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垂,忙碌的一天落下帷幕。

    好安锁好前门,回到后院。

    “明天上午我要做云台寺的点心,可能顾不上铺子里的事情。刚来的那个姑娘还不是很熟悉,你们要注意一下。”

    云台寺的考核就是一次招标,时间一到你带着点心去寺庙交货就行,唯一要求——素食,忌荤腥和五辛。

    葱、蒜、韭、薤、兴渠为五辛,可荤腥就有点模糊。

    大鱼大肉这些一看就是荤腥,但鸡蛋牛奶这两样东西算不算荤腥就很有争议,不同的地区和教派对此看法也不同。

    有的认为未授.精的鸡蛋孵不出小鸡,所以吃未授.精鸡蛋不算杀生,牛奶亦如此。

    有的则认为鸡蛋和牛奶涉及动物和生命,所以是荤腥,禁食。

    偏偏这两样是点心常用材料,为了防止出错,好安特意去了趟云台寺。

    云台寺表示认可第一种,但负责斋堂的职事僧说完后又来了一句转折,点心要清淡。

    简言之就是可以用但不建议,用了最好也不要让人一眼看出来。

    好安回去后立刻打听了一翻,最近几年被选中的点心确实没有这两样,而且都融入了具有药用价值的食材。

    就拿甜园来说,第一年的绿豆糕,不仅口感绵密,清甜湿润,绿豆还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第二年的菱粉糕,粉粉糯糯,香气含蓄,菱角也补脾益气

    第三年的茯苓糕中的茯苓更是利水渗湿、健脾宁心,用途广泛。

    他们即可冷食也可热食。

    好安还想研究一下落标的点心,但没打听到。

    也是,各家铺子都要开门做生意,要是传出去自家的什么输给了他家的啥,不是灭自家口碑长他人名气嘛。

    所以没选上的铺子都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别说。

    被选中的也不会透露其他家做了什么点心,这逐渐变成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云台寺既然喜欢药食同源,好安思虑再三,决定做一份枣泥山药糕。

    九月正是山药成熟的季节。

    红枣养血安神,山药益气养阴。

    若是普通的枣泥山药糕,明天一早做即可,但若想得青睐,普通的肯定不行。

    就像甜园的绿豆糕、菱粉糕、茯苓糕,这三样都是万和县常见的点心,每家点心铺都有的卖,可为何云台寺选甜园,不选其他?

    这三样点心好安挨家挨户尝了,大同小异,只有甜园花了心思。

    甜园的绿豆糕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就是比别家甜得自然。菱粉糕其他家的都十分寡淡,但甜园的就越吃越香。茯苓糕也是,做不好的有苦味、发硬、干干糙糙,甜园的却软糯又不失嚼劲,而且米香久久不散。

    好安知道一个枣泥方子,按照这个方子做出来的枣泥香味浓郁,口感丰富,就是时间比较久,若是明天一早做,就有点赶。

    “今晚就开始做吧。”好安说道。

    好昕核桃仁剥皮,谢宗林烘山楂干再研磨成粉,她煮红枣干,每个人都不闲着。

    做枣泥最好用西边来的红枣,皮薄肉厚,个大核小。

    晒过的红枣煮至膨起,一般的枣泥去核就行,但想要口感细腻,味道醇厚皮也要撕干净。

    枣肉捣成泥,小火上锅,少量多次的加油搅拌。

    “姐姐如果不是素食是不是要加猪油?”

    这年代,在大部分人眼里猪油才是最好最养人的。好安之前也经常用猪油,但这次她在一堆油罐里特意挑了玉米油。

    “不,枣泥放猪油容易腻。”

    好安不停的推动锅铲。枣泥的颜色逐渐加深,等变得浓稠也不粘锅底时,便出锅加入核桃碎和山楂粉。

    “这样就行了,剩下的明早做也来得及。”好安把枣泥搅匀用纱布盖好。

    “不加糖吗?”

    “这个枣子甜度够了。”好安解开围裙,扭了扭僵硬的脖颈。

    谢宗林灭掉灶膛里的火,主动起身将台面上的锅碗瓢盆收进桶里,一边拿着抹布清理台面炉灶,一边将好安用过的瓶瓶罐罐归位。

    好安将盆端去井边,准备打水洗碗,谢宗林见状连忙说道:“放着,我来。”

    “没事,早点忙完早点睡觉。”

    好安把碗抹上草木灰,手正要伸进凉水时,谢宗林端着一盆热水急匆匆的赶来。

    “井水有点凉了。”说着兑半盆热水给好安。

    好安脸突然一红,难道自己半夜起来洗裤子被发现了?

    收拾好厨房,检查完门窗,好安举着蜡烛轻轻推开好昕的房门。

    房间里好昕侧趴在床上,睡得像小猪一样。一只脚压着被子,一只脚搭在床边,大半的被子都被抱在怀里,身上是一点没有。

    好安目光落在好昕的脚上。

    小孩子身高就是串得快,这件衣服才买两个月,买的时候还嫌长呢,现在脚踝都盖不住了。

    好安小心翼翼的抽过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谢宗林好像也长高了,他一天到晚穿着店里的衣服,好像从没穿过自己的。

    不对,他好像没有自己的衣服。

    好安回屋翻了翻账本。现在伙食好了,伙食费也涨了、住宿费也是开支,算下来谢宗林还欠他一百多文呢。

    明晚带好昕去买衣服,顺带赊他点买衣服的钱吧,好安想道:谁让她人美心善呢。

    日未出,夜未亮。

    好安迷迷糊糊听见院里好像有什么动静。

    时间还早着呢,谢宗林干嘛呢!

