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朝阙曾出过一名道门天才，拜入三清门，成为第七十二任弟子，年仅二十便入无心界巅峰，仅差一步修成仙身，踏入地仙门槛，成为朝阙乃至天下第一修道真人。
与惯知的练气到化神不同，三清门的道术分六境界，自我、无我、从心、无心、忘忧、逍遥，对应六大心境，修心修身并行，只是三清门收人寥寥，能跨过从心界者更是少之又少，因而此道门天才一直留于三清门内修炼，世人只知其名为宗政殊善，不知其容貌、身世。
宗政殊善乃是三清门二弟子，上有大师兄江刻雪，下有小师弟李妙容，此三位是掌门亲传弟子，另有外门弟子数十人，以江湖修炼为主，磨练心境。
江刻雪困于从心界甚久，掌门青岩真人特放其下山寻找突破之机，宗政殊善本与其青梅竹马，骤然分离数月尚且不曾习惯。
此日，宗政殊善正坐于灵虚台打坐，向来爱跟在她身后的李妙容便有样学样，只是他的心素来不定，打坐于他修炼进益不大。
“妙容。”宗政殊善闭目亦能明心，花瓣般柔软的唇微微开合，“再不收心便滚下灵虚台。”
听了这话，李妙容反而得寸进尺，起身后就抱住了宗政殊善的一条胳膊轻唤：“师姐，不要这么凶嘛~”
被他一闹，殊善刚立起来的凶意也散了七七八八，只要有他在自己必定是不能好好练功的，刚要拂开他的手，就见虚空一张传音符显现，青岩真人的声音传来：“善儿，刻儿已归，携容儿去见见他吧。”
李妙容是三月前被师父亲自带入门中收作弟子，与出门历练的江刻雪自是没见过的。师父曾言他无父无母，体质特殊，趁年少尚有管教之机便带了回来。
当时入门因他面容俊美漂亮，一双墨蓝近乌的眸子在脏扑扑的脸上尤为出众，后便赐名李妙容。刚来山门时他性子孤僻，在实力为尊的天下，跟着外门弟子练入门之法也屡遭针对，本就消瘦的身子更加破败。
宗政殊善透过水镜又见李妙容被一掌推翻在地，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师父，您既收他，又为何不管不顾？”
“他求死之意向来强烈，化解之人却并不是我啊。”青岩真人却是一笑，伸手在宗政殊善肩头轻拍两下，而后笑着离开水镜，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宗政殊善无言，捏了个法诀传到李妙容身侧，拦下正要施展剑阵重伤李妙容的一名弟子。
本等着剑意重创的李妙容听闻一声：“虽外门不必遵守内门规矩，不过今日之事违背修真本愿，是要我逐动手的几位下山，还是自己收拾离去？”
他睁眼望去，一名广袖青衣长纱轻飘的女子抬手扼住了出言不逊的师兄手腕，轻易破了那一瞬杀意。
“小孩，一边去。”李妙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量甩开几丈。
瞥见有几人心生不服，宗政殊善也未曾客气，抬手收拢真气作剑，无形之剑握于手中，踏步、扬手、曲腰，身形婉若游龙，几个剑花挽出，气势凌厉，刮落飞花无数，却未伤一人。
剑气震慑之下，本欲反驳驱逐的几人面白心慌，忙不迭地狼狈下山。宗政殊善也不为难剩余旁观的弟子，罚抄心经与门规，此事也算过去了。
她径直走到李妙容身前，青袍上覆着的薄纱因打斗而散乱，殊善垂眼，单手勾了勾衣襟，眉目间冷淡清贵又夹杂着圣洁与艳媚，盈盈桃花目仿若含情，随意瞥过的一眼都能撩人心弦。与此相比，娇花容颜倒不算出众了。
李妙容终于抬头正视起这位刚刚救他之人，只一眼便看到她额间的三瓣莲痕，一粉一白一蓝交织，高贵又神秘。
“我是你的二师姐，”殊善向比自己还要矮些的李妙容伸出手去，“日后跟我修炼。”
李妙容却是退了一步，连带着窥视她的目光也一并撤去，这倒是宗政殊善未曾想到的。
她只是勾唇一笑，不曾较真：“也罢，不愿修道尽可下山。”
“我并非不愿……”李妙容干涩的唇终于微动，咬着下唇扯出几抹血痕，“我要找一个人。”
