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屋里摆着纳凉的冰扇,只瞧得里头人影稀疏,偶有阵阵银铃般笑声从内荡出。

    谢家二叔母撵了块酸杏,笑着指了指边上笔直站着的标致姑娘。

    “嫂嫂,你瞧瞧,这身段,这模样,这才情,哪一样不叫人看了心醉?月儿可是我娘家自小好生教育的姑娘,同她娘一样娇弱惹人疼,保管让你家琛哥儿见之难忘。”

    韦氏眼神从那姑娘身上堪堪扫过,笑容间似乎有些凝滞,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暗里沉默着喝了一盏凉茶。

    见韦氏只一味的微笑,谢二叔母皱了皱眉,“嘶”了一声。

    “不对劲,嫂嫂,往日你从不这样遮遮掩掩,快些说,心里藏了何事?”

    韦氏尴尬一笑,垂下脸擦擦嘴角,踌躇道:“老二家的,我知晓你是为着咱们琛哥儿和国公府好,可是那镯丫头这几日表现也是异常乖顺,我瞧着她是真不同往日顽劣了,兴许是咱们错怪了她,说不准问题是出在琛哥儿身上。”

    听了这话,谢二叔母的嘴立刻撇了撇,略有不喜道:“嫂嫂,我先前可是听了你的话,若琛哥儿夫妻二人不曾同房而住,便给他另寻个干净人家的姑娘。我寻了大功夫才说服我娘家小妹,让她把家里的庶女配给琛哥儿做姨娘,怎的,难不成是嫂嫂看不上,特意寻些借口来诓我?”

    韦氏有些头疼,赶忙摆摆手:“话可千万不能这么说。”

    单是从白镯突然改口唤母亲那一刻起,韦氏便觉得儿媳有些不一样了。

    也许是眼神,也许是气质,也许……

    也许是因为白镯身上不再死气沉沉,而是迸发出韦氏从未见过的生命力。

    正思索着,韦氏没忍住嘴角露出个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瞧了瞧谢二叔母:“说来也怪得意的,昨日镯丫头陪我进趟宫,我今日出门,竟有七八家女眷赞我家媳妇端庄大气,对着皇后娘娘也毫不出错,极是懂礼。”

    韦氏颧上冒了绯色,摇晃着身子,竟又笑出了声。

    自从儿子娶妻来,她听遍了城中的冷嘲热讽,这破天荒的,官妇都来夸赞儿媳,韦氏心中涌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得意。

    谢二叔母一脸瞧见了鬼似的神色,沉默半晌,略有犹豫道:“你确定……说的是琛哥儿媳妇?”

    韦氏:“正是!”

    谢二叔母嗤了一声:“我看你真是被鬼上身了。”

    边上叫月儿的女子听了二人对话,有些不安的揉了揉手心的帕子,她在家中地位不高,只是个姨娘所生的庶女,主母又刻薄爱刁难人。若能嫁进国公府,哪怕做妾,主母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也是要待姨娘好上几分的。

    可在边上听了许久,这国公府主母竟是不愿意让她进府了。

    月儿咬了咬唇,鼓足勇气扯了扯谢二叔母的衣袖,有些委屈道:“五姨……”

    谢二叔母不耐的瞪她一眼,继而又敲了敲桌子:“嫂嫂,我可不管,这人可是你先前说好要寻来的,如今要我反悔,我还不知得如何腆着脸去同娘家人说呢!”

    韦氏满脸为难。

    她天生耳根子软,听不得重话,被谢二家的这么一挑拨,心中便也觉得没所谓起来。

    反正这姑娘养在府里,总不过也只是多一张嘴的事。

    可不知为何,明明白镯进府五年仍无所出,她有大把的理由给琛哥儿纳妾,可心底就是总觉得有几分心虚。

    兴许是昨日郡主居然当众证实了,她和自己儿子留有旧情的事。

    白镯也是在场的,想来她的心里要比自己更难受。

    思来想去,韦氏叹了口气:“老二家的,这事恐怕还是得问了镯丫头的意思,琛哥儿那无需多问,定然是不应的。”

    谢二叔母冷哼一声:“我瞧着嫂嫂你就是太过心软,若是我的儿媳,进府五年不侍奉公婆,同夫君离心,我定是要告上公堂休妻的!”

