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遥远
娄絮睡过头了。
她梦见三十七把她从被窝里拽出来，帮她梳头洗脸更衣，折腾良久。
脸上扑来一阵清风。她醒了，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户外。
大概是坐在了什么交通工具上，上半身都凉凉的，有风吹过。
所幸她感知到胳膊被三十七扶着，这才没有惊慌。
“学堂就在学舍边上，是专门开给没有师尊的外门弟子听的。”
三十七见娄絮睁开了眼睛，就知道她醒了，开始耐心给她解释起来。
“都是非常基础的内容，絮絮能学会的。”
“嗯，我会努力的。”
娄絮客套了一句，头一歪，倒在了人偶的肩上，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它的身体。
绵绵软软的，手感相当好。
她和三十七是初见。如果三十七是人类，就算是晨起不清醒，她也不会这么做。但三十七是人偶，一个会动的布娃娃。她觉得没有关系。
三十七也不介意，它转了一下木质的脖子，轻轻推了推娄絮：“到了。”
娄絮感觉脸上的风消失了。她眨了眨无神的眼睛，站了起来。
三十七扶着她走。
“我一直会陪着你。在人前，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娄絮歪了歪头，表示不太理解。它对称呼是有什么执念吗？
三十七的手向上提了提，示意娄絮抬脚：“我只是一具人偶，我怕你会被同学笑话。”
娄絮沉默了一瞬。她觉得自己不必考虑这个。
但她还是乖乖应了声是，然后抬脚，踏出了交通工具。
三十七心肠很软，似乎把她当成亲妹妹了。虽然她不太理解人偶的逻辑，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拒绝它的善意。这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修道没有年龄限制，只看入门试炼的最终成绩，因而学堂里的学生，数量众多，而且年龄跨度极大，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都有。
娄絮一进门就成了全场焦点。
先不说她带着三十七这只高级人偶，单说她本人，经过昨日那大阵仗，她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学堂。
凶残不讲理，全程未曾说话，也听不见他们的求饶和威胁，若不是未曾开化的精怪，那就是天生残疾的聋哑人了。
众人对她既恐惧又好奇，好奇之中还带着一些鄙夷。
此处的居民，其实并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因为这里妖族、精怪和人族混居，就连上仙宫也有部分妖族弟子。但是这些妖族都是高度融入了人类文明的，与普通人类道者看不出任何差异。
娄絮与上仙宫的妖族弟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是能够沟通的，而娄絮，这只紫薯精不能。
“诶你说说，她为什么能进上仙宫，还跟我们这些正常人一块上学堂？”
“虽然征锋道能打就能进，但她这脑子，迟早先把自己人害死吧？”
“迟早？您就说昨儿上午，被她缠住的那几个倒霉蛋咋样了？”
“行了，她来了。你们说话小声点，虽然她听不见，但是也以防万一。”
听到了一切的娄絮：“……”
真是抱歉，眼睛瞎了之后，她的耳朵就不受控制地好了太多。
“话说回来，麒麟府的那位大人不是关照了道师，说她眼瞎着吗？她怎么听讲呢？”
“诶哟，没事，她不仅瞎，还聋哑呢。昨天哪有人听见她说一句话了？”
娄絮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对着说话的众人翻了个白眼。
啧，聪明女人不吃眼前亏，先放过你们。
搀着娄絮的三十七望向了那些说闲话的同学。它没说什么，只是把娄絮安置在一个座位上。
房间不大，弟子也不过百人。
不多时，道师进了教室，其他弟子也都安静下去。
第一天介绍灵洲历史。催眠BGM＋看不见，娄絮强忍着瞌睡，异常艰难的听下去。
她真的很想走神，但是她不肯放过哪怕一个信息。
毕竟她来上课的目的不是混学分，而是入道。入道，是为了恢复视力。
她多多少少记住了一些内容。
他们所处的大陆叫灵洲，灵洲道者如云，他们所修的道是道统。道统有四种，具体是什么，娄絮时间还背不出来。
上仙宫的学制跟 “大学”有点像，弟子按照学科（道统）来进行分类，而且也分主修和辅修。
