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团练那一帮人走没多久,来了一个大汉,长得丰姿伟立,气度恢弘。

    原来此人姓陈名朗,字玉檀,是武举人出身,在本州厢军中做个都头。

    这人得知张团练正在宴饮,也想借着过来护卫,蹭点酒肉吃。不料赶过来时早已席散,只得自己出钱吃饭。

    陈朗往那里一坐,唤道:“打一角酒,米面肉食随便安排些。”

    一转头,见柜台边站了个仙子,不由看得呆住了。

    王婆见他眼都直了,就过来笑嘻嘻说:“要不,让小娘子陪你饮酒。她可是诗书世家的闺秀,身价很高的哦。陪酒的价钱,要比这酒饭钱贵得多。”

    陈朗被美人所迷,怎能不大方?从褡裢里取出一块银子,潇然往案上一搁。便说:“不妨事,就让她陪我喝几盅。”

    王婆目测那块银,足有一两以上,顿时满目放光。连忙接过银子,令苔芝去陪他坐着。

    苏苔芝只好走过去,在桌对面,隔着三尺远坐着。

    两人坐了一会儿,苏苔芝心情不好,也喝几口酒。陈朗要给她夹菜,苔芝说:“我不食鱼肉。”

    陈朗见她愁容满面,就小声问道:“你是诗书家闺秀,为什么跑这地方来陪酒?”

    苏苔芝见他不像坏人,就把被人强骗的来龙去脉,悄悄说了一遍。她又说,自己要被献给张团练为妾。

    那陈朗是个刚直之人,平素好酒仗义,和张团练那帮鱼肉百姓的家伙,不是一路货色。听完这些话,不由大怒,恨不得砸了这鸟店。

    转而心想,这帮人有他上司张团练的背景,还是忍了下来。

    陈朗想了一阵子,用手指蘸了酒,在座上写了一句“多情却被无情恼”。

    然后悄悄跟苔芝说:“过两日我想个办法救你出去。这一句,就是行动联络暗号。”

    当天陈朗回去后,愤愤不平,心想需要个帮手,好救那美人出来。

    想起一个人,是个作画卖画的,名张诗,字步吟。此人虽然干的是斯文活,平时也打练拳脚。也是个中原慷慨之士,轻财豪爽之人。

    过一日,陈朗去请那张诗饮酒。嫌酒店里面人多,不好议事。就打了食盒,在城外的短亭设馔。

    陈朗抱来一桶酒,摆了几个蹄膀。还有几大盘,石肚羹,煎燠肉,生莴苣,一盆面。

    两人坐定,陈朗开口便问:“听说你平时也练得好身手?”

    张诗说:“我平日虽也学些枪棒在身,都是些三脚猫功夫,不及吾兄一分。情急时也能踢翻三两个汉,多了就不能对付。”

    还没动酒菜,陈朗就开始说正事。

    “昨日在酒楼遇到一个女子,书香小家的闺秀,长得跟仙子一样。问起缘由,才知道她被歹人强骗,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那群泼皮,仗着有张团练的头面,胡作非为,官府上奈何他不得。”

    “那伙人约莫有二十个,在酒楼看场子的也就七八人。别说那七八个撮鸟,再添几个也不够我对付。但是这次要带出个女子,要保她毫发无损,所以要有个帮手才行。”

    张诗把那些碗盏盘摆得整整齐齐,仿佛是绘画构图。听完这些话,便说:“原来如此。既然是行仗义之事,弟岂能有辞。”

    陈朗先给张诗筛一碗酒,继续说了起来。

    “张团练那鸟官,是我上司上司的上司。对我来说,他是魔王级别。我怎敢跟他逞强?这次行动不能暴露身份,必须智取加力夺。此事非同小可,路线,藏身之处,都要想得周全。”

    张诗说:“弟在乡间清净之处,用竹子搭了个画室。虽然仄陋,平时也可住人。到时候,让那小娘子在彼处藏身。”

    说着,拿了筷子,仔细夹了个菜叶子吃。

    陈朗看张诗的斯文吃相,看的都着急。于是说:“你这样小口小口的,吃的是猫食。怎么能长膂力,怎么对付恶人?”

    说完,用手捞了个蹄膀,拖汤带汁的,直递到张诗嘴边。又说:“吃蹄膀要学樊哙,张飞,大口生吞,才是真豪杰气象。”

    张诗听他启发,豪气顿生。接过蹄膀,一阵狼吞虎咽,吞得瞪眼鼓腮的。弄得鼻脸上全是油,又用袖子去脸上揩掉油水。

    陈朗不由赞道:“壮哉,樊哙啖彘肩也。这才是我兄弟的吃相。”

    然后自己也起筷开吃。陈朗是武举人,一向视酒肉为人生至理,真是风卷残云一般。又举起那桶酒,大碗只顾筛来,瞬间灌了三碗酒入肚。

    张诗不由赞道:“壮哉,吾兄这吃相,勇武之士也。”

    两人大碗对饮,不一会儿,将那桶酒喝到见底,菜肴也一扫而空。

    陈朗摸摸肚皮说:“端的吃得好,吃成个豪肚油肚。”

