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贺归林的回应冷淡到,风姰再没敢乱找话来生硬地聊。

    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又陷入了无声的相处。

    手离了风姰的脑袋,贺归林又端详了一会,接着就走到窗边去了。

    风姰端坐,看着镜子里的姑娘满头的活泼,心里很是高兴。

    她的目光小心地移到贺归林身上,男子背对着她,身影单薄,他正仰头看着窗外那发灰的天。

    风姰又捧起那条襦裙,到屏风后头,把喜服换了下来。

    贺归林很适时地在她从屏风后走出时转身,对着她问:“我那日的衣物和包袱呢?”

    “舅舅他们收好了,我们下去找他问问吧?”

    贺归林将自己的两个手腕并在一起,往风姰那边送了送:“还要绑吗?”

    风姰自然觉着没有绑住的必要,但她忧心舅舅那边不好交代。因而她踌躇在原地,一时没了对策。

    “别担心,我不会跑。”

    贺归林踱步到门口,回身等着风姰。

    风姰赶上,二人并肩下了楼,迎面就碰上了霍木。

    看见双手得了自由的贺归林,霍木浓眉一横,眼神也狠厉起来。

    所幸怀兰也在不远处,嗅到他们三人间气焰的不对,忙赶过来劝解霍木,这才救了在原地紧张到捏衣角的风姰。

    “用早饭,霍大哥,我们和孩子一起用早饭。”怀兰推着霍木,贴到他耳边,很小声地说道:“霍大哥你先且别气,你先盯住这林有余,我去问问姰姰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木的神色变得平静,走到贺归林身边去了。怀兰则趁机挽住风姰的手臂,带着她加快了步子。

    “姰姰,怎的把他的绳子解了?”怀兰的唇靠近风姰的耳朵,细声问着。

    “婶婶,他不会逃的,我信他。”风姰亦是贴近婶婶的脸颊,低声回道。

    怀兰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的自信是从何而来,心说莫非风姰同这个太子不过同床了一晚,就被他抢了心魄去?

    察觉怀兰生了疑惑,风姰又说道:“婶婶,我们要作戏自然要作全,哪有喜欢人家还一直绑着人家的道理?我瞧他双手都紫了,若是难受得他不愿带我回宫里该怎办?”

    一番话听后,怀兰认可地点了点头,便又去拉了霍木来,把风姰的说辞都说了,才稳住了霍木。

    四个人到了用饭的屋子里,大家伙起床的时辰都不尽相同,早饭也就用得零零散散的,有些人早吃了已然到菜园子里去干活了,有些人则刚换下值守的任务,不用早饭而直接回屋内睡下。因此,这屋子里除了锅里的粥水还发着热气,其余的倒是冷冷清清的。

    贺归林与风姰在一处坐着,一碗粥刚打回来,他就问:“你们把同我一起来的男子关在何处?”

    “就在不远,喝完粥,我们一起去给他送早饭吧。”

    勺子在碗内极缓极缓地搅动,待粥碗上方冒出来的热气淡了些后,贺归林才起了勺子,却又只填了勺肚的一点,就送入了嘴里。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好像这粥水是什么琼浆玉液,须得他细细品尝才不浪费似的。

    喝下去了半碗不到,贺归林就放了勺子。他原想取出怀中放着的手帕子擦擦嘴边的残渣,却发觉帕子也被卷在那日的衣裳里,被收走了。如此,他只好用衣袖点了点自己的嘴边。

    风姰在一侧瞧着,默默给贺归林身体差的缘故新添上了“胃口差”的一行。

    她原想劝贺归林多吃些,但男子却先开口说话了:“我们可以不离开,但要放我们行动自由。”

    贺归林看着霍木,话是说给霍木听的。

    风姰也恳切地看向了舅舅。

    霍木冷哼一声后说道:“谅你们也逃不出去。”

    这算是他的默许。

    来到另一放杂物的屋子前,风姰开了门后,贺归林抢步进去。

    几日来的餐食都没有落下的,啸也除了浑身绑得难受外,没受多大的苦。

    他眯起眼睛往门口望,只是把贺归林的身影瞧了个轮廓,就喜得叫出声来:“殿下!你还好吗?”