宗政殊善恍若未闻，食指勾住李妙容的下颚，拇指则在他的唇瓣重重抹过，强迫他松口，“怎么将自己咬成这样。”
粉白唇瓣沾了血，艳得有些妖。
突地，李妙容低头，狠狠咬住了她的指。
宗政殊善喉间溢出一丝轻哼，疼痛促使她皱眉，可尽管如此她仍旧未曾收回食指，任凭他咬出血印。
“不是她的味道……”
……
朝暮受到梦中啃噬，心头一惊醒了过来，此刻已是黄昏，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逢春，沾血的长刀还静静躺在地上，失去了先前杀来时的金光和气势。
梦里的事情朝暮已不大记得，唯一记住的就只剩各种道术、符文和李妙容这个名字。
朝暮贴上逢春的胸口，已经没有心跳声了，但身躯并未完全冰冷，她尝试用梦中习得的探魂咒对逢春施下，咒术顺着全身经脉游走，最终停在心口，两道小小的光团正在心口处打转。
“怎么只有两道？！”朝暮大惊失色，探了多次都仍是这个结果，待到气力用尽她慌乱无助摆首，“书中说人有十魂，而三魂即可令人复生，可这怎么只有两道？”
她已经第一时间使用了聚魂咒，难道还有其他灵魂碎片溢出？她又该去哪里寻找？
朝暮拼力要去回忆梦中的书籍，却是徒增头疼，旁的不曾见到，独独见到一门封存失魂之人的术法。
大概是她强行探寻梦里不愿给她的东西，刚记住符咒，朝暮便一口血呕了出来，正巧落在长刀之上，吸取血液后的刀再次亮出耀目金光，腾空而起又要朝朝暮而去。
朝暮正在为逢春施法，无暇顾及，金刀狠狠劈在她的后背，一声如同撞钟般的厚重沉闷巨响震动山林，惊起飞鸟无数，朝暮不知自己身后露出巨大的圆形法阵，一招便将金刀弹开数丈！
段溶月正倚在马车车壁闭目小憩，手上还执着一卷书，颇为儒雅温和的模样，谁知下一刻就一手捂胸，状似受伤，面露阴狠，整张脸仿佛都扭曲了，咬牙切齿愤恨道：“护身大阵！”
窗帘被风荡开，微弱的金光悄无声息从窗缝中溜出，顺着他捂胸的手指钻入他的身体，安安静静盘踞不动。
段溶月立刻感受到一阵穿胸而过的痛意，比先前遭受护身阵冲击的痛苦更甚，简直要将他的身体捅个对穿。
“该死的……宗政殊善你对我到底做了什么！”段溶月低吼，“等我抓到你一定亲手杀了你！”
朝暮念完封身咒，本来紧皱眉头的逢春修炼舒展了面庞，脸颊也恢复了淡淡的粉。
再睁眼时，长刀似乎是惧怕她，远远浮在半空，细小跳动着。
她将逢春封入了山脉，随着咒术起效，浑阳山一点点将逢春吸了进去。直至再也见不到逢春的脸，朝暮拇指利落地拂过脸颊逝去残泪，再一步步逼近那把刀，那刀竟还真后退了几寸。
见它震慑于自己，朝暮扯出一个讥讽的笑，一字一顿：“你记住，总有一日我会找到你的主人，然后亲手杀了他。”
金刀立刻化作流光飞走，远没有刚飞来时的气势，颇有几分连滚带爬的意思。
段溶月调息半个时辰后痛楚才完全消失，再一看自己的祟生邪刀竟然畏畏缩缩停在车厢角落，一副自闭的模样。
“既能令你如此惧怕，看来果然是她。”段溶月眼神凌厉，手心在坐垫一拍，整辆马车连带着驾车的段洵段姮都传送至桃花村。
这番远距离传送极耗精力，更别提刚才突如其来的变故，段溶月下车时面色如雪，但下唇却是硬生生咬出血，他浑然不顾，手指随意抹过，提着祟生邪就来到护身大阵开启的地方。
朝暮刚和逢春道别完，转身就和一个精壮的人影撞在一处。她的手腕被扯住，抬眸看去竟是一张和逢春一模一样的脸！
“阿春……”朝暮本蓄在眼中的泪直直滴落，硕大的泪珠砸在男人的手背，溅起小小春花。
“你不记得本王了？！”段溶月见朝暮懵懂又伤情的眼，眼中风暴更甚，本就深蓝的眸更成墨色，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朝暮。
正是这一声怒喝让朝暮完全清醒。
这不是她的逢春，即便九分相似、即便他们有着同样的眉间痣、墨蓝眸，他也总不是那个永远温暖的人。