    好安烦躁地踹了一下被子,却又下意识地朝外看去。

    房间的窗户正对院子,好安推开窗就看见谢宗林站在眼前。

    “你……”

    “嘘。”

    谢宗林竖起手指,抵在唇间,眼神锐利,全身紧绷。

    好安没见过他这副神色,一时愣住,七分睡衣顿时去了三分。

    忽然,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谢宗林小声道。

    好安仅剩的四分睡意也没了。

    “用这个。”好安赶紧递给谢宗林一根胳膊粗的木棍,自己也握着一根窗闩。

    两人轻手轻脚来到厨房门口,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蹲在灶台前。

    “我的枣泥馅!”好安一眼认出他手里的东西,忍不住发出惊呼。

    这东西关系到她能不能被云台寺选中。

    能不能被云台寺选中关系到她能不能接到有钱人的单子。

    有钱人的单子关系到她的钱包!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杀人父母,不共戴天!好安二话不说提棍砸了上去。

    黑影似有所感,正要转头查看,忽然一阵风从耳边划过。

    “啪——咣”。瓷盆和地面发出脆响,枣泥馅脏了。

    黑影反应过来夺门想逃,结果被谢宗林一脚踹了回去。

    这一脚踹得极狠,黑影没爬得起来。

    “谁派你来的?”谢宗林掌灯,问道。

    微弱的烛光照亮角落,好安终于看清他的脸。这人是县里有名的地痞流氓周大,手脚不干净,经常在摊子上顺东西。

    “没有,我就是看你家生意好,来偷点钱。”周大缩在墙角里,双手抱头。

    “谁家偷钱偷到厨房?”

    好安刚说完就想到了云台寺客堂里的那道目光,心里暗道不好。

    她连忙检查了其他东西,果然,所有的粮油米面都拌上了猪油。

    好安两眼一黑,她原本准备卯时起来做山药糕的外皮和铺子里点心,卯时四刻左右上锅蒸,辰时便能出发,时间刚刚好。

    现在全完了。

    粮油米面有备份,但是枣泥馅没有。

    昨天她把所有红枣都煮了,要是出去买,最早也要等到辰时。

    “我偷着偷着饿了,就摸到厨房来了,不行嘛。”周大嬉皮笑脸,说着还主动伸出双手,对好安催促道:“快把我绑了见官。”

    周大一看就是老油条,衙门什么流程,会被关几天怕是比新来的衙役都熟。

    “见官?见什么官?”好安不知从那抽出一把大砍刀,阴恻恻的说道。

    “你不送我见官你绑我干什么?”周大不解,但身体还是很配合,觉得一个小娘子不能拿他怎样。

    “你马上就知道啦。”好安笑得意味深长。

    周大被谢宗林提溜到柴房后,双腿也被绑了起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跑。”周大不屑。

    “是怕你受伤啦。”好安说道,随即一边在谢宗林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一边上下打量着周大。

    周大被好安毫无感情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她好像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物品。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在心底蔓开

    好安和谢宗林说完,便蹲到周大身前。

    她举起砍刀,吹了吹,显摆道:“看,吹毛立断,好刀呦。”

    “你要干嘛?”周大躺在地上,身子往后缩了缩,说道:“我就算偷了你东西,你也不能杀我。杀人斩刑。”

    “我知道。”好安脸上笑了笑,手里却拿了块磨刀石,把刀在上面荡了荡。

    “你一个大老板,没必要为我这种小人豁出性命。”周大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

    “放宽心,不杀你。”好安把周大拽正,和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好记老板,除了会做点心,还会谯猪。”

    “谯猪是什么?”周大不想问,但看见好安那对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自己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刚好,谢宗林端着一盆热水和一把小刀推门进来。

    “谯猪就是在他们的子孙袋上那么轻轻一划……”

    好安边说边演示。

    “我听说你原本小有家资,后来总是寻花问柳,没几年就把家底败光了。可惜你命好碰到了我。我这一刀下去,保你以后看见女人就躲远远的,不想这不想那,绝对省钱……”

    “你这是故意伤害,要杖刑的。”周大嘴硬道:“你一个小娘子抗不过几下。”

    这些律例记得倒是不错。

    “只要你不死,五十两可赎。”谢宗林忽然插话道。

    “不错,背书有效果。”好安忍不住夸了一句。

    谢宗林耳朵“唰”一下红了,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

    好安擦刀的手忽然停下,接着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漏了嘛?”谢宗林问道。

    “不。”好安看了一眼周大,说道:“我在帮他省钱,我好善良。”

    他这人命关天,他俩在调情?他是碰到了两个疯子吧!周大的心脏在胸腔里嘭嘭狂跳。早知道好记的老板是这样,他死都不接这单子。他家可是三代单传,他还没儿子。

    “你说用这把大刀,还是用这把小刀。”好安和谢宗林商量起来。

    “还是这把大的吧,给周大用猪的不是看不起他吗?”

    “可这大的割出来的伤口也大呀,万一邪气入体,眼一睁一闭一辈子就过去了呀。”

    “没事,猪都能挺过三四天,他这么大一个人至少挺十天。十天一过就没有保辜了,是死是活和我们无关。”

    “你说得对。”好安转身对周大道:“那就用这个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完便指挥谢宗林给周大脱.裤子。

    周大浑身颤抖,这两个人比他还懂法,看来自己今晚要么子孙袋留下,要么小命留下。

    谢宗林的手刚碰到周大的裤腰,便见周大发出杀猪般叫声,“别碰我!”

    “没事,她有经验,很快的。”谢宗林劝道。

    “你们不就是想知道谁找我来的吗?我说,但你们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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