    看清了贺归林身上的大红喜服,啸也的眸子里射出了疑惑的光,但又碍于风姰在此,不便于说话,他就只是皱起眉头,自己在地上沉思。

    风姰拿着剪子,走到柱子后边,“啪嗒”几声,啸也身上的绳子就跌落到地。

    贺归林拍了拍啸也的肩膀和手臂,想助他的血液快些流通畅:“我无事,委屈你被捆了这些日子。”

    啸也一面摆手,一面咧着嘴笑:“不委屈,殿下无事便好。”

    瞥到已然站到门外的风姰,啸也压低了嗓子问:“殿下,你这一身是?他们这是要放了我们吗?”

    贺归林回眸扫了门口的姑娘一眼,摇头道:“我与那姑娘拜了堂。”

    啸也吃惊地张圆了嘴:“殿下、你?她?所以他们绑了我们来只是为了给这姑娘挑夫君?”

    贺归林把一碗粥递到了啸也手中,回道:“他们把我错认成了林有余,原本要绑的是他。”

    “多谢殿下,”啸也接过,喝下一口才继而说道,“那我们作何打算?”

    贺归林又一次偏头,目光驻足风姰的背影良久,才启唇:“在这待着吧。”

    “殿下动心了吗?”啸也顺着贺归林的视线,疑惑问道。

    贺归林却一笑,眉眼都和煦起来:“不曾,但他们该是不会亏待我们,在这待着会比回楚国宫里舒坦。”

    “若是露馅了该如何?”

    “楚魏两国并不会在意我们的失踪,露馅的风险不大。要是当真被揭穿,我们逃就是了。”

    “先前殿下出不了楚国皇宫,这会我们终于出来了,为何不趁此机会逃离楚魏朝廷?”

    “无论怎么说,我到底是与那姑娘拜了天地,也该对她负责。更何况,那姑娘有趣得很,我倒想了解了解她究竟是怎样的人。”说至后面,贺归林挑了挑眉,笑意更深,不知是想起什么来了。

    “殿下你有打算便好,那我也同殿下在这待着。”

    贺归林搓了几下啸也的脑袋,待他把粥都喝尽了,就把碗收回了食盒里。

    二人出了门口来,风姰要接过贺归林手中的食盒,但贺归林却没给她,而是自己提着。

    啸也对着风姰笑,想与她招呼,又不知唤她什么好,最后是自己先报了家门。

    风姰笑得腼腆,有些僵硬不大方,但她的声音暖暖的:“叫我风姰便好。”

    贺归林斜眼偷瞥着她,在心里默念了几次她的名字。

    他也是第一次知晓她的名字。

    风姰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掌去和啸也握一握,但转念一想,这动作似乎很怪,右手就紧急拐了个弯,摸到耳后去了。

    “把这个放回厨房吧。”风姰指着方才她没能拿过来的食盒说道。

    贺归林颔首,三个人又往厨房去。

    厨房里已经开始了午饭的准备,怀兰正与几个燕国遗臣的夫人洗着蔬菜瓜果,一两个年青人在拱着灶台的火,白氏则在等锅中的油热起来,她一手握着锅铲子,一手端着菜盘子。

    屋中的人对楚国的仇恨都没霍木那般重,霍木此刻不在,他们对贺归林和啸也都算和气。

    贺归林嘴边浅笑,以此来回他们的善意。

    白氏见了风姰,忙对她招手:“姰姰快来,今日白婶婶给你做你最爱的落苏酿。”

    闻言,风姰小跑了过去,白氏的手臂搭上她的肩膀,指了指灶台上一盘塞了猪肉馅的茄子。

    原来是客家三酿里的酿茄子。

    风姰看着那盘茄子笑了笑,心里感叹这茄子的古称原是这样文雅。

    “多谢婶婶。”

    “姰姰的小嘴越发甜了。”

    白氏收回搭在风姰肩膀的手,把茄子一个个捻起来放入了锅内,灶台登时就升起了一团团带着喷香的热气。白氏忙把风姰往后推了推,防着这热油溅上她的衣裳。

    屋内香气正乱作一团地飞着时,厨房外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姑娘声:“娘——婶婶哥哥们,我和爹回来了——”

    怀兰先比白氏应声,笑着对屋外喊:“我们文大姑娘回来咯!”