道者们按照主修的道统分居，因此上仙宫一共有四处分布在东南西北的建筑群。青龙潭、白虎堂、朱雀山、玄武院，四大神兽，倒是好记。
很快，台上的道师宣布散学。
娄絮拉拉三十七：“咱们上仙宫包饭吗？”
她不太饿，但是现在大概到饭点了。她的认知告诉她，现在不吃饭，下午会饿。
“絮絮饿了？”
三十七疑惑道：“道尊说，你几日才需要进食一次。”
娄絮：？
不过说起来，今天早上没有吃饭，到现在确实不饿。
三十七：“若你是缺乏生机……昨日离开你那处水池，名为‘泥潭’，是道尊的创物。里面有充足的规则之力，你可以取用。”
娄絮似乎懂了。如果生机充盈，她就不会感到饥饿。三十七是以为她缺乏生机了。
她小声解释道：“我不缺生机啦，也不饿，就是好奇上仙宫的普通弟子平时吃什么，随口一问。”
她本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一道粗砺的男声打断了：“小瞎子还不是上仙宫的人呢，就想吃上仙宫的饭？”
娄絮脑子还没放过来，另一个人接了茬：“小瞎子不仅想吃饭，还想吃咱们呐。”
娄絮：“……我对你们不感兴趣。”
男同学很鄙夷地：“谁信啊，昨天就是你这精怪捆着人不放吧？那几个人可是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娄絮不语。这确实是她做的，虽然这不是她的错，但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一道女声：“不过，据说麒麟府的道尊，把你的力量封印起来了？”
粗砺男声：“对喔！嘿嘿，那现在谁吃谁可说不定了！”
娄絮从那道粗砺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恶意，她下意识拉住了三十七的胳膊，还没等她出声，脖子一痛，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下意识挣扎。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只北京烤鸭。那男同学握着自己的脖子，就想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鸭的脖子。
她就像那只鸭子，任人摆布，毫无招架之力。
她的耳边响起周围人起哄的声音。一对棉花一样的手搂住了她的腰，耳边响起了三十七的怒斥。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道师还没走远呢！”一道清澈的女声极为突出。
紧接着，娄絮感到空气变热了几分，脖子上的手劲忽地松开了，她狠狠地咳起来。
前面似乎传来重物扑倒在地的声音。他怒吼：“你管什么闲事！”
有人拉了拉地上的男同学，悄声道：“她是生死道道主的亲徒弟，咱们惹不起。”
“闲事？欺负人还有理啦？你先打得过我再说吧！”女声似乎尤为激愤。
全场安静了几秒，她又说：“还有你们！不想被烧成人干，就快走！”
周遭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谈论声。很快，四周安静了下来。
道者都走得差不多了。
三十七拍着娄絮的背，轻声安慰：“没事了。”
娄絮没有回答。她止不住地抽鼻子，身子轻轻发颤。她有点后怕，眼角渗出两滴生理性泪水。
脖子火辣辣地疼着，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她根本没敢碰。
方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其实并不遥远。
娄絮虽然暂时想不起来自己从前经历了什么，但她的认知没有改变。她隐隐觉得世界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她不该因为同学，而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那个帮忙的女同学“哎呀”一声，打破了沉默：“没事的，以后我罩你。”
“对了，我叫苏间莺，你……有名字吗？还是就叫紫薯精？”
“……有，我叫娄絮。”
娄絮转向女孩：“刚才谢谢你了。”
苏间莺嘻嘻一笑，又说：“大恩不言谢！以后你记得报恩就行~哦对了，你下午有打算去参观哪个道统吗？”
下午不上课，道师让他们熟悉一下上仙宫。
娄絮摇头：“还没有。”
她刚想请教，就被苏间莺拉起了手：“那刚好，来青龙潭看看吧！我问问我师尊有没有合适的药可以治你的脖子！”
若是以往，娄絮会拒绝。她不太好意思叫人麻烦。但是从方才苏间莺与男同学的交手情况来看，她似乎已经入道了。