    韦氏瞧她脾气起来,也没敢说话,只是给身边的庄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人。

    等着白镯进门,一眼便瞧见了谢二叔母身边的漂亮姑娘。

    月儿不敢同她直视,颔首行了个礼,白镯微笑回了礼,又给两位长辈行了礼。

    “母亲,您找我何事?”

    韦氏吞吞吐吐,讪讪笑着,并不说话。

    谢二叔母却起身,笑着将月儿推了出来:“琛哥儿媳妇,这姑娘叫月儿,是我给琛哥儿寻的妾室,你瞧瞧,可还满意?”

    白镯皱了皱眉,略有疑惑的看了看韦氏,却瞧见婆婆同她小幅度摇头,明显也并非是她的本意。

    白镯不动声色,自顾自寻了位置坐下,捏起边上茶盏,噙了一口。

    “二叔母,敢问这姑娘排行老几,家中又有何人?”

    谢家二叔母洋洋一笑:“月儿在我大姐姐家中排行第三,上头有一对哥哥姐姐,她在家里最是讨喜可爱的。”

    白镯垂下眼睫,细细瞧了那月儿姑娘一眼,心中便有了计算。

    白镯放下茶盏道:“二叔母,早在之前,夫君便和我提过绝不纳妾的事,并非我善妒,而是夫君亲下的死令,我若是违了他的意思,那二叔母可是想让我在这府里更不好过了?”

    谢二叔母一怔,动了动嘴,显然是要回击的,却硬生生被白镯打断。

    “再有,二叔母不是不知道我在夫君面前本就难做,何苦再弄这些事端,惹得夫君更加厌弃我呢?”

    谢二叔母嗫嚅着嘴,一时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

    这丫头嘴皮子何时变得这样厉害了!

    眼瞧着那月儿姑娘神色愈发黯淡,白镯终是没忍住道:“不过,我瞧着月儿姑娘第一面便觉得合眼缘,又听闻还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大抵也是会识字算数的。若是月儿姑娘不嫌弃,我名下有一商铺正缺个掌事的,事情不多,也无需月儿姑娘亲去抛头露面,每月算账进货便足够了,日后盈利,你我二人五五分成。”

    那月儿脸上一喜,有些不敢置信:“少、少夫人可是当真?莫不是在寻月儿开心?”

    白镯笑笑:“当真。”

    不过须臾,这月儿便转头拉着白镯的手,二人热火朝天的聊起了生意来。

    谢二叔母看的是心中闷气无处发泄,只能不断给韦氏递眼刀,不过都被韦氏巧妙躲过。

    最终,还是谢二叔母实在看不过眼将那月儿扯走,月儿才终于清醒几分来时的目的。

    走时,月儿甚至还牵着白镯的手,好姐姐的一味叫着。

    韦氏看了直打心眼里佩服,不免心生好奇:“你怎知她一定会应你,说不准,人家真想要当妾呢?”

    白镯微微一笑:“母亲,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想要做妾的。”

    见韦氏仍有不解,白镯继续道;“二叔母大姐姐家我也曾听说过,管家甚严,最厌妾室兴风作浪,且膝下已经有了一对龙凤胎。我又瞧那月儿姑娘穿戴并不十分用心,皆是过时的款式,便知晓她在家中定然也不好过。会随着二叔母来府里,也多半是被主母胁迫的。”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帮帮她。”

    韦氏听完,眼底闪过几丝惊诧,未料到白镯算计的如此全面。

    韦氏略思忖道:“你有善心倒也是好事,不过你当真要与那月儿五五分成盈利?”

    闻言,白镯有些心虚的笑笑:“此处便是计中唯一漏洞了。”

    韦氏:?

    白镯挠挠头:“母亲,媳妇太穷了,名下还未有商铺,您瞧可否能让我借谢家一间商铺用用?”

    韦氏:……

    这计中最后一击,竟是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好在韦氏大方,她也明白月儿若是没有依仗,今后也是极难生存的,保不准还是要被谢二叔母或者主母挟持一番。

    有了盈利的产业,这些银子也算不得公账,皆是随月儿一人支配。

    韦氏大手一挥:“城东尚有三家铺子,也算不得上大产业,供你练手玩玩倒是不错。”

    白镯计谋达成,贴上去靠着韦氏黏糊糊谢道:“多谢母亲!”

    韦氏嗔笑着推开她,便又提回了正事,这回面容有些严肃。

    “我知晓琛哥儿性子古怪,平日连我也多不亲近,可你们二人毕竟是夫妻,不说要多恩爱,可该有的心意还是要表现出来的。”

    白镯:“母亲想要我如何做?”