相反的，他和逢春完全不一样，靠近那漂亮眼睛，才知什么是冬寒。
朝暮运气拍开段溶月的手，目光落到他左手提的祟生邪刀上，瞳孔蓦然紧缩，下一瞬便对段溶月一掌挥去。
还不可置信于朝暮的失忆，段溶月没能躲开，生挨一掌却没有什么大碍，更让他震惊朝暮的实力低微。
“你要杀我？”几乎是同时，他们二人皆问了一句。
段姮在段溶月挨掌时剑便出了鞘，硬生生被段洵压了回去，他贱嗖嗖抹了抹鼻：“先别急，难得看主子吃瘪呢多看会多看会，跟女人的恩怨情仇这多有意思，万年老冰树开花呢，越看越稀罕！”
“我看你是越看越欠揍。”段姮翻了个白眼。
段溶月设想过多个重逢之景，唯独没想过当下如此。
朝暮凝神嗅了嗅，段溶月身上的确隐隐有着一丝逢春的气味，那是桃花村的烟火味，绝不该出现在这个看起来格外矜贵的坏人身上。
难道是逢春的灵魂碎片被这个男人吸走了？
朝暮再度运气，准备杀了他取回逢春的灵魂，如此逢春就可重焕生机。
祟生邪和段溶月是为一体，通过刚才的一掌也明白朝暮不曾有什么力量，便出鞘拦下朝暮第二掌。
段溶月也握住祟生邪，一刀便破了朝暮的势，刀尖停在她心口处，却未扎进去。
“你有护身大阵，本王暂且奈何不得你，更何况失忆的你杀起来没有成就感，想取本王的命就跟来。”段溶月微微歪头，竟是对朝暮笑了，只是笑里全是恨意与杀念，连带着那本来极其好看的脸都嗜血邪佞起来。
如他所想，朝暮没有拒绝。
马车晃晃悠悠出发，仍旧是段洵段姮驾车，不同的是车内多了一个朝暮。
她正死死盯着段溶月，等他放松下来或是陷入沉睡，再要了他的命。
“你如今叫什么名字？”
“将死之人不配知道。”
段洵侧耳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胳膊拐了拐段姮，附过去说悄悄话：“主子被怼了！”
段姮无语望天：“你马上要死了。”
“爷那么疼我才舍不得杀我。”段洵乐滋滋地继续听墙角，里头却没什么动静了。
朝暮与段溶月都不曾对彼此放松警惕，两人竟生生仇视一刻钟有余，眼中纠缠的全然是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恨意。朝暮置在膝头的手攥紧，将布衣都抓起了褶，无论她失忆前对眼前这位不知名王爷做了什么，都不是牵扯无辜的理由，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能跟高高在上的皇族有什么瓜葛。
段溶月更是愤恨，自己苦寻多年的仇家，日日夜夜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啖肉饮血，真寻到时竟然毫无前世的记忆，那他两世的煎熬岂不比笑话还笑话？！
思及此，段溶月再是抑制不住，一手便钳住朝暮的下颚，强迫她接受自己的怒火，“即使你换了容貌、丢了真气，终有一日我要你记起一切，跪在我脚下痛哭求饶，你最好想个喜欢的死法，说不定我心软了还能成全你。”
在段溶月附身过来时，朝暮就势后仰，手亦悄悄摸上腰间，那里有一把小刀，她平日采药都会带在身上，割藤蔓或是药草都极其方便，因为它被日日打磨，锋利到足够取人性命。
朝暮眼尾泛红，受钳制后更显得楚楚动人，但在段溶月眼中格外滑稽可笑。
“你若寻仇，我随时恭候。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银光乍闪而过，锋利的刀深入段溶月掐住她的那只手，不等段溶月反应，朝暮又迅速拔出，朝他胸口而去，“不该伤害阿春！”
段溶月不曾预想她有利器，吃瘪了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朝暮连刺下去的机会都不曾有，就被长臂一挥打落马车，落地滚了数圈，五脏六腑仿佛搅在一起，巨痛逼得她嘴里只有“嗬嗬”的呼气声，连连呕了几口血。
