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镯独自栽在床上生闷气,可也没憋多久,便因着身心疲倦,沉沉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和谢琛的初次见面。

    那年她才十五,正是快和叶芝礼议亲了。

    二人好事将近,府中人也都心底明白,因此二人哪怕单独相处,也不会十分奇怪,轻易招来非议。

    那日不知怎的,祖父只是过个再寻常不过的寿辰,竟引得国公爷上门贺礼。

    白镯同叶芝礼刚好在院中嬉闹。

    那院里,有母亲在世时搭建好的秋千,白镯几番催促叶芝礼帮她推几把,却见叶芝礼动作敷衍,四处巡视,极是心不在焉。

    白镯便恼了:“表哥!你到底在瞧什么?莫非这世上还有比我要更惹人的东西不成?”

    未等叶芝礼回应,白镯却听见一声轻笑。

    她羞恼的急忙去寻,却瞧见声源处,国公爷身后的少年郎骤然正经了表情,害她怀疑了好一会,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人,难不成是那国公爷在嘲笑自己?

    那叶芝礼听她催促,一急,手中没个轻重,慌忙推了几下。

    秋千高高扬起来,白镯发间绑的荷色飘带也随之翩然吹起,少女嫩白的脸颊携着几分绯色,赌气般盯着国公爷身后的少年郎。

    却不知是否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竟把那高俊郎儿盯的有些慌乱。

    两人擦身而过,那郎君嘴里竟还轻叨了声:“不知体统。”

    白镯当下便被气的要跳下去讨要说法,却被叶芝礼以官级大小,上下尊卑的说法给吓住了。

    后来,知晓陛下赐婚,要将她嫁与的便是此人,白镯对谢琛的偏见愈发深刻。

    正如白镯梦中呢喃:“谢琛……讨人厌……”

    .

    晚些,有婢子进门,提醒是该动身了。

    谢琛卯时便上朝去了,皇帝虽亲厚昨夜参宴醉酒的官员,许他们中秋休沐,可谢琛却觉得有违臣礼,仍是随旧例,早早便候在大明殿外。

    他们二人昨夜动静闹得大,怕是周围居住的宫人与官眷都知晓了,眼下婢女催着早些动身,也是防了白镯同他们出门遇上。

    谢家这对不睦夫妻本就在京城有所闻名,这回让那些好事的官妇们知道了,自然也少不了一番议论。

    白镯也不想因着这个被各色眼光打量,因此哪怕四肢酸软疼痛,也强撑着简单梳妆过,行至宫门,入了谢家马车。

    “小姐,奴婢瞧您疲累的紧,待到了府里,用了热水净身,再睡上几个时辰,您看如何?”

    说话的是自幼跟随白镯的贴身丫鬟,紫果。上辈子白镯同谢家和离后,紫果也未曾抛弃,一路跟随到了叶家伺候,却不想被那黑心贪财的姑母打上了主意。明面上说要给紫果配门好亲事,可背地却将她嫁给当地的富商籁头瞎子。

    姑母骗她紫果嫁去了江南做贵太太,白镯还曾替她高兴。

    可几月后,白镯却在某天清晨瞧见了苟延残喘的紫果趴在叶家门前,光着脚,口中涌血,不知是如何拼命撑着最后一口气来见她的。

    她被叶家锁在家中,逃不出替紫果报官,只能趁着夜色,将紫果的尸首埋进院子里。

    紫果是因她而死。

    这样柔软温和的话语,白镯许久未听见了。

    白镯看得她出神,眼眶不觉酸涩,又哭又笑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紫果瞧主子这模样,一时也有些慌乱:“小姐,为何要哭?莫不是郎君又让您受委屈了?”

    白镯摇头,轻轻抚了抚紫果的脸:“我只是瞧见了你,太高兴了些。”

    提起那人,白镯倒是消了几分怨。

    紫果与她都是受叶家毒手残害,那谢琛再如何无情,也比不过叶家满户豺狼。

    既上苍垂怜,那这人命,定是要讨回来的!