正好，娄絮想问入道的事。
没有谁比一个刚入道的道者，更适合传授上岸经验了。
她欣喜地谢过了苏间莺。
她们出了教室，坐上了三十七带的飞行法器。娄絮凭借触感认了出来，是今天早上坐的那个。
风吹过她的脸，微凉。
娄絮问苏间莺：“说起来，你怎么有师尊？”
外门弟子是没有师尊的，而今日在学堂里上课的，都是外门弟子。
“因为我是被师尊捡回来的。”苏间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娄絮：“啊，这样吗？我也是被捡回来的，但我没有师尊。”
“诶呀，不急。等入了内门，大家都会有师尊的。”苏间莺搂过娄絮的肩膀，“我给你讲哦，青龙潭风景可好了，等你眼睛好了之后一定要来看看！”
“啊对了，你眼睛能好吗？要不要我请师尊帮你看看？”
“会好的。谢谢你，但不用了。”
苏间莺很热情，说了一路。
青龙潭是一座湖泊，周围种了大片灵草。湖面清澈透亮，湖岸的草海起起伏伏，宁静祥和。那些入了内门的生死道者在旁边建了几间小院，在此修道。
她们很快到了苏间莺的住处。
“你先和人偶姐姐在这里等一下哦，我去找师尊！”
“嗐，我入门没多久，用药还不熟练。等我以后生死道大成了，你哪里不舒服直接找我就行！”
娄絮一句话也来不及插，只能听着苏间莺劈头盖脸接连不断讲个不停，说完就跑开，去找她师尊了。
三十七：“很可爱的小姑娘。”
娄絮眨了眨失神的眼睛：“嗯。幸好有她。”
大概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娄絮到底有多惶恐。她的认知让她以为再坏也不会丢了性命，于是有恃无恐地活着。直到半个小时之前，被烤鸭一样拎起来。
“也幸好有你，三十七。”
如果不是三十七的照顾，娄絮可能会经历更多的不便。她很难想象自己一个盲人，要怎么处理这么多事。
她挽住了三十七的胳膊。
三十七：“别怕。”
“不怕。谁怕我都不会怕的。”她一直很有勇气。
苏间莺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提着瓦罐。
“走啦，我们去上药。”
每位内门弟子都有自己的住处，只是待遇天差地别：人少的道统，弟子们人均一栋小楼；人多的道统，人均一张床。
生死道人少，苏间莺有一栋小竹楼。
她们很快就到了。娄絮在三十七的提醒下上了台阶，听见了竹门拉开的声音。
进门，落座。苏间莺要给她们倒水，说是红枣枸杞泡的，养生。
三十七拒绝了，人偶不不能进食。
而娄絮喝了一口红枣枸杞水，就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杯子。
她大概不太喜欢这么养生的茶水。
苏间莺打开了师尊给的瓦罐，给娄絮上药。上药很快，药效也好。两分钟之后，娄絮只觉得脖子清凉一片，舒畅得很。
“周季手劲不大，就是用了点灵，所以才不容易好。现在应该感觉好点了？”苏间莺为娄絮讲解着。
娄絮点头，真诚地笑了下：“我好多了，麻烦你。”
“哎呀，不客气。对了，你要吃了饭再走吗？我是火灵道者，做饭超级方便哦！”
娄絮听出了一股热忱，不好推拒，于是她答应了。
不多时，她闻到了一股烧糊的味道。
娄絮：“……”
嘶，其实人不是非得学会做饭的。
她们最终还是吃到了一顿好吃的烧鸡，娄絮惊讶极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出于礼貌，她依然非常给面子猛夸。
当然，这其实是膳堂的饭，苏间莺方才偷偷让隔壁师姐带的。
饭后，趁苏间莺性质极高，娄絮问起了入道的事情。
苏间莺支吾了一下：“哪个……其实我也只感受到了火灵……”
三十七：“正常的。大多数道者都是先兼修多道，再择最擅长者研究。只要能够感受到一种灵，就算入道了。”
娄絮转向苏间莺：“火灵是怎么样的？”
苏间莺向娄絮摊开双手，掌心冒出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就是这样的。”
娄絮往苏间莺手上一抓，立即缩回了手：“好烫！”
苏间莺耐心道：“灵都是摸不到的，要用心感受。”
娄絮讪笑。
接下来她们又尝试了好几回，但是直到天色渐晚，三十七劝归，娄絮仍然什么也没感受到。
她有点丧气。
肯定是青龙潭的风水跟她八字不合，得换个地方再试试。
娄絮再次向苏间莺道谢，然后跟三十七回了麒麟府。才扶着三十七下了飞行法器，娄絮就听它出言提醒：“道尊在等你。”
嗯？等她？等她做什么？
娄絮有点惊讶，惊讶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她小声问三十七：“今天我做错什么了吗？”
一股淡淡的冷香钻进娄絮的鼻腔。