段洵立刻停下马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段溶月钻出马车，立在鞍座上，居高临下语气森寒：“给脸不要脸的事情做多了，我就没有那个功夫等你恢复记忆，毕竟你今日死还是明日亡都没有区别。”
朝暮紧紧揪住草叶，深知自己的实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仇恨、愤怒、耻辱融为隐忍，她调动真气暗暗修复受损的身躯，嘴里吐出的话比之前冷静多了：“你可敢与我打赌？”
“你也配。”段溶月根本不想听她说什么，甩袖就要重新进马车。
“一个月。”朝暮缓缓起身，即使满身血污，身上的倨傲也没有半分折损，“到期杀不了你，我一定自刎。”
“你觉得能在本王手下活过一月？”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段溶月连之前的杀意都淡了，自称也变成了一贯的「本王」，丝毫不在意朝暮所说的话。
朝暮却比他想的更聪明也更决绝：“我有护身阵，你清楚的。只要我不想，没人能杀了我，你也不能。”
段溶月背对着她思索了一阵，朝暮分明看到他衣袖下的手食指与拇指搓了搓，这是惯常犹豫的表达，朝暮志在必得般的笑容展露一瞬。
“既要赌约，那赌徒怎能没有名字。”轻嘲般一笑，段溶月已恢复了常态的平静清淡。
“朝生暮死，朝暮。”朝暮一步步挪向马车，段姮借力拉了她一把，她便站到段溶月身侧，偏头冷静注视着他，“你的。”
“北域王，段溶月。”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朝暮喃喃：“真是浪费了这么美的名字。”
“自然，不及你名那般契合。”打嘴仗上段溶月从不愿落下风，怼完就走，甚至完全不再搭理朝暮，“段姮，进来为本王包扎。活不过第二日的那个留在外头驾车。”
“爷，我也在外头呀！”
马车里砸出一只碧玉酒杯。
段洵只得瘪嘴收敛嘴欠，一面驾车一面照顾朝暮。
与惯知的练气到化神不同，三清门的道术分六境界，自我、无我、从心、无心、忘忧、逍遥，对应六大心境，修心修身并行，只是三清门收人寥寥，能跨过从心界者更是少之又少，因而此道门天才一直留于三清门内修炼，世人只知其名为宗政殊善，不知其容貌、身世。
宗政殊善乃是三清门二弟子，上有大师兄江刻雪，下有小师弟李妙容，此三位是掌门亲传弟子，另有外门弟子数十人，以江湖修炼为主，磨练心境。
江刻雪困于从心界甚久，掌门青岩真人特放其下山寻找突破之机，宗政殊善本与其青梅竹马，骤然分离数月尚且不曾习惯。
此日，宗政殊善正坐于灵虚台打坐，向来爱跟在她身后的李妙容便有样学样，只是他的心素来不定，打坐于他修炼进益不大。
“妙容。”宗政殊善闭目亦能明心，花瓣般柔软的唇微微开合，“再不收心便滚下灵虚台。”
听了这话，李妙容反而得寸进尺，起身后就抱住了宗政殊善的一条胳膊轻唤：“师姐，不要这么凶嘛~”
被他一闹，殊善刚立起来的凶意也散了七七八八，只要有他在自己必定是不能好好练功的，刚要拂开他的手，就见虚空一张传音符显现，青岩真人的声音传来：“善儿，刻儿已归，携容儿去见见他吧。”
李妙容是三月前被师父亲自带入门中收作弟子，与出门历练的江刻雪自是没见过的。师父曾言他无父无母，体质特殊，趁年少尚有管教之机便带了回来。
当时入门因他面容俊美漂亮，一双墨蓝近乌的眸子在脏扑扑的脸上尤为出众，后便赐名李妙容。刚来山门时他性子孤僻，在实力为尊的天下，跟着外门弟子练入门之法也屡遭针对，本就消瘦的身子更加破败。
宗政殊善透过水镜又见李妙容被一掌推翻在地，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师父，您既收他，又为何不管不顾？”
