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村的日子,大多时候都很无趣。

    竹桃说:“是因为公子不在的时候,三小姐总是心不在焉的。”

    沈亦楠很想照照镜子,可环顾周围,却没有一件可当铜镜。

    不过双眼早已模糊失了光亮,即便有铜镜,恐怕也看不清楚。

    屋外已是早春景象,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雪,折弯了墙角的玉兰枝。

    梅山村坐落在梅林深处,所有村户不过百家,半年前沈亦楠从迷蒙中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李观棋留下竹桃这个小丫头照顾她,每隔几天才回来一次。

    院里平常只有她们二人,冷清着冷清着,也就习惯了。

    屋外光影明亮,雾蒙蒙的视线中,一条栈道从小院蔓延至街上,又通向山不远处的梅林深处。

    路上依旧跟往常一样热闹,邻居曹婶又在照料她的那些小鸡仔,两三个孩童正追来追去,似是在打雪仗,偶尔有人迎面走来,同她问好,一派的祥和与安宁。

    才走了一会儿,虚弱的身子似要散架一般,整个人在寒风里直打幌子。

    竹桃在旁扶着,看出她实在有气无力,就劝着让她先回去:“路上雪滑,若三小姐不小心出了事,奴婢没法儿跟公子交代。”

    沈亦楠轻轻拍拍她的手,小声安慰:“无妨,别担心。”

    这半年里,竹桃与她寸步不离,无论是她毒发时浑身作痛,彻夜不眠,还是近日嗜睡异常,难以清醒,都是竹桃衣不解带照顾她。

    见她如此难受,竹桃似有些心疼,闷闷地说道:“公子也真是的,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

    沈亦楠身型一顿,呆楞片刻,才缓缓转过身,略带笑意,仿若未觉:“不该什么?竹桃,你刚才说什么?”

    一阵风吹来,竹桃连忙张开手护住眼前人,欲说还休,终是嘟囔一句“没什么”,便作罢了。

    是没什么好说的,往日那些恩怨,早在那场大火之中毁烧殆尽,如今这具残破的躯壳,也不过是她唯一摆脱不了的罪孽而已。沈亦楠别过脸,忍不住在心底自嘲。

    忽然,一侧冲出个人影,差点将她推倒在地。

    好不容易站稳,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孩童声:“婆婆,对不起。”

    此话一出,竹桃立马变了脸,一把抓住男孩儿的肩膀,拖到一侧警告道:“叫小姐,知道吗?”

    “可她明明是······”小男孩满脸疑惑,竹桃正要教训,沈亦楠忙伸出手,在半空抓了好几下,才将那孩子护在怀里:“竹桃,我没事,你别罚他。”

    她知道竹桃的性子,谁要不小心伤了自己,竹桃这丫头,恨不得直接上去拼命。

    “婆婆。”那男孩又叫了一声。

    沈亦楠嘴角微动,眸光一颤,惊喜道:“竟是你,咱们可真有缘,你这次又是从哪里来的?”

    竹桃察觉异样,免不了试探一番:“小姐认识他?”

    沈亦楠意外地没搭理她,倒是低头对那男孩温柔道:“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别太迟了,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了。”

    好一会儿都不见男孩回应,她才反应过来:“我都忘了,你是不大听得懂我们的话的。”于是用食指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今夜,走!”

    小男孩点点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她的手里,临走时还想说什么,抬眼瞧见竹桃,便吓得转身就跑。

    竹桃则看着小男孩儿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亦楠故作轻松,手指轻抚着那块白玉,淡淡说道:“这孩子我偶然见过一次,不过是个半痴半哑的,能知道什么?你放心,过了今夜,不会再有人为难你的。”

    竹桃微微一愣:“三小姐这是想起什么了?”

    沈亦楠想了想,随口说道:“我昨夜梦到一场大火,你可知道那是何时发生的吗?本想着等观棋回来问问他的,竹桃,你不是一直跟着他吗,你知道多少?”

    “大火?奴婢不知道什么大火,小姐还是别多心了,公子不是说了,今天会给小姐带来最好的嫁衣,既然小姐相信他,以前的事还是别再提了,否则公子又要忧心忡忡,食不知味了。”

    沈亦楠心里一阵默然,她何尝不知道李观棋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忽而有些累了,她坐在一处屋檐下,轻声道:“竹桃,裙子有些脏了,你去帮我打盆水来吧。”

    竹桃有些犹豫,她伺候三小姐这么久,从来不曾见其在意过这种小事,今日怎么屡屡生出异事,莫非是记起些什么了?正要多问,抬眼见到阳光下那张面容,心头微微一颤。

    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沈亦楠好声好气解释道:“观棋喜欢我穿这件,这时辰他也快回来了,我想跟他一起去梅林,你就帮帮我吧,好不好?”

    竹桃想了想,还是乖乖拿了盆水,帮她清洗泥垢。

    眼见时机成熟,沈亦楠拿出袖口中的那枚玉佩,一个不小心,便让玉佩从指尖滑落,掉了下去。

    “竹桃,快帮我捡捡。”

    趁着竹桃低头的功夫,她看着那盆清水,缓缓将头伸过去,脸影落在水面,狰狞的面孔,还是让她吓了一跳。

    双手不自觉扶上脸颊,强压住心底涌起的惊愕与恐惧,见竹桃似有些迟疑,又立马将手移向耳后的发丝,摸了摸头,接过玉佩,回到原来的镇定自若:“这玉佩摸起来似乎还不错,也不知那小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身上竟带着这么个宝贝,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

    竹桃这才放松警惕,顺着话茬接了一句:“是挺奇怪的,我也从未见过他。”

    还好没瞧出什么,沈亦楠暗暗松了口气,兀自想到,无论如何,最后这场戏,她必须得唱下去。

    积雪依旧,偶尔有风吹过,枝桠上的雪便簌簌往下落。

    要去梅林,须得经过一条百米陡阶,才走到一半,她便累得气喘吁吁,耳中嗡鸣一片。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身体便已支撑不住,瞬时难以置信地倾斜摇摆,偏偏此时脚下一滑,更是连累竹桃也乱作一团。

    “小心!”

    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人从后紧握住她的腰身,翻转的瞬间,鼻尖蹭过那人的肩膀,一股暗香晕染开来,是李观棋无疑了。

    不等她出声,李观棋转头便对竹桃怒吼道:“这么大的雪,带她出来做什么?万一出了事,你有几条命能担得起?”他满脸通红,很是气急,仿佛眼前是个易碎的美丽花瓶。

    可明明,她已然不美丽了。

    沈亦楠暗自笑笑,面上却是温柔:“你别怪她,是我要来的,我想闻闻这冷梅花香,也不枉它们盛开过一回。”

    李观棋微微皱眉,很是心疼:“可你这身子,哪儿能经得起这样的寒风。”

    沈亦楠摇摇头,让竹桃停在原地候着。

    又牵了李观棋的手,一步步走上阶去,身后的两行脚印,终究是被掉落枝头的积雪飞絮掩埋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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