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钱家大小姐就爱欺负下人。”阿原气不过居然被一个姑娘家下暗手,撸起袖子,“今日老子瞧瞧你多厉害!”

    钱青青却懒得听他废话,体内沉睡已久的战斗本能已被唤醒,毫不犹豫,抬脚就踢,正中阿原腹部,疼得他直接蹲在地上,失去行动能力。

    “啊!”

    阿四呆了一瞬。

    “你敢打我大哥!”

    “我们两个,难道打不过一个女人?阿四,过来!”

    阿原和阿四同时扑来,阿原一边喊着,“钱戈,你出门前怎么答应我们的!”

    钱青青一手格挡,一手握掌成拳,精准地砸他在胸口。阿原刹那喷出一口老血。

    阿四同时出拳。

    “咔嚓——”

    他的拳头直接被钱青青扣下,一记反手,钱青青绕身后面,抬脚揣了对方脚窝,阿四被迫单膝下跪,另一只手还要挣扎,却被钱青青一掌霹下,手肘关节的骨骼应声破裂!

    “啊……”阿四疼到面目扭曲。

    钱戈又惊又怕,躲在一旁叫着:“大小姐、你们别打了……”

    钱青青也被这套行云流水的连环拳惊到,本来只想乘其不备,给他们一点苦头,没想到把人打这么重。但由不得不说,挺爽的,心跳不禁加速,脸颊微微泛红。

    阿原还想爬起来,却被钱青青一脚又踢倒。

    阿四在一片凌乱中,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钱青青穿着一套枣红色襦裙,如所有刚出嫁的新娘子回门的礼服,但这时,她周身凝聚着一股无形的杀气,让人不敢靠近。

    “你们三番两次作弄我,也不事先打听打听本小姐的脾气?”钱青青负手,冷冷看着连连后退阿原,“不许走。”

    阿原吓得原地停下。

    钱戈哆嗦道:“大小姐……老爷和夫人还在府中等着你……”

    “只要他们乖乖抬轿,我可以不计前嫌。”

    阿原一怔,三人都以为钱青青要再教训他们。

    “钱戈,我记得你是家生子,念在你爹当年南渡护主有功,我娘善待了你们一家老小。今日卖主之事,我若说出去,你和你爹娘还能在钱家呆得住?”

    钱戈一怔,吓得跪倒在地,头埋得很低,不停地抹泪。钱青青这话不算威胁,只是说出一个事实。

    今日种种,已经可以看出钱戈性格软弱怕事,但好在还保有做人最基本的底线,不会为虎作伥、狼狈为奸,甚至暗中帮助钱青青。这就证明这个少年还是值得提醒——

    本朝的下人分两种,一种是雇佣关系,到期可以解除身份,另一种是签了卖身契的,这辈子都是主子的奴才。

    钱戈的父母当年都是卖身给钱府,钱戈是钱府奴才的儿子,像他这样的身份,一生都要老死在钱府,哪天犯了错,就是被主人打死,也没有人管的。

    林氏派他来领钱青青回门,就是算准了万一钱青青发现是阿原阿四做手脚,闹起来,钱戈就是那个替死鬼。

    “我同情你的软弱,但也绝不饶恕害我的帮凶。”钱青青坐回轿中,看他一眼,“念你初犯,我不计较。但你是钱家的人,便算是我的人,却还要怕外面雇的轿夫,说出去贻笑大方。”

    钱戈哪能不知道自己今日来就是当替罪羊的,可是他人在屋檐下,既怕挨林氏责罚,又怕伤害了大小姐,昨个儿接了这任务,一宿无眠,担心得不行。如今大小姐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等于是替他担待了,又好心好意点破这桩差事的苦处,他哪还敢奢望大小姐不怪他,感激都来不及。

    “多、多谢大小姐。小人不敢了。”钱戈一个劲抹泪。

    “有的人,作恶多了,迟早有报应。”钱青青若无其事地一抬手,“还愣着做什么,去钱府。”

    “是!起轿、快起轿!”钱戈终于硬气了一回,吩咐起阿原和阿四。

    阿原和阿四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敢相信,愣了半晌,见钱青青并不是装的,而是真不和他们计较了。兄弟俩还能说什么呢,老老实实地抬起了轿子。

    “抬稳当了。”钱戈尽职尽责地提醒着。

    阿原和阿四哪里还敢怠慢,只是心里犯嘀咕:他们这么以下犯上,钱大小姐怎么就不生气呢?明明以她的实力,可以把他们照死里揍。

    快到钱府前,阿原再忍不住,让阿四停下,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奉上:“大小姐,这钱,我们不要了。”

    阿四虽然胳膊脱臼,也上来,用另一只手挠头,“是啊,我们不赚这钱了。”

    阿原声音洪亮:“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想来你猜到了,不是我和阿四要害你,乃是受人所托,给了我们银钱,托我们不让你和钱老爷说上话!”