“他求死之意向来强烈，化解之人却并不是我啊。”青岩真人却是一笑，伸手在宗政殊善肩头轻拍两下，而后笑着离开水镜，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宗政殊善无言，捏了个法诀传到李妙容身侧，拦下正要施展剑阵重伤李妙容的一名弟子。
本等着剑意重创的李妙容听闻一声：“虽外门不必遵守内门规矩，不过今日之事违背修真本愿，是要我逐动手的几位下山，还是自己收拾离去？”
他睁眼望去，一名广袖青衣长纱轻飘的女子抬手扼住了出言不逊的师兄手腕，轻易破了那一瞬杀意。
“小孩，一边去。”李妙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量甩开几丈。
瞥见有几人心生不服，宗政殊善也未曾客气，抬手收拢真气作剑，无形之剑握于手中，踏步、扬手、曲腰，身形婉若游龙，几个剑花挽出，气势凌厉，刮落飞花无数，却未伤一人。
剑气震慑之下，本欲反驳驱逐的几人面白心慌，忙不迭地狼狈下山。宗政殊善也不为难剩余旁观的弟子，罚抄心经与门规，此事也算过去了。
她径直走到李妙容身前，青袍上覆着的薄纱因打斗而散乱，殊善垂眼，单手勾了勾衣襟，眉目间冷淡清贵又夹杂着圣洁与艳媚，盈盈桃花目仿若含情，随意瞥过的一眼都能撩人心弦。与此相比，娇花容颜倒不算出众了。
李妙容终于抬头正视起这位刚刚救他之人，只一眼便看到她额间的三瓣莲痕，一粉一白一蓝交织，高贵又神秘。
“我是你的二师姐，”殊善向比自己还要矮些的李妙容伸出手去，“日后跟我修炼。”
李妙容却是退了一步，连带着窥视她的目光也一并撤去，这倒是宗政殊善未曾想到的。
她只是勾唇一笑，不曾较真：“也罢，不愿修道尽可下山。”
“我并非不愿……”李妙容干涩的唇终于微动，咬着下唇扯出几抹血痕，“我要找一个人。”
宗政殊善恍若未闻，食指勾住李妙容的下颚，拇指则在他的唇瓣重重抹过，强迫他松口，“怎么将自己咬成这样。”
粉白唇瓣沾了血，艳得有些妖。
突地，李妙容低头，狠狠咬住了她的指。
宗政殊善喉间溢出一丝轻哼，疼痛促使她皱眉，可尽管如此她仍旧未曾收回食指，任凭他咬出血印。
“不是她的味道……”
……
朝暮受到梦中啃噬，心头一惊醒了过来，此刻已是黄昏，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逢春，沾血的长刀还静静躺在地上，失去了先前杀来时的金光和气势。
梦里的事情朝暮已不大记得，唯一记住的就只剩各种道术、符文和李妙容这个名字。
朝暮贴上逢春的胸口，已经没有心跳声了，但身躯并未完全冰冷，她尝试用梦中习得的探魂咒对逢春施下，咒术顺着全身经脉游走，最终停在心口，两道小小的光团正在心口处打转。
“怎么只有两道？！”朝暮大惊失色，探了多次都仍是这个结果，待到气力用尽她慌乱无助摆首，“书中说人有十魂，而三魂即可令人复生，可这怎么只有两道？”
她已经第一时间使用了聚魂咒，难道还有其他灵魂碎片溢出？她又该去哪里寻找？
朝暮拼力要去回忆梦中的书籍，却是徒增头疼，旁的不曾见到，独独见到一门封存失魂之人的术法。
大概是她强行探寻梦里不愿给她的东西，刚记住符咒，朝暮便一口血呕了出来，正巧落在长刀之上，吸取血液后的刀再次亮出耀目金光，腾空而起又要朝朝暮而去。
朝暮正在为逢春施法，无暇顾及，金刀狠狠劈在她的后背，一声如同撞钟般的厚重沉闷巨响震动山林，惊起飞鸟无数，朝暮不知自己身后露出巨大的圆形法阵，一招便将金刀弹开数丈！
段溶月正倚在马车车壁闭目小憩，手上还执着一卷书，颇为儒雅温和的模样，谁知下一刻就一手捂胸，状似受伤，面露阴狠，整张脸仿佛都扭曲了，咬牙切齿愤恨道：“护身大阵！”
窗帘被风荡开，微弱的金光悄无声息从窗缝中溜出，顺着他捂胸的手指钻入他的身体，安安静静盘踞不动。
段溶月立刻感受到一阵穿胸而过的痛意，比先前遭受护身阵冲击的痛苦更甚，简直要将他的身体捅个对穿。
