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亦楠猛然惊醒,正要提醒男人快走,抬眼发现榻上已经无人,而她肩上则多了件外褂。

    等她梳洗完毕,两个丫鬟进门时,她已经坐在案前抄写经文了。

    “老爷也真是的,动不动就罚咱们姑娘,这万遍经书,短短三天怎么可能抄写得完?前院那两个这下肯定又得意了。

    我听冯嫂说,那大姑娘为了能穿上世子送来的那件青衣,一连几天都不用饭,瘦的站都站不稳。说是过几天姜家老太爷过六十大寿,阖府上下大摆宴席,她正眼巴巴等着去见世子呢。”

    竹清向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是因为这样,上辈子才为了自己得罪了顾晚宁,害得被人玷污,丢在街巷,最后不堪受辱,只能自尽。

    想起这些,胸口还是忍不住翻起滚滚波涛,记忆里的疼痛还在,幸而此刻还能看到她们又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不知不觉,眼角似有些湿润。

    竹苓见了,赶忙拍拍竹清的手:“你就别多嘴了,她们那些都是花架子,只要李公子的心在姑娘这儿,即便姑娘什么都不做,也定能顺顺当当的。”

    李观棋的心,真的在这儿吗?想来自她不小心从墙头滑落,被他出手相救,距今应有整整一年了。从那以后,李观棋来府里时,必会留出一段时间,绕道后院特意找她说话,还总千方百计塞点吃的用的进来,直到沈清禾无意中撞破他们。

    她不是痴心妄想的人,也曾屡屡提醒对方自己并无高攀之意,可李观棋却说:“若你不喜欢的是我世子的身份,那我宁可不要。”

    过往种种岁月,见过再多的姹紫嫣红,似乎都比不上他说这句话的那一刹那,于是她便因此倾心相付,直到耗尽所有。

    上一世,李观棋假意接近沈家,原先是想利用两个妹妹,可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她。父亲在朝中面对何种情形,她并非全然知晓,但却知道桓王并不满意沈家,且频频发难。

    若非如此,李观棋也不必千里赶来,恳求桓王留沈家一线生机,并在所有人面前,牵着她的手,高声承诺:“我此生非她不娶。”

    桓王气得要动刀,还将他打入大牢,差点凌迟处死。她害怕得心慌意乱,他却温声安慰道:“桓王的儿子多的是,不差我这一个,可你只有我,我便不会弃你不顾。”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笔尖颤了又颤。

    “姑娘还是重写一份吧,这张作废了。”竹苓说着,拿走被墨弄脏的那张,又用帕子擦干净她的手,小心问道:“姑娘怎么了,好像有心事。想来,世子没收到信,可能也正着急,不然姑娘再写一封,奴婢今日想办法送出去。”

    沈亦楠神色宁静,重提起笔,已是从容。

    “竹苓,你说,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天我总在想,爹爹既然不喜欢我阿娘,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她送走?

    他明知道后院里藏着这样一个人,迟早都会被人知道,可为什么不把我们母女安置的更远一点,比如说送到老家,再找个可信的人看护,不是更稳妥吗?”

    上一世桓王找上门,只说父亲窝藏朝廷重犯,她并未听清所有话,只是疑心这沈宅里,也只有后院算得上是个秘密。或许阿娘真有什么不可言明的身世,不然嫡母那些话,又是何意?

    竹苓心疼道:“听冯嫂说,姑娘刚进这宅子的时候,虽不大懂事,但却只认得柳娘子,而柳娘子平日里疯疯傻傻,也只有见到你的时候,才像是回过神一般。

    老爷见你们母女俩可怜,就算夫人有意送你们走,也不曾点过头。这样说来,老爷对柳娘子还是有些情意的。”

    手底下的字写的越来越顺畅,心里的结,似乎也松快了些。

    若想救阿娘,必得从父亲入手了,最关键的,还是要查探清楚父亲有意隐瞒的到底是什么,而且还不能惊动别人。

    “姑娘,咱们快想想办法吧,后院不开门,前院也上了锁,咱们仅剩的那点炭火也给昨天那个浑小子用了,厨房里的干柴也少的可怜,现在咱们煮碗粥都成问题了。”竹清急得快哭出来。

    抬眼一看,才发现外面似乎正下着雪,沈亦楠眼眸微微一动:“这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昨夜睡前都还好好的。”说完,她摸了摸竹清的手,果然冰的吓人,便将自己的手炉强塞给她。

    “姑娘别担心,刚刚开始下,不至于留下痕迹。”竹苓是个有心的,很明白她的心思。

    思忖片刻,沈亦楠安排道:“你们先去跟前院的人说说,看他们什么意思,我只有早点抄完这个,才能去见父亲。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违逆父亲的话。

    竹苓,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先送去给我阿娘和花老舅,你们自己也穿厚些,别冻着了,若是还冷,就灌几个汤婆子,盖着被子坐在那软榻上,咱们一起说说话,也就挨过去了。”

    竹清去前院,过了好久才回来,平日里她一去那边,肯定闹得不可开交,今日不知怎么,一路上都是笑吟吟的,不仅如此,竹筐里的炭火也是挑的最好的,用上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见了她们,开口便道:“咱们院里要用的吃食和干柴,很快就有人送过来了,老爷亲自吩咐的,对了,奴婢还见到世子殿下了。”

    沈亦楠笔下忽然一顿,浓墨浸染纸背:“你说什么,他来做什么?”随即又嗤笑一声:“你看我,写字写了半晌,脑子都糊涂了,他自然是来见沈清禾的。”

    话音刚落,门外忽而有人朗声说道:“我来沈家,自然是来见你的。”纱窗外,玄色身影默然挺立,李观棋嘴角微微上扬,难掩心中欣喜,正等着她出去。

    沈亦楠猛然起身,迟疑半晌,却还是在原地打转。

    等不到她出来,李观棋抬眼瞧见丫鬟的神情,便猜出几分屋内人的心思,敛了笑,正色道:“几日不见,不知你可还好,想来是我疏忽,明知你身在闺阁宅院,应有诸多不便,还让你去那种地方,今天我是来赔罪的,不知可否与你说几句话?”

    尚未放下的笔微微一颤,笔尖有一滴墨滑落,在脚边开出一朵黑色的花。

    两个丫鬟肉眼可见的欢欣,可沈亦楠心底只有寒意:“世子说笑了,没有什么不便,是我自己不愿去的。”

    李观棋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觉得不可置信:“莫非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可是在同我生气?”

    沈亦楠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一切,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失了轻重,故而只能漠然,竹苓见她为难,门外人又急等着回答,于是赶忙找了个托词:“姑娘这几日受寒,不便面见世子,世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脚步声渐远,沈亦楠才敢从纱窗遥望着,直到人影消失在矮门前,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无力地摊坐在桌前,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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