    钱青青长眉一挑。

    从出门开始,她都在装着,这个时代离她太过遥远了,不得不从头开始学习,人物风土、言行举止,她既要大体上维持原本钱家大小姐粗犷的行事作风,也得时刻小心,防着被这些人下套陷害,因此演戏演得很费劲。

    “都说出来,入了钱府,我且当不知。”钱青青唇角一勾,“这银子,还是给你们。”

    钱青青穿着枣红色礼服,不施粉黛,微笑起来明媚大气,把阿原都看呆了。

    阿原咽了咽,抱拳道:“大小姐不愧有顾家后人的风采,明察秋毫!雇我们做事的,是钱家二小姐,您同父异母的妹妹……”

    ……

    轿子缓缓停落在府邸门前,阿原与阿四向钱青青告退,转而从小门悄然前往钱若若的居所。钱戈则在前引路,引领着钱青青穿越府门,绕过巍峨的影壁。

    一抬眼,只见府中景致别有洞天,令人叹为观止。

    那主厅屋脊之上,塔状柱巍然矗立,奇兽麟爪栩栩如生,仿佛欲腾空而起,与池畔怪石间缠绕的蔓藤相映成趣,既气派又不失典雅。

    “财神爷”的名头,果然不虚传。

    好一个尚书府邸!

    如此奢华无度,钱家大小姐却只能屈居于简陋的院落之中,身患重病之时,更是无人问津,只能等死。

    钱戈领着她绕过错落有致的池馆水榭,指着墙角那棵郁郁葱葱的柳树说道:“这棵树是当年夫人亲手栽种的,如今已长得如此高大。”

    那柳芽翠绿欲滴,假山层叠有致,山树之影在水中摇曳生姿。

    草木依旧葱茏,而故人却已远去。

    钱青青的思绪飘回那仓促潦草的前半生。金陵夏日炎炎,八岁的她虽身为小主人,却如同影子般在这座府邸中游走。

    朝廷南渡的第三个年头,时局逐渐平稳。钱正道因筹税有功,被封为户部尚书,府中宾客盈门,觥筹交错。亲戚与宾客们纷纷夸赞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钱若若可爱玲珑,仿佛钱正道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钱家也只有一位夫人。

    顾家尚未平反,顾萤虽因出嫁而免去流刑,但仍无法抛头露面。连带着钱青青也如同隐形人一般,在家中毫无存在感。

    顾家被先帝判谋逆大罪,满门抄家流放,钱正道当时就想和顾家切割,只是碍于面子和同僚舆论,迟迟未休妻,后来看上了出身低微却貌美的林氏,纳其为妾,此后出入宴会的场合,身边跟的都是林氏。

    林氏掌权当家,俨然是主母的派头,顾萤母女更是被彻底遗忘。

    宾客中不乏钱正道与顾萤的故交。有人关切地询问钱青青的踪迹,林氏却淡然笑道:“这姑娘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晒得黑黝黝的。也许是羞于被人见到丑貌吧。”

    有长者认真地道:“女大十八变,样貌不必过于在意。但金陵的贵女却须德才兼备,方能嫁得良人。你如今已是三品大员,自家闺女怎能不好好教导?”

    钱正道默然品茶,不发一言。

    林氏却继续笑道:“那孩子野得很,实在不受教导。简直是个怪胎,见了我都不喊一声姨娘。再说了,她还是罪臣之后,能不能嫁得出去还不好说呢。我正担心她往后没人要,耽误了若若!”

    那名故友连连摇头,“话不是这么说,顾家三族举家流放,青青是唯一顾家的后人了,我等应当守护一二。”

    林氏“嘁”了一声,十分不屑道:“一窝的叛臣贼子而已,若没有老爷庇佑,她们母子也得去南蛮之地当流民。”

    站在门外的钱青青闻言,胸中腾起一股熊熊怒火,骂她可以,骂娘、骂顾家不行!