    只是眼下,她并未抗衡的资本。

    白镯眼神逐渐发冷。

    叶家身份并不显赫,姑母年轻时看中一穷酸秀才,以命相搏才让白家许了这门亲事,那叶芝礼拼命依附于做官的白家,白家老祖父虽不齿那秀才夫婿,可还是看中子孙的。

    好不容易才混出个举子的身份,可他靠着从白镯那敛来的大笔钱财,不知寻了何处的门路,竟做了当今瑞王的幕僚。此人又善于弄权奸计,没多久便被扶上要职。

    只等他一显赫,便上了白家,毒死了曾经施以援手的白家祖父。

    只因少时祖父对他太过严苛,动则训斥教导,便让他记恨到如今。

    这样的人,白镯孤身一人对抗,心中实在无十分把握。

    更何况,就连她现在背靠的谢家大树,在不久的将来,也要连根拔起,四散倒塌。

    白镯如今手中底牌太少。

    要想对付叶芝礼,还要挽救谢家满门,须得从长计议。

    .

    马车停到国公府门前,紫果搀着白镯下了车,她双腿酸软使不上力,便只能微微倚靠在紫果身上。

    紫果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几分羞涩:“郎君也真是的……小姐您可是第一回,得该体谅才是的,怎能如此辛劳小姐。”

    白镯面色一衫,尴尬道:“还是快些走吧,净身沐浴,早些憩了。”

    紫果抿嘴偷笑。

    二人刚走到门前,便见里头的嬷嬷似乎是早早守着她们回来。

    来的人是谢家主母,便是白镯的婆母,韦氏身边的庄嬷嬷。

    庄嬷嬷态度略有倨傲,见了白镯,也只是走上前去虚虚行了个礼:“少夫人,夫人请您去前厅,说是有要事相商呢。”

    说起自己这位婆婆,白镯心中倒是有几分好感的。

    上辈子,婆母并未太过为难她,因着官家赐婚的缘故,便向谢琛本人旁敲侧击,常寻些貌美女子来,企图让儿子广纳妾室,开枝散叶。

    谁料谢琛满身正气,最后竟是张罗着将进门的美人一个个许配给了相宜的人户,现如今,逢年过节的,好几对夫妻还得上门相拜谢琛广牵红线的善举。

    韦氏虽气得不轻,可到底也没将气撒到白镯身上,哪怕是最后谢家蒙冤抄家,也匆忙掏了和离书出来,让她快些安生回去,莫被卷进这蹚浑水里。

    白镯微微正了正色:“母亲找我?那我即刻便去。”

    她大步流星,反倒是让庄嬷嬷摸不着头脑。

    “这……这少夫人何时居然会唤母亲了?”

    过往她每与夫人相见,可都是冷言冷语,至多唤一声谢夫人的。

    今日如此殷勤,着实奇怪。

    那头的白镯倒一心清明。

    到了前厅,里头坐了三三两两人,看不真切,白镯迈了门槛进去,这才看清了里头所坐之人。

    主位上,妇人端庄素雅,是和蔼舒展的长相,只是面容颇为严肃,正是她的婆母,韦氏。

    离她最近的,坐的却是谢家二叔母。

    白镯心中稍稍静了下来。

    这二叔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上辈子,白镯同谢琛在府中一有摩擦,不出几日便会传遍京城,便是因为这二叔母从中挑唆宣扬,与那些官宦女眷毫不避讳的议论。

    她如此针对自己,是因为从前的白镯厌恶谢家所有人,连带着对这个不知所谓喜欢管教人的二叔母也十分讨厌,常常当众下了她的面子。

    锋芒毕露固然爽快,可重活一世,白镯却打算活得圆滑些。

    她走至韦氏面前行了礼,又转向二叔母,恭恭敬敬的也行了个礼:“二叔母,许久不见,您愈发年轻了。”

    这话可把在喝水的妇人惊了够呛,重咳几声,与上头的韦氏面面相觑。

    二叔母瞧着白镯,莫名有几分心虚:“是、是吗?琛哥儿媳妇倒是嘴甜。”

    白镯自顾自的找了位置坐下,态度自然,大大方方:“不知母亲找我,是有何事商议?”