“没有。”
是美人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听不出情绪。
娄絮轻轻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抬起头，朝着声源“望”去。她咽下一口口水，放缓语速：“晚上好，前辈。”
她试图表现得镇静一些，但她的心跳却因为不安，而快得有些控制不住了。
按说，池风是她从混沌之中醒来后，依凭短暂的光明，看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她应该最信任他、最亲近他才是。
她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但身体却忍不住地有些紧张和不安。个中原因，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娄絮静等池风发话。
“晚上好，”池风顿了一下：“你的脖子怎么了？”
娄絮的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挲着，小声道：“只是被人掐了一下，上过药了，没什么大碍。”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麻烦。或者说，她担心他怕麻烦，想把她丢出去。
眼睛看不见，世界与她的认知格格不入，她自认为她不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池风不语，冰冷的拇指贴上了娄絮的脖子。
娄絮被冻得抖了抖：“前辈？”
“嗯，确实没有大碍。”池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说话间，几缕发丝扫过娄絮脸上纤细的绒毛。
她有些痒，继而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她屏住了呼吸。
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见，不知道她和池风站得有多近。他没有绾发，银色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她的肩上。
她梦见三十七把她从被窝里拽出来，帮她梳头洗脸更衣，折腾良久。
脸上扑来一阵清风。她醒了，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户外。
大概是坐在了什么交通工具上，上半身都凉凉的，有风吹过。
所幸她感知到胳膊被三十七扶着，这才没有惊慌。
“学堂就在学舍边上，是专门开给没有师尊的外门弟子听的。”
三十七见娄絮睁开了眼睛，就知道她醒了，开始耐心给她解释起来。
“都是非常基础的内容，絮絮能学会的。”
“嗯，我会努力的。”
娄絮客套了一句，头一歪，倒在了人偶的肩上，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它的身体。
绵绵软软的，手感相当好。
她和三十七是初见。如果三十七是人类，就算是晨起不清醒，她也不会这么做。但三十七是人偶，一个会动的布娃娃。她觉得没有关系。
三十七也不介意，它转了一下木质的脖子，轻轻推了推娄絮：“到了。”
娄絮感觉脸上的风消失了。她眨了眨无神的眼睛，站了起来。
三十七扶着她走。
“我一直会陪着你。在人前，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娄絮歪了歪头，表示不太理解。它对称呼是有什么执念吗？
三十七的手向上提了提，示意娄絮抬脚：“我只是一具人偶，我怕你会被同学笑话。”
娄絮沉默了一瞬。她觉得自己不必考虑这个。
但她还是乖乖应了声是，然后抬脚，踏出了交通工具。
三十七心肠很软，似乎把她当成亲妹妹了。虽然她不太理解人偶的逻辑，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拒绝它的善意。这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修道没有年龄限制，只看入门试炼的最终成绩，因而学堂里的学生，数量众多，而且年龄跨度极大，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都有。
娄絮一进门就成了全场焦点。