    待端盘子的下人们散去后,她迅速躲到树后,熟练地挑选了几颗石子,举起弹弓,瞄准目标,用力拉动弹弦,报复性地往席面射去。

    一颗、两颗、三颗……伴随着砰、砰、砰的声响,林氏面前的杯盏碗筷纷纷炸裂。远处传来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宾客们的惊呼声以及林氏的尖叫声。

    “哎呀!”

    “谁!谁在捣乱!”

    “来人呐,快来人呐!”

    一片混乱之中,众人只见一位满脸怒意的姑娘从树后走出,手中还把玩着几颗石子。

    此事的结果便是顾萤不得不赶来,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了她一顿。

    然而,她始终高昂着头颅,这更加激怒了平日里温和的顾萤。

    顾萤抬手,重重地扇了她两个巴掌。

    “你是不是有些功夫就觉得自己可以随意伤人?”顾萤怒斥道。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她。

    钱青青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倔强地靠到槐树的后面。比起被揍,此刻被所有人看见她挨揍、无法辩驳、无处说理的愤恨更让她感到委屈。

    “出来道歉!”顾萤厉声喝道。

    “孩子不懂事,教教就好。下这么重的手,要伤着孩子了。”那位唯一关心她近况的故友上前劝阻道。

    “钱青青!我让你出来!”顾萤的暴怒吓到了前来劝阻的好友。

    钱正道望着发妻,愣住了。

    其余宾客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顾萤怒不可遏,仿佛是在和女儿较劲,又像是在和自己较劲般,竟是一掌拍在了那棵槐树上。槐树之壮,需一人合臂才能环抱,竟生生落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唰唰唰”,树叶纷纷震落,满地皆是。

    由此可见顾萤内力之深厚!

    手臂被碎器割破皮的林氏也被这番场面吓得呆立当场,忘了声讨始作俑者。

    这是顾萤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动手。

    将门之女的怒目,让那些文弱书生们难以承受。

    钱正道那张正派的脸也绷不住了,嘴角抽搐着说道:“发那么大脾气作甚?散了散了!把青青带回去。”

    ……

    过了数日,顾萤都不肯理会钱青青。

    母女俩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谁也不肯先开口。

    顾氏满门皆灭,未曾昭雪,当年骄傲的将门虎女不得不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地过日子。

    只有李月那铜锣般的嗓门依旧大。

    “青青还是孩子,是为我们出头,否则你让她如何?”

    “我的大小姐,你总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对李月,顾萤是有歉意的。

    一个战场杀敌的女英雄,为报老将军救命之恩,为护住顾家唯一的血脉,陪着她这么多年窝囊着。

    有李月求情,顾萤终于开口:“顾家不是叛臣贼子,青青是顾家之后,更要清清白白做人,暗手伤人非我等作为……”

    “那可明着跟那林氏来吗?!你倒说说,我们如何明着跟那姓林的较劲!娘的,自从她当家,送来的冬炭都是发潮发霉的,烧起来,一股子臭味!我们要忍到何时!”

    “还有青青,姑娘家的,大过年连一件像样的新衣服都没有,全靠人家小姑母接济,用咱大人的衣服做布料,才勉强凑一件出来!我看那林氏身边伺候的婆子,一个个穿红戴绿,连她们的孩子都有吃不完的贻糖!这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主子,咱是奴才!”

    李月一通发作,连顾萤也招架不住。

    要不怎么有句话叫“一物降一物”呢!

    在李月的“强词夺理”下,顾萤免去了对钱青青的责罚。

    二人回到微弱的油灯下做针线活。

    钱青青正在长个儿,半大的孩子,半年都能抽条似的长小几寸,她的衣服过两个月就得改。西苑没有下人,事事都得顾萤和李月亲力亲为,可怜她俩舞刀弄枪半辈子,就是没拿过绣花针,因此做起青青的衣服,那是比上战场还困难,往往两人折腾几宿才能缝好一件,针脚还是歪歪扭扭,像一头发育不良的蜈蚣。

    李月眯着眼穿针引线,“话说,那个钱……老爷不是说拟好奏折了,皇宫怎么没个回信?娘的,他该不会是诓你吧!”