    韦氏挑挑眉,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唤母亲。

    两位妇人再明显不过的互相对了个眼神,双方面上都摆弄出几分威严,白镯便知道事情不好了。

    果真,只听韦氏沉声道:“镯丫头,方才琛哥儿身边侍奉的毕安来报,说是朝堂上,百官齐议镇压疆外残敌的将军人选,都说举荐咱们琛哥儿去,你可知为何?”

    白镯配合道:“儿媳不知。”

    韦氏似有怒意:“如今满朝廷的人都知道,琛哥儿同他夫人不睦,一遇上那劳人折磨人心眼子的活,便都举荐琛哥儿去,自你们二人成婚五年来,我这个做娘的有几回能瞧见儿子?”

    二叔母也在边上添油加醋:“就是,侄媳妇,你再是个石头心做的,也得体谅体谅你婆母为娘的苦心呐,哪能因着你,就让琛哥儿去那掉层皮的地方过苦日子?”

    白镯皱了皱眉:“母亲和二叔母的意思是……”

    韦氏打断道:“你们是圣上亲赐的婚姻,我一个官妇管不了,可琛哥儿是我独子,既然你们二人膝下子孙稀薄,那便得另寻些合心意的妾室。镯丫头,你也莫怪婆母,实是你对琛哥儿无意,可不能阻挡咱们谢家后继无人呐。”

    二叔母嗤了一声,赞同道:“就是!”

    白镯垂着头,沉默不语。

    就当韦氏以为自己话说的太重了,给媳妇下了脸面时,却见白镯咬了咬唇,脸上羞怯不已。

    “可……可母亲,官人他那事太过厉害,光是昨夜……昨夜便叫了七次水……若是再让旁的妹妹进门来,以官人强健的身子,恐怕会伤了他呀!”

    两个妇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韦氏却是兴奋起来,捏紧帕子,指了指白镯:“你、你的意思是,你同琛哥儿终于成了?”

    白镯脸上娇色愈显,轻轻颔首。

    韦氏拍了拍大腿,全然不顾边上二叔母的眼神:“真是天爷造福了!我便知道,我这孩儿没有白生!”

    二叔母却显然不信,她知晓白镯与谢琛之间向来有龃龉,怎会如此顺利冰释前嫌。

    “侄媳妇,若真如你所说,可你与琛哥儿成亲五年,怎么还是分榻而睡呢?”

    这话一出,让韦氏骤然冷静下来。

    是啊,媳妇和儿子都成婚这么久了,可两人依旧不曾同房而住。

    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在书房里打了个窝!

    韦氏收起笑容:“镯丫头,你是不是胡乱编造来诓我的?”

    白镯瞧见二叔母幸灾乐祸看戏的模样,心道这二叔母还真是对他夫妻二人的事了如指掌。

    婆母要给谢琛送妾,原先按她的脾气,定是要任她来,休想让别人给她脸色瞧。可如今她是打算和谢琛做长久夫妻的,甭管谢琛喜不喜欢她,二人既已同房,便得做到洁身自好。况且,平白添几个女娘进来,还不知要闹些什么风波。

    危及四伏,眼下还是少生些事端。

    白镯摆出几丝委屈的模样:“婆母冤枉,我与夫君也是昨夜才将心事讲开,日后定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今夜,今夜我便将夫君请到我房中来,他若不来,儿媳任凭婆母处置!”

    韦氏怀疑道:“真的?”

    白镯用力点点头:“真的。”

    .

    夜间。

    紫果在门外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向白镯回信。

    “小姐……”

    “郎君说……说他不来……”

    白镯一张脸冷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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