先不说她带着三十七这只高级人偶，单说她本人，经过昨日那大阵仗，她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学堂。
凶残不讲理，全程未曾说话，也听不见他们的求饶和威胁，若不是未曾开化的精怪，那就是天生残疾的聋哑人了。
众人对她既恐惧又好奇，好奇之中还带着一些鄙夷。
此处的居民，其实并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因为这里妖族、精怪和人族混居，就连上仙宫也有部分妖族弟子。但是这些妖族都是高度融入了人类文明的，与普通人类道者看不出任何差异。
娄絮与上仙宫的妖族弟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是能够沟通的，而娄絮，这只紫薯精不能。
“诶你说说，她为什么能进上仙宫，还跟我们这些正常人一块上学堂？”
“虽然征锋道能打就能进，但她这脑子，迟早先把自己人害死吧？”
“迟早？您就说昨儿上午，被她缠住的那几个倒霉蛋咋样了？”
“行了，她来了。你们说话小声点，虽然她听不见，但是也以防万一。”
听到了一切的娄絮：“……”
真是抱歉，眼睛瞎了之后，她的耳朵就不受控制地好了太多。
“话说回来，麒麟府的那位大人不是关照了道师，说她眼瞎着吗？她怎么听讲呢？”
“诶哟，没事，她不仅瞎，还聋哑呢。昨天哪有人听见她说一句话了？”
娄絮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对着说话的众人翻了个白眼。
啧，聪明女人不吃眼前亏，先放过你们。
搀着娄絮的三十七望向了那些说闲话的同学。它没说什么，只是把娄絮安置在一个座位上。
房间不大，弟子也不过百人。
不多时，道师进了教室，其他弟子也都安静下去。
第一天介绍灵洲历史。催眠BGM＋看不见，娄絮强忍着瞌睡，异常艰难的听下去。
她真的很想走神，但是她不肯放过哪怕一个信息。
毕竟她来上课的目的不是混学分，而是入道。入道，是为了恢复视力。
她多多少少记住了一些内容。
他们所处的大陆叫灵洲，灵洲道者如云，他们所修的道是道统。道统有四种，具体是什么，娄絮时间还背不出来。
上仙宫的学制跟 “大学”有点像，弟子按照学科（道统）来进行分类，而且也分主修和辅修。
道者们按照主修的道统分居，因此上仙宫一共有四处分布在东南西北的建筑群。青龙潭、白虎堂、朱雀山、玄武院，四大神兽，倒是好记。
很快，台上的道师宣布散学。
娄絮拉拉三十七：“咱们上仙宫包饭吗？”
她不太饿，但是现在大概到饭点了。她的认知告诉她，现在不吃饭，下午会饿。
“絮絮饿了？”
三十七疑惑道：“道尊说，你几日才需要进食一次。”
娄絮：？
不过说起来，今天早上没有吃饭，到现在确实不饿。
三十七：“若你是缺乏生机……昨日离开你那处水池，名为‘泥潭’，是道尊的创物。里面有充足的规则之力，你可以取用。”
娄絮似乎懂了。如果生机充盈，她就不会感到饥饿。三十七是以为她缺乏生机了。
她小声解释道：“我不缺生机啦，也不饿，就是好奇上仙宫的普通弟子平时吃什么，随口一问。”
她本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一道粗砺的男声打断了：“小瞎子还不是上仙宫的人呢，就想吃上仙宫的饭？”
娄絮脑子还没放过来，另一个人接了茬：“小瞎子不仅想吃饭，还想吃咱们呐。”
娄絮：“……我对你们不感兴趣。”
男同学很鄙夷地：“谁信啊，昨天就是你这精怪捆着人不放吧？那几个人可是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娄絮不语。这确实是她做的，虽然这不是她的错，但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一道女声：“不过，据说麒麟府的道尊，把你的力量封印起来了？”
粗砺男声：“对喔！嘿嘿，那现在谁吃谁可说不定了！”
娄絮从那道粗砺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恶意，她下意识拉住了三十七的胳膊，还没等她出声，脖子一痛，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下意识挣扎。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只北京烤鸭。那男同学握着自己的脖子，就想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鸭的脖子。
她就像那只鸭子，任人摆布，毫无招架之力。