    贺归林与啸也往外看去,一个身着藕粉短褙子、橘色灯笼裤的姑娘闪了进来,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那日贺归林二人被绑回来,这姑娘也是在场的。贺归林与风姰成亲当日,这姑娘也是与风姰二人坐的同一席。

    姑娘站定在了门口,见贺归林与啸也二人得了自由,奇怪地问道:“谁把你二人放了?常青叔可是知情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绕过了贺归林两个,把背上的竹筐卸到了厨房的桌案上。

    “我,舅舅同意了。”风姰的头往竹筐里探了探。

    文邈是文成玉与白氏的独女,与风姰同岁但小上几月的光景。先前在燕国京城时候,文邈是常入宫里与风姰玩耍的。

    这要说起来,倒也是奇了。文成玉和白氏,两个文绉绉的人,生养出来的孩子却截然不同。要文邈读书和做女红,简直是跟要了她的命一般,唯有放她去玩耍奔跑,她才是笑盈盈的。

    今日,恰好昨夜一场雨下停,她晨起后被凉风扑面,浑身觉着舒爽,就拉了父亲陪她去山上转了一圈,挖了好些竹笋背回来。

    “还不给他换衣裳吗?”文邈扭头看了看贺归林,对着风姰说着,又从竹筐里往外拿着竹笋,“瞧瞧,我和爹刚挖的,还沾着泥呢,别提多新鲜。”

    风姰拍了拍脑袋,一早就说要给贺归林找衣裳,结果杂事一涌过来,又忘记了。这会经文邈提醒,她才又想起要去找舅舅把那些包袱归还贺归林。

    她见厨房里煮饭煮得火热,觉着自己也该帮忙打些下手,就对着贺归林说道:“有余,你去找舅舅好吗?我在厨房帮帮忙。”

    听闻风姰对贺归林的称呼,啸也皱眉,但自家的殿下神色却是淡定,没摇头亦没有点头,只说道:“我等你。”

    想起霍木那对浓眉,贺归林就没了靠近的念头。他瞧出霍木与风姰的关系该是最密切的,因此他把霍木对他的态度归结为一种父亲心态,以为霍木大概是厌他夺走了他的宝贝甥女儿。

    反正衣裳不急着换,晚些时候多把身子清洗几遍便好。更何况在这一大帮人里,他唯独熟悉些的,除了风姰再无旁人,保险起见,还是跟在风姰身边好些。

    厨房大得很,站下了这么些人,也依旧宽松。

    风姰同文邈捧着竹笋到了洗菜池子里,贺归林也凑过来,在水里搓着笋上的春泥。啸也则到柴火垛边,举起斧子,抬手落手就劈完了十来块木柴。

    洗菜的间隙,文邈盯了风姰半响,风姰有些犯怵,勉强地笑了笑。文邈收回自己的目光,专注洗竹笋去了,也没对风姰说些什么。

    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几道大菜上了桌,吃饭的人多,光一道鸡肉就杀了三两只鸡来做。

    各家各户都有些孩童的,怀兰就特意留出了几个鸡腿子给孩子们。但鸡腿与孩子人头数不相符,少了一个。几个小些的孩子们碗里已经被装上了一个油光澄亮的鸡腿,菜盘中孤零零的一个让桌上长辈们为难起来。

    文邈的手肘轻碰了白氏几下,白氏会意,把那根鸡腿夹到了风姰的碗里。

    待风姰反应过来,她忙将鸡腿转移至文邈的碗内,又推脱道:“婶婶,邈邈比我小些,这个给她吃才对。”

    此话一出,桌上人们都滞了滞,诧异的目光全落到风姰身上。

    风姰也觉出这氛围的不对来,就把筷子放了,端坐直身子,问道:“怎的了?”

    几个婶婶左右扭头,脸对脸笑起来,夸赞道:“我们姰姰长大了。”

    风姰并不解婶婶们话中之意,但随着大家重新动起筷子。

    而后的一顿饭,文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风姰的,简直要把她盯得全身发毛。

    到晚间,天色尽黑,一日的劳作结了束,风姰同文邈一块上楼,她二人的卧房只相隔一堵墙。

    临分别时,文邈手撑在阑干上,偏头看着风姰的眸子,神情专注。

    她说道:“阿姰啊,生了场病,你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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