    然后醉醺醺的,摇摇晃晃跨上了马背。

    张诗急忙说:“古圣贤有云,酒醉不能驾马。我等虽是豪杰,还是听圣贤之言为好。”

    陈朗一听说是圣贤之言,赶紧从马背下来。两人醉了,不想多行路,就在旁边小客栈,随便歇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两人密谋一番,定了计,开始分头行动。

    上午,苏苔芝在自己房间坐着,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要来救她。

    快到午时,苏苔芝被叫去酒楼。临时扮演大梅瓶,帮王婆招揽酒客。

    很快,门外来了一位张诗,字步吟。身着绣花绿锦袍,歪戴一顶皂纱簇花巾,手摇轻罗扇,走路步伐颠倒。

    明明是个乖乖男,却非要学高衙内,装出痴眉谗目的样子。完全是斯文败类,把妹渣男的姿势。

    王婆最喜欢败家纨绔子弟,专来撒银子的。看他这模样,分明是渣而多金,地主家的傻儿子。她不由得崇拜满满,慌忙满面堆笑迎了上去。

    张诗走进庭院,先四下打量,暗暗观察那些护院打手,揣摩他们的实力。见一共有七个横肉汉子,不可小视。

    他有意选了靠门口一个雅座,拿出一块银子,往座上一拍,就说:“门边那小娘子,看来是识字的。我要她陪我喝茶,论文章。”

    有银子好说话。苏苔芝被叫过去陪坐着。她看张诗也不是很讨厌,就对他说:“晕死个喵,找我论文章?你圣贤书都读到哪里了?读到红粉队里来了。”

    张诗瞟她一眼,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又将手中罗扇朝她摇了摇。

    苏苔芝见扇面上描绘竹梅,写有苏学士名句“多情却被无情恼”,正是陈公子约的暗号。

    于是趁个时机,悄悄问道:“莫非是,陈某?”

    张诗点点头,开始摇头晃脑,念起经典。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辩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

    苏苔芝被弗得晕头转向,完全听不懂。这才发现,自己以前学了假语文。

    上古文言杀伤力太强了。连旁边王婆都被弗得崩溃,赶紧跑远处去了。

    这是调虎离山。张诗看四周没人,低声道:“陈公子带着马很快过来。你见个时机,上马就跑,不要回顾。这里有我们两个收拾。”

    果然不一会儿,传来一阵朗声大笑。只见陈朗骑着一匹灰马,驰入院子里。口里唤道:“王大姐,安排些好酒饭来。”

    陈朗下马后,拉着马转了个向,像是要去门边系马。他忽然摸出一大把碎银,合着有七八两。然后哈哈笑道:

    “小生昨日赌场得意,让那朱财主,牛财主都输得哭。今日心情好得很哪,多上酒菜。这些弟兄们,每日看场子也不容易,个个都有赏。”

    说着,陈朗将那把碎银,往院子花丛那里高高一抛。漫天撒钱,那个神态动作,简直帅出流星雨。

    那七个看场子的贼汉,平时蛮横无比,唯独见到银子,比爹娘还正确。于是,那些人如同苍蝇逐血,争先恐后跑去抢碎银。

    苏苔芝是何等聪颖之人,知道是计,不用等发暗号,直接起身。她一个箭步来到陈公子马前,一跃而上。然后头也不回,纵马直冲出大门之外。

    陈朗假装惊诧道:“哎哎,这娘子骑我的马要去哪里?”急忙追出门外。

    门外还有另一匹马,是张诗事先系在树干上的,缰绳上打了个活结。陈朗将缰绳一扯,纵身上马,直往苔芝追去。

    这一瞬间风云突变。王婆和那帮猪脑男,目瞪口呆,半晌反应不过来。

    那婆姨想了一阵,这才脑筋转过了弯,呼道:“哎呀不好,这是那小娘子夺马逃走了。快去追。”

    那帮贼汉子,大呼小叫,纷纷跑出门去追。

    这些跑步汉怎么能追得上马,只是窜来跳去,虚张声势。半天才想起,要先去后槽找马。

    又有人飞快跑去赌坊叫灰哥,秃哥,还有最厉害的一个,小门神蒋小忠。

    张诗坐在那里淡定喝茶,见那些人忙成一片,哪还有人来顾他?于是他又喝了几杯,然后跟没事人一样,自出门走了。

    且说陈朗追上了苏苔芝,两人骑着马,见岔路就拐。七迂八回,直跑了五里路,这才放慢了马并行。

    陈朗对她说:“去汴水桥的岔路边,有一株唐时古柳树。我和刚才那个张诗,约好在那里会合。”

    两人又跑了数里路,到了地方。果然看到岔路口,有一棵苍古的盘根大柳树。张诗骑着一匹灰马,早早等在树下。

    苏苔芝问道:“你的马不是被他骑走了吗?你怎么又有一个马?我还以为,你要一路步吟过来的。”

    张诗手摇扇子,神态如周公瑾运筹帷幄。得意地说:“我本是鬼谷子的徒孙孙,自有妙计。早就另备了一匹马,就寄放在那附近,卖汤茶王二哥的店里。”

    陈朗说:“太好了。原以为要一番打斗。结果不费一拳一脚,救得小娘子出来。”

    两人带着苔芝又往西走,去张诗画室藏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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