    顾萤手一顿,细长的绣针一下扎破了手指,滴下殷红的血珠。

    钱正道答应过她,会向新皇请旨,重查顾氏谋反案,为顾萤的父兄昭雪,解除顾氏三族的流刑。

    顾萤不善言辞,不会求人,更说不出林氏那些温言软语,只听钱正道如此许诺,便信了,从此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小小的钱青青想象一下自己母族一日不能昭雪,她便要一日在钱家低头做人,她倒不在意吃穿,只是最烦林氏那张嘴,以及林氏身边那些见人下菜碟的奴才,拜高踩低、为虎作伥。

    她烦躁至极,难以忍耐的委屈促使她拔出墙上的战刀,挥刀冲向院中,照着所有的花草树木都砍了一遍。

    *

    阿原和阿四来到钱府后院的玲珑园。

    同样是钱家女儿,钱青青在安益坊的家和玲珑园简直天差地别:碧瓦飞檐,小桥流水,园中草色遥遥、花木繁盛,都彰显着钱家二小姐金贵的身份。

    钱若若在竹亭子接见了两名轿夫,她的粉色丝裙细润如酥,裙摆逶迤,腰悬迷迭香囊沁鼻沁心。

    钱若若拨弄着丹蔻,头也不抬地道:“我知你们不明白,姐姐既已出嫁,我为何要跟她过不去。”她的掌心在阿原和阿四面前晃了晃,“瞧见了吗?我还在襁褓里,姐姐就给我的下马威。”

    阿原一眼便看见钱若若掌中那浅浅的伤疤,忙点头应道:“断人掌纹如改人命运,大小姐确实不该。”

    “她合该永不回府。”钱若若笑了,朱唇轻勾,“以为顾氏平反,她就能做个堂堂正正的钱家大小姐,做梦!”

    钱青青八岁那年,用弹弓威胁林氏,还是幼儿的钱若若误抓了一块碎器,因此割伤掌心,断了掌纹,这事林氏耿耿于怀,从小到大耳提面命,让钱若若自幼便视钱青青为仇人。

    “交代的事,办的如何?”钱若若问。

    阿原:“妥了!我们给大小姐的轿中藏细蛇,座上撒痒粉,吃食中插牙签……”

    阿四:“我们还故意跌了一脚,把她从轿子里甩出去。哎呦,我这手,就是摔伤的。”

    阿原:“阿四这是因公负伤了,大小姐摔得四脚朝天,阿四也跌了……我们谨遵二小姐的命令,只让她受暗伤,外人看不出来。”

    阿四:“嘿,她现在是打肿脸充胖子,硬撑着也要回门。”

    “很好。”钱若若满意地笑了笑,从袖中丢出几片金叶子,“她既然嫁出去,往后也惹不着我了,她敢来一次钱府,我就再叫你们治她一次。本小姐有的是钱,拿去吧。”

    阿原和阿四接过金叶子,点头哈腰地走了。

    只是出了小门,两人便凑在一起数起来,“六、七、八……这么多!”

    阿四眼睛都瞪圆了,“这真不愧是财神爷家,一个二小姐,有多少私房钱啊!”再想想大小姐家那寒酸样,阿四都忘了被打的疼痛,反同情起钱青青。

    “哥,咱这钱,拿得有点不够仗义。”阿四皱眉毛。

    “大小姐不是说了,多少赏钱都归我们。”

    “那……那咱还来打劫嘛……”

    阿四有些犹豫。

    原来,阿原和阿四是匪帮,这次替钱若若办事,实则是借机来一趟钱府,为洗劫钱家打前站。

    半晌不见阿原回应,阿四偷瞄一眼,只见阿原垂眼看着金叶子邪邪笑起来,笑中带着几分狠辣道:

    “钱家为富不仁,不劫白不劫,说不定,钱大小姐也会支持。”

    说罢,他兀自把玩着钱府的通行腰牌,大摇大摆地走了。

    *

    院中静得只剩风声。

    宋章拄着拐杖到院中,环视这个上一世呆了一年的牢笼。

    他向来很适应一个人呆着。

    从前在旧都燕州,父亲和阿兄在外领兵,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他和嫂子。举兵反叛,他便成了弃文从武、和父兄分头领军的少年将军。

    之后新朝初立,百废待兴,父子三人始终聚少离多。

    前年,父兄相继过世,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拐杖敲击砖面,发出“咚咚”声。

    与此同时,门外也想起了“咚咚咚”。

    敲门声,三长一短,是约定好的暗号。

    和上一世同一个时间,他的人,如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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