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冷，飞鸟无踪迹。
沈亦楠浑身冰凉，两只脚已逐渐麻木，整个人似是飘在半空，借着愈渐明亮的光影，才能看得清身旁的人。
沉默开始蔓延，李观棋面露忧色，不知在想什么。
“观棋，你跟我讲讲从前的事吧。”
李观棋愣了愣，推脱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来日之路，才最紧要。亦楠，你很快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通州城内尊贵的世子妃。等我处理完眼下的事，就永远留下来陪你，咱们一起回到山野，与天地作伴，可好？”
他终究没有坦白的勇气。
沈亦楠嘴角微微一动，正欲说话，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竟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上，勉强支撑着才没倒下去。
“怎会这样？”
白雪之中，那片殷红甚是刺目，李观棋一时慌了神，说着正要带她离开，她却连忙摇头制止。
沈亦楠忽然觉的有些可悲，抿了抿唇，很是伤怀：“你不惜代价，为我造这样一个梦，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
“亦楠，你说什么？”
她惨淡一笑，鲜血从嘴角滑落下来。
梅山村是假的，街上的那些人也都是来陪她做戏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难道还想让我继续做你的傀儡吗？”她声音轻颤，像是跌落的羽毛，划过心间，泛起凉意。李观棋惨白着脸，心里除了惊恐，再没有别的：“所以，你全都想起来了？不可能，我亲眼见到你······”
“你的忘失散，我并未喝下，不好意思啊，浪费你的好意了。”
“不，不会的，那你为何······”
心中一恸，又咳出一摊血，身子支撑不住，终于倒下，袖口掉出来一件小瓷瓶，是她从很久之间就准备好的鹤顶红。
李观棋瞳孔一点点放大，忙将她揽进怀里，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与其这样，我宁愿此刻倒下的人是我。”
沈亦楠不是没动过这个心。
当她亲眼看着父亲在官场党争中惨死，母亲被人陷害，死在祠堂的大火之中。而她不仅没能找到害死全家人的凶手，也没能和母亲死在一处，反倒是被救回来，成了梅山村的一个村姑。
耳边的哽咽声让她不得不继续开口：“我当然恨你，恨你口口声声说要迎娶我进门，结果却拿到我爹的把柄，透露给了桓王。恨你再三欺瞒，一边钓着我，一边又许诺顾晚宁，让她进你王府的门。你可知道，我心里早已杀了你千次万次。”
“既然你都记得，为什么还要跟我做戏？你到底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刚开始，她是想卧薪尝胆，成为盘在他身上的一条毒蛇，一点点耗尽他所有的心力，让他失去唾手可得的一切。可当她知道那份谍报，是有人暗中透露给王爷，而那人并非是李观棋时，便明白一切早已注定。
她看着李观棋悉心关照着她的一切，为了遮掩她早已被大火毁掉的面容，总是想尽办法让她活在假象里，让她觉得自己是正常女子，让她忘记因为复仇，而留下浑身伤残和早已日渐颓坏的躯体。
他为她建造了这处梅林桃园，还想娶她进门，守着这样一个别人眼里的丑陋老太婆，让她成为世子妃。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条件，远不致于让他如此上心。她恨他的自私和不择手段，可她也记得，从前每次身临绝境，被他偏心护卫时，心底涌动过的那份美好与感动。
也许对别人而言，有些事也不过稀松平常，可对她来说，这样的温暖感动，是连亲生父母都不曾施予过的。
因此后来得知真相，她依旧念着一丝往日的恩情，迟迟下不去手，她分不清心底汹涌着的，到底是爱还是恨。
但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永生永世别再遇见他。
“阿娘曾经说过，缘起时，两人就算相隔万里，也会走到一起，可若是缘尽，即便咫尺，也是相隔天涯。你曾为了我，一马走单骑，千里相奔，救我性命。甚至不惜与桓王为敌，差点被凌迟处死。那时，你说你可以为我抛弃一切，我也信过你。可我还是忘不了，我也曾是你所有算计中的一步。”
李观棋浑身颤栗，连连摇头：“不，不是的，我的心在你这里，自始至终从未变过，我接近旁人，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亦楠，我去给你找大夫好不好，你别吓我。”
