了个窟窿。
这些怦然心动，在外面的世界里，通常被概括为见色起意。
等他回到窝棚里，就看看若凛闭着眼睛睡得很沉。小鹿走近她，蹲下，本想叫醒她，又看到了她眼下两块乌青。她紧紧蹙着眉，秀气的小脸看着无端狼狈。
他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叹气。
他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又把她用被子裹好，轻轻抱起。
客观来说若凛其实算不得很轻，但小鹿在山间连熊都扛过。她一片羽毛似地落在他怀里，挠得他的心里有些不自在。
像揣着一只初生的柔软的小猫，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向平地另一头的住处走去。
若凛本来皱着眉头沉在混乱纷杂的噩梦中，在这个时点起梦境却突然变得温暖了起来。好像有一只温暖又值得信赖的手向她伸来。
她在梦中牵住了这只手。
在梦境之外，现实中的若凛抬起手，轻轻拉住了小鹿的衣襟。
小鹿停住脚步低下头看她，看见她本来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手轻轻地拉住自己的衣襟。
刚有些许放心，就看到她的眉头重新皱起，本来轻轻搭着的手也渐渐攥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随后不知为何，有泪水顺着她闭着的眼睛流出来，一滴又一滴。
他有些手足无措。
她在梦中哭得这样安静。
小鹿半蹲下，把她暂时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右手轻轻掰开她的手，让她别伤到自己。
他抬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用嘴唇去碰一碰她。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一件应当征询若凛的同意才能做的事。就像山间的狐狸群，山间的鸟。
如果他想像这样碰一碰若凛，应当先为她拿来许许多多的猎物，陪着她，逗她高兴，给她跳上许许多多支舞，给她显示自己的漂亮的缤纷羽毛。
他该先取得她的欢心，进而取得她的同意，才能碰一碰她才对。
看着她流眼泪，这泪明明和体温差不太多，滴在手上，却烙得他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