她的耳边响起周围人起哄的声音。一对棉花一样的手搂住了她的腰，耳边响起了三十七的怒斥。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道师还没走远呢！”一道清澈的女声极为突出。
紧接着，娄絮感到空气变热了几分，脖子上的手劲忽地松开了，她狠狠地咳起来。
前面似乎传来重物扑倒在地的声音。他怒吼：“你管什么闲事！”
有人拉了拉地上的男同学，悄声道：“她是生死道道主的亲徒弟，咱们惹不起。”
“闲事？欺负人还有理啦？你先打得过我再说吧！”女声似乎尤为激愤。
全场安静了几秒，她又说：“还有你们！不想被烧成人干，就快走！”
周遭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谈论声。很快，四周安静了下来。
道者都走得差不多了。
三十七拍着娄絮的背，轻声安慰：“没事了。”
娄絮没有回答。她止不住地抽鼻子，身子轻轻发颤。她有点后怕，眼角渗出两滴生理性泪水。
脖子火辣辣地疼着，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她根本没敢碰。
方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其实并不遥远。
娄絮虽然暂时想不起来自己从前经历了什么，但她的认知没有改变。她隐隐觉得世界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她不该因为同学，而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那个帮忙的女同学“哎呀”一声，打破了沉默：“没事的，以后我罩你。”
“对了，我叫苏间莺，你……有名字吗？还是就叫紫薯精？”
“……有，我叫娄絮。”
娄絮转向女孩：“刚才谢谢你了。”
苏间莺嘻嘻一笑，又说：“大恩不言谢！以后你记得报恩就行~哦对了，你下午有打算去参观哪个道统吗？”
下午不上课，道师让他们熟悉一下上仙宫。
娄絮摇头：“还没有。”
她刚想请教，就被苏间莺拉起了手：“那刚好，来青龙潭看看吧！我问问我师尊有没有合适的药可以治你的脖子！”
若是以往，娄絮会拒绝。她不太好意思叫人麻烦。但是从方才苏间莺与男同学的交手情况来看，她似乎已经入道了。
正好，娄絮想问入道的事。
没有谁比一个刚入道的道者，更适合传授上岸经验了。
她欣喜地谢过了苏间莺。
她们出了教室，坐上了三十七带的飞行法器。娄絮凭借触感认了出来，是今天早上坐的那个。
风吹过她的脸，微凉。
娄絮问苏间莺：“说起来，你怎么有师尊？”
外门弟子是没有师尊的，而今日在学堂里上课的，都是外门弟子。
“因为我是被师尊捡回来的。”苏间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娄絮：“啊，这样吗？我也是被捡回来的，但我没有师尊。”
“诶呀，不急。等入了内门，大家都会有师尊的。”苏间莺搂过娄絮的肩膀，“我给你讲哦，青龙潭风景可好了，等你眼睛好了之后一定要来看看！”
“啊对了，你眼睛能好吗？要不要我请师尊帮你看看？”
“会好的。谢谢你，但不用了。”
苏间莺很热情，说了一路。
青龙潭是一座湖泊，周围种了大片灵草。湖面清澈透亮，湖岸的草海起起伏伏，宁静祥和。那些入了内门的生死道者在旁边建了几间小院，在此修道。
她们很快到了苏间莺的住处。
“你先和人偶姐姐在这里等一下哦，我去找师尊！”
“嗐，我入门没多久，用药还不熟练。等我以后生死道大成了，你哪里不舒服直接找我就行！”
娄絮一句话也来不及插，只能听着苏间莺劈头盖脸接连不断讲个不停，说完就跑开，去找她师尊了。
三十七：“很可爱的小姑娘。”
娄絮眨了眨失神的眼睛：“嗯。幸好有她。”
大概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娄絮到底有多惶恐。她的认知让她以为再坏也不会丢了性命，于是有恃无恐地活着。直到半个小时之前，被烤鸭一样拎起来。
“也幸好有你，三十七。”
如果不是三十七的照顾，娄絮可能会经历更多的不便。她很难想象自己一个盲人，要怎么处理这么多事。
她挽住了三十七的胳膊。
三十七：“别怕。”
“不怕。谁怕我都不会怕的。”她一直很有勇气。
苏间莺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提着瓦罐。
“走啦，我们去上药。”
每位内门弟子都有自己的住处，只是待遇天差地别：人少的道统，弟子们人均一栋小楼；人多的道统，人均一张床。
生死道人少，苏间莺有一栋小竹楼。
她们很快就到了。娄絮在三十七的提醒下上了台阶，听见了竹门拉开的声音。