“该死的……宗政殊善你对我到底做了什么！”段溶月低吼，“等我抓到你一定亲手杀了你！”
朝暮念完封身咒，本来紧皱眉头的逢春修炼舒展了面庞，脸颊也恢复了淡淡的粉。
再睁眼时，长刀似乎是惧怕她，远远浮在半空，细小跳动着。
她将逢春封入了山脉，随着咒术起效，浑阳山一点点将逢春吸了进去。直至再也见不到逢春的脸，朝暮拇指利落地拂过脸颊逝去残泪，再一步步逼近那把刀，那刀竟还真后退了几寸。
见它震慑于自己，朝暮扯出一个讥讽的笑，一字一顿：“你记住，总有一日我会找到你的主人，然后亲手杀了他。”
金刀立刻化作流光飞走，远没有刚飞来时的气势，颇有几分连滚带爬的意思。
段溶月调息半个时辰后痛楚才完全消失，再一看自己的祟生邪刀竟然畏畏缩缩停在车厢角落，一副自闭的模样。
“既能令你如此惧怕，看来果然是她。”段溶月眼神凌厉，手心在坐垫一拍，整辆马车连带着驾车的段洵段姮都传送至桃花村。
这番远距离传送极耗精力，更别提刚才突如其来的变故，段溶月下车时面色如雪，但下唇却是硬生生咬出血，他浑然不顾，手指随意抹过，提着祟生邪就来到护身大阵开启的地方。
朝暮刚和逢春道别完，转身就和一个精壮的人影撞在一处。她的手腕被扯住，抬眸看去竟是一张和逢春一模一样的脸！
“阿春……”朝暮本蓄在眼中的泪直直滴落，硕大的泪珠砸在男人的手背，溅起小小春花。
“你不记得本王了？！”段溶月见朝暮懵懂又伤情的眼，眼中风暴更甚，本就深蓝的眸更成墨色，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朝暮。
正是这一声怒喝让朝暮完全清醒。
这不是她的逢春，即便九分相似、即便他们有着同样的眉间痣、墨蓝眸，他也总不是那个永远温暖的人。
相反的，他和逢春完全不一样，靠近那漂亮眼睛，才知什么是冬寒。
朝暮运气拍开段溶月的手，目光落到他左手提的祟生邪刀上，瞳孔蓦然紧缩，下一瞬便对段溶月一掌挥去。
还不可置信于朝暮的失忆，段溶月没能躲开，生挨一掌却没有什么大碍，更让他震惊朝暮的实力低微。
“你要杀我？”几乎是同时，他们二人皆问了一句。
段姮在段溶月挨掌时剑便出了鞘，硬生生被段洵压了回去，他贱嗖嗖抹了抹鼻：“先别急，难得看主子吃瘪呢多看会多看会，跟女人的恩怨情仇这多有意思，万年老冰树开花呢，越看越稀罕！”
“我看你是越看越欠揍。”段姮翻了个白眼。
段溶月设想过多个重逢之景，唯独没想过当下如此。
朝暮凝神嗅了嗅，段溶月身上的确隐隐有着一丝逢春的气味，那是桃花村的烟火味，绝不该出现在这个看起来格外矜贵的坏人身上。
难道是逢春的灵魂碎片被这个男人吸走了？
朝暮再度运气，准备杀了他取回逢春的灵魂，如此逢春就可重焕生机。
祟生邪和段溶月是为一体，通过刚才的一掌也明白朝暮不曾有什么力量，便出鞘拦下朝暮第二掌。
段溶月也握住祟生邪，一刀便破了朝暮的势，刀尖停在她心口处，却未扎进去。
“你有护身大阵，本王暂且奈何不得你，更何况失忆的你杀起来没有成就感，想取本王的命就跟来。”段溶月微微歪头，竟是对朝暮笑了，只是笑里全是恨意与杀念，连带着那本来极其好看的脸都嗜血邪佞起来。
如他所想，朝暮没有拒绝。
马车晃晃悠悠出发，仍旧是段洵段姮驾车，不同的是车内多了一个朝暮。
她正死死盯着段溶月，等他放松下来或是陷入沉睡，再要了他的命。
“你如今叫什么名字？”
“将死之人不配知道。”
段洵侧耳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胳膊拐了拐段姮，附过去说悄悄话：“主子被怼了！”
段姮无语望天：“你马上要死了。”
“爷那么疼我才舍不得杀我。”段洵乐滋滋地继续听墙角，里头却没什么动静了。