    韦氏视线一滞,落在桌上一碟荷花酥上。

    “就这荷花酥,你送去琛哥儿房中,这旁的糕点就不给他了,味道太好,正好这荷花酥,甜齁疼牙,也能既让他知道了你是关心他的,又不让他太得意。”

    白镯憋着笑,她看出来了,韦氏这是为着昨日知道了谢琛和郡主旧情,特地给她表明态度。

    白镯接过那碟荷花酥:“母亲的意思我自然答应,只是这心意收不收,就要看夫君如何想了。”

    韦氏自然点头。

    .

    月落花楹,谢琛天黑才从宫里出来。

    南下残余势力频繁来犯,皇帝召了几个主将详谈,正是商议领头将军的人选。

    一进院,毕安便熟稔的掏出行囊,替他收拾起行军要带之物。

    谢琛皱皱眉:“你做什么。”

    毕安眨眨眼:“给主子收拾行囊啊。”

    谢琛:“我何时说过要去参战了。”

    毕安原地思忖一会,倏得惊疑道:“前些日子朝中官员推举您前去平定南边,难不成,主子您给拒了?”

    见谢琛不说话,默认了自己的话,毕安颇觉新鲜,赶忙放下了手中收拾的动作。

    毕安贼兮兮的凑了过去:“主子,往日你可巴不得往那远地去,这回倒是奇怪。”

    谢琛轻瞥他一眼:“我瞧你近日是太闲了,去,把府里花地修整修整。”

    毕安拍了拍嘴巴,后悔莫及,可在谢琛强威下,只能垂头丧气的提着水桶去了。

    谢琛坐于榻边,目光幽深,不知落在何处。

    他脑中又想起那日的旖旎。

    白镯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乞求他莫要走。

    不知为何,谢琛便鬼使神差的拒了皇帝的安排,另举荐了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去。

    此举是为了大局。

    若白镯独留京中,真任意被人攻讦,也会坏他国公府面子。

    定然不会是因为白镯当日的挽留。

    正出着神,房门却被轻轻推开了。

    谢琛以为又是毕安,便头也不抬道:“又进来做什么。”

    须臾,那头没个声响,待谢琛蹙眉抬头去瞧,却瞧见一张巴掌大的脸眼眸闪闪,略有失落的别过脸,颤声道:“原来……夫君竟真如此不待见我。”

    他一下便起了身。

    白镯还端着那碟荷花酥,明眼人一下便能瞧出是来送点心的。

    谢琛轻咳了几声,破天荒的心中生出几分慌乱:“你放下便是,我方才原以为是小厮多事。”

    白镯这才轻提裙摆,从外头走了进来。

    白镯将荷花酥放在了书桌案上,烛光将她整个人照得生辉,柔和多情。

    她轻轻抬眼看谢琛:“夫君近日劳累,才从宫中出来,想来也定是饿了,这荷花酥是我亲手做的,夫君尝尝。”

    说完,她又像是发现错处般赶忙补道:“当然,若是夫君……不嫌弃。”

    谢琛心绪复杂,却始终说不出重话,最终,只正经道:“难为你夜深还辛劳,快些去休憩吧。”

    白镯轻轻颔首,目光在书桌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离去。

    “夫君也早些休息。”

    谢琛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月色中,心中竟觉得是自己太过苛刻了。

    若她当真愿意回头,那自己也不是给不起。

    谢琛走近桌案,捏起一块荷花酥。

    糖霜簌簌掉落,一看便知入口会有多甜腻。

    谢琛向来不噬甜,所以只是浅浅咬了一口。只是这慢慢品着,竟也不觉有多甜腻。

    稍不留神,一整块便尽入腹中。

    谢琛还微有些纳闷,难不成,真是他饿了?

    正要去拿第二块,谢琛却瞧见桌案角落,似乎有一角信封隐隐露出了头。

    他的案桌上向来整齐,都是规整到一块的,从未出现过另类杂物。

    谢琛伸出两指,轻轻攥住了信封一角,将其抽了出来。

    上头是空白的,摸索着却觉着里头似乎藏了信纸,谢琛忍不住心生异样,干脆利落的将信拆开而来。

    信里只有四个字。

    “汝妻甚妙。”

    字迹苍劲潇洒,力度很足。

    显然是男子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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