进门，落座。苏间莺要给她们倒水，说是红枣枸杞泡的，养生。
三十七拒绝了，人偶不不能进食。
而娄絮喝了一口红枣枸杞水，就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杯子。
她大概不太喜欢这么养生的茶水。
苏间莺打开了师尊给的瓦罐，给娄絮上药。上药很快，药效也好。两分钟之后，娄絮只觉得脖子清凉一片，舒畅得很。
“周季手劲不大，就是用了点灵，所以才不容易好。现在应该感觉好点了？”苏间莺为娄絮讲解着。
娄絮点头，真诚地笑了下：“我好多了，麻烦你。”
“哎呀，不客气。对了，你要吃了饭再走吗？我是火灵道者，做饭超级方便哦！”
娄絮听出了一股热忱，不好推拒，于是她答应了。
不多时，她闻到了一股烧糊的味道。
娄絮：“……”
嘶，其实人不是非得学会做饭的。
她们最终还是吃到了一顿好吃的烧鸡，娄絮惊讶极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出于礼貌，她依然非常给面子猛夸。
当然，这其实是膳堂的饭，苏间莺方才偷偷让隔壁师姐带的。
饭后，趁苏间莺性质极高，娄絮问起了入道的事情。
苏间莺支吾了一下：“哪个……其实我也只感受到了火灵……”
三十七：“正常的。大多数道者都是先兼修多道，再择最擅长者研究。只要能够感受到一种灵，就算入道了。”
娄絮转向苏间莺：“火灵是怎么样的？”
苏间莺向娄絮摊开双手，掌心冒出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就是这样的。”
娄絮往苏间莺手上一抓，立即缩回了手：“好烫！”
苏间莺耐心道：“灵都是摸不到的，要用心感受。”
娄絮讪笑。
接下来她们又尝试了好几回，但是直到天色渐晚，三十七劝归，娄絮仍然什么也没感受到。
她有点丧气。
肯定是青龙潭的风水跟她八字不合，得换个地方再试试。
娄絮再次向苏间莺道谢，然后跟三十七回了麒麟府。才扶着三十七下了飞行法器，娄絮就听它出言提醒：“道尊在等你。”
嗯？等她？等她做什么？
娄絮有点惊讶，惊讶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她小声问三十七：“今天我做错什么了吗？”
一股淡淡的冷香钻进娄絮的鼻腔。
“没有。”
是美人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听不出情绪。
娄絮轻轻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抬起头，朝着声源“望”去。她咽下一口口水，放缓语速：“晚上好，前辈。”
她试图表现得镇静一些，但她的心跳却因为不安，而快得有些控制不住了。
按说，池风是她从混沌之中醒来后，依凭短暂的光明，看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她应该最信任他、最亲近他才是。
她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但身体却忍不住地有些紧张和不安。个中原因，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娄絮静等池风发话。
“晚上好，”池风顿了一下：“你的脖子怎么了？”
娄絮的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挲着，小声道：“只是被人掐了一下，上过药了，没什么大碍。”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麻烦。或者说，她担心他怕麻烦，想把她丢出去。
眼睛看不见，世界与她的认知格格不入，她自认为她不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池风不语，冰冷的拇指贴上了娄絮的脖子。
娄絮被冻得抖了抖：“前辈？”
“嗯，确实没有大碍。”池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说话间，几缕发丝扫过娄絮脸上纤细的绒毛。
她有些痒，继而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她屏住了呼吸。
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见，不知道她和池风站得有多近。他没有绾发，银色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