朝暮与段溶月都不曾对彼此放松警惕，两人竟生生仇视一刻钟有余，眼中纠缠的全然是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恨意。朝暮置在膝头的手攥紧，将布衣都抓起了褶，无论她失忆前对眼前这位不知名王爷做了什么，都不是牵扯无辜的理由，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能跟高高在上的皇族有什么瓜葛。
段溶月更是愤恨，自己苦寻多年的仇家，日日夜夜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啖肉饮血，真寻到时竟然毫无前世的记忆，那他两世的煎熬岂不比笑话还笑话？！
思及此，段溶月再是抑制不住，一手便钳住朝暮的下颚，强迫她接受自己的怒火，“即使你换了容貌、丢了真气，终有一日我要你记起一切，跪在我脚下痛哭求饶，你最好想个喜欢的死法，说不定我心软了还能成全你。”
在段溶月附身过来时，朝暮就势后仰，手亦悄悄摸上腰间，那里有一把小刀，她平日采药都会带在身上，割藤蔓或是药草都极其方便，因为它被日日打磨，锋利到足够取人性命。
朝暮眼尾泛红，受钳制后更显得楚楚动人，但在段溶月眼中格外滑稽可笑。
“你若寻仇，我随时恭候。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银光乍闪而过，锋利的刀深入段溶月掐住她的那只手，不等段溶月反应，朝暮又迅速拔出，朝他胸口而去，“不该伤害阿春！”
段溶月不曾预想她有利器，吃瘪了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朝暮连刺下去的机会都不曾有，就被长臂一挥打落马车，落地滚了数圈，五脏六腑仿佛搅在一起，巨痛逼得她嘴里只有“嗬嗬”的呼气声，连连呕了几口血。
段洵立刻停下马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段溶月钻出马车，立在鞍座上，居高临下语气森寒：“给脸不要脸的事情做多了，我就没有那个功夫等你恢复记忆，毕竟你今日死还是明日亡都没有区别。”
朝暮紧紧揪住草叶，深知自己的实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仇恨、愤怒、耻辱融为隐忍，她调动真气暗暗修复受损的身躯，嘴里吐出的话比之前冷静多了：“你可敢与我打赌？”
“你也配。”段溶月根本不想听她说什么，甩袖就要重新进马车。
“一个月。”朝暮缓缓起身，即使满身血污，身上的倨傲也没有半分折损，“到期杀不了你，我一定自刎。”
“你觉得能在本王手下活过一月？”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段溶月连之前的杀意都淡了，自称也变成了一贯的「本王」，丝毫不在意朝暮所说的话。
朝暮却比他想的更聪明也更决绝：“我有护身阵，你清楚的。只要我不想，没人能杀了我，你也不能。”
段溶月背对着她思索了一阵，朝暮分明看到他衣袖下的手食指与拇指搓了搓，这是惯常犹豫的表达，朝暮志在必得般的笑容展露一瞬。
“既要赌约，那赌徒怎能没有名字。”轻嘲般一笑，段溶月已恢复了常态的平静清淡。
“朝生暮死，朝暮。”朝暮一步步挪向马车，段姮借力拉了她一把，她便站到段溶月身侧，偏头冷静注视着他，“你的。”
“北域王，段溶月。”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朝暮喃喃：“真是浪费了这么美的名字。”
“自然，不及你名那般契合。”打嘴仗上段溶月从不愿落下风，怼完就走，甚至完全不再搭理朝暮，“段姮，进来为本王包扎。活不过第二日的那个留在外头驾车。”
“爷，我也在外头呀！”
马车里砸出一只碧玉酒杯。
段洵只得瘪嘴收敛嘴欠，一面驾车一面照顾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