腹中疼痛愈来愈剧烈，那一刻似乎真的要来了。还好，身体的疼痛，反倒是让她一直清醒着：“从前，我们在梅树下发过誓，说一生相伴，永远不忘彼此，今日我们还在梅树下，我只求下辈子别再遇到你。就算遇到，也只当是陌路，再无任何牵扯。李观棋，忘了我吧，你我之间，从来只是一段孽缘，本就不足挂齿。往日是我不知死活，让你生出种种执念，才害得父母俱亡，家族蒙冤。如今我死了，你也可以丢了这份执念，早日清醒，我只求你我今生缘尽，从此再不相见。”
“我不信，我不信你能放得下，我答应过你，会替你找冷藏锋报仇，不会让你父母枉死，更不会让你白白受这样的罪，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忽然，她冷笑起来，淡淡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真正杀死父亲的，是你，对吗？”
李观棋神色一凛，一时竟说不出话。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李观棋，好好活着吧，守着你的权贵，和你父亲一起，营私谋反，篡位夺权，看看老天爷，到底会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狼子野心的父子。”
气血终于耗散干净，她听到李观棋在耳边低语：“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从未护过你，根本不配当一个父亲。”
胸口传来一阵温热，沈亦楠微眯着眼，望着满园春色，喃喃说道：“阿娘，花开了。”
一声怒嚎惊散了枝头的几只鸟雀，白雪絮絮落下，覆在她早已花白的头发上。脸上的褶皱清晰可见，她被人下过药，二十三岁的年纪，却已有耄耋之年的样貌。身上唯一的那块玉佩落在掌心，被鲜血的浸染着，在斑驳的光影中似在发着微妙的光。
他把她藏在这里，只是希望能陪着她走过这短暂的一生。可就连这点念想，她如今也亲手断送了。
“亦楠，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我。”
刀影掠过半空，携着几簇雪花，滑过他修长的脖颈，鲜血瞬间浸湿衣襟，留下片片殷红。
“你从不是我的孽，若非有你，我如何能走到今日？亦楠，等我！”
两人依偎在树下，忽有山风拂过，雪影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飘飘洒洒，满地温柔。
等到下一个温暖的春日，树下空留一座新塚，无碑无名，不知来处。
沈亦楠浑身冰凉，两只脚已逐渐麻木，整个人似是飘在半空，借着愈渐明亮的光影，才能看得清身旁的人。
沉默开始蔓延，李观棋面露忧色，不知在想什么。
“观棋，你跟我讲讲从前的事吧。”
李观棋愣了愣，推脱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来日之路，才最紧要。亦楠，你很快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通州城内尊贵的世子妃。等我处理完眼下的事，就永远留下来陪你，咱们一起回到山野，与天地作伴，可好？”
他终究没有坦白的勇气。
沈亦楠嘴角微微一动，正欲说话，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竟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上，勉强支撑着才没倒下去。
“怎会这样？”
白雪之中，那片殷红甚是刺目，李观棋一时慌了神，说着正要带她离开，她却连忙摇头制止。
沈亦楠忽然觉的有些可悲，抿了抿唇，很是伤怀：“你不惜代价，为我造这样一个梦，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
“亦楠，你说什么？”
她惨淡一笑，鲜血从嘴角滑落下来。
梅山村是假的，街上的那些人也都是来陪她做戏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难道还想让我继续做你的傀儡吗？”她声音轻颤，像是跌落的羽毛，划过心间，泛起凉意。李观棋惨白着脸，心里除了惊恐，再没有别的：“所以，你全都想起来了？不可能，我亲眼见到你······”
“你的忘失散，我并未喝下，不好意思啊，浪费你的好意了。”
“不，不会的，那你为何······”
心中一恸，又咳出一摊血，身子支撑不住，终于倒下，袖口掉出来一件小瓷瓶，是她从很久之间就准备好的鹤顶红。
李观棋瞳孔一点点放大，忙将她揽进怀里，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与其这样，我宁愿此刻倒下的人是我。”
沈亦楠不是没动过这个心。
当她亲眼看着父亲在官场党争中惨死，母亲被人陷害，死在祠堂的大火之中。而她不仅没能找到害死全家人的凶手，也没能和母亲死在一处，反倒是被救回来，成了梅山村的一个村姑。
耳边的哽咽声让她不得不继续开口：“我当然恨你，恨你口口声声说要迎娶我进门，结果却拿到我爹的把柄，透露给了桓王。恨你再三欺瞒，一边钓着我，一边又许诺顾晚宁，让她进你王府的门。你可知道，我心里早已杀了你千次万次。”
“既然你都记得，为什么还要跟我做戏？你到底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刚开始，她是想卧薪尝胆，成为盘在他身上的一条毒蛇，一点点耗尽他所有的心力，让他失去唾手可得的一切。可当她知道那份谍报，是有人暗中透露给王爷，而那人并非是李观棋时，便明白一切早已注定。
她看着李观棋悉心关照着她的一切，为了遮掩她早已被大火毁掉的面容，总是想尽办法让她活在假象里，让她觉得自己是正常女子，让她忘记因为复仇，而留下浑身伤残和早已日渐颓坏的躯体。
他为她建造了这处梅林桃园，还想娶她进门，守着这样一个别人眼里的丑陋老太婆，让她成为世子妃。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条件，远不致于让他如此上心。她恨他的自私和不择手段，可她也记得，从前每次身临绝境，被他偏心护卫时，心底涌动过的那份美好与感动。
也许对别人而言，有些事也不过稀松平常，可对她来说，这样的温暖感动，是连亲生父母都不曾施予过的。
因此后来得知真相，她依旧念着一丝往日的恩情，迟迟下不去手，她分不清心底汹涌着的，到底是爱还是恨。
但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永生永世别再遇见他。
“阿娘曾经说过，缘起时，两人就算相隔万里，也会走到一起，可若是缘尽，即便咫尺，也是相隔天涯。你曾为了我，一马走单骑，千里相奔，救我性命。甚至不惜与桓王为敌，差点被凌迟处死。那时，你说你可以为我抛弃一切，我也信过你。可我还是忘不了，我也曾是你所有算计中的一步。”
李观棋浑身颤栗，连连摇头：“不，不是的，我的心在你这里，自始至终从未变过，我接近旁人，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亦楠，我去给你找大夫好不好，你别吓我。”
腹中疼痛愈来愈剧烈，那一刻似乎真的要来了。还好，身体的疼痛，反倒是让她一直清醒着：“从前，我们在梅树下发过誓，说一生相伴，永远不忘彼此，今日我们还在梅树下，我只求下辈子别再遇到你。就算遇到，也只当是陌路，再无任何牵扯。李观棋，忘了我吧，你我之间，从来只是一段孽缘，本就不足挂齿。往日是我不知死活，让你生出种种执念，才害得父母俱亡，家族蒙冤。如今我死了，你也可以丢了这份执念，早日清醒，我只求你我今生缘尽，从此再不相见。”
“我不信，我不信你能放得下，我答应过你，会替你找冷藏锋报仇，不会让你父母枉死，更不会让你白白受这样的罪，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忽然，她冷笑起来，淡淡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真正杀死父亲的，是你，对吗？”
李观棋神色一凛，一时竟说不出话。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李观棋，好好活着吧，守着你的权贵，和你父亲一起，营私谋反，篡位夺权，看看老天爷，到底会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狼子野心的父子。”
气血终于耗散干净，她听到李观棋在耳边低语：“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从未护过你，根本不配当一个父亲。”
胸口传来一阵温热，沈亦楠微眯着眼，望着满园春色，喃喃说道：“阿娘，花开了。”
一声怒嚎惊散了枝头的几只鸟雀，白雪絮絮落下，覆在她早已花白的头发上。脸上的褶皱清晰可见，她被人下过药，二十三岁的年纪，却已有耄耋之年的样貌。身上唯一的那块玉佩落在掌心，被鲜血的浸染着，在斑驳的光影中似在发着微妙的光。
他把她藏在这里，只是希望能陪着她走过这短暂的一生。可就连这点念想，她如今也亲手断送了。
“亦楠，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我。”
刀影掠过半空，携着几簇雪花，滑过他修长的脖颈，鲜血瞬间浸湿衣襟，留下片片殷红。
“你从不是我的孽，若非有你，我如何能走到今日？亦楠，等我！”
两人依偎在树下，忽有山风拂过，雪影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飘飘洒洒，满地温柔。
等到下一个温暖的春日，树下空留一座新塚，无碑无名，不知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