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阿致等三年,阿致毫不犹豫,她相信他。可他能做的,只是抱着她说对不起。

    在父母跟前翻了跟头,陆昀峥才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很有限。他急迫地想要建功立业,自立门户。

    可惜,父母似乎也知道他的打算。正月初一,陆昀峥上门给父母拜年,门都没有进,直接被父亲,这家里权势最大的老侯爷,一脚踢出了门外。他的两个哥哥,只有一个帮忙说了句软话。

    父亲踢了他还不解气,当着街头路过的几个人,大骂他:“你以为自己得到的一切,真是靠你自己么?你既有本事出去,就别回来。”

    说完,侯府的门就关上了。街上的人对陆昀峥投来或八卦或怜悯的目光,但他不在乎。他的父亲,轻飘飘否认了他过去多年生死厮杀的成就,只是为了威压自己而已。陆昀峥那时想,他往后定会出人头地,叫他爹将这话吞进去。

    那时,陆昀峥和阿致寄住在客栈里,每日都盼着离开京城,回去宜城。回去宜城,就好了。

    但是,陆昀峥才发现,他小瞧了他爹的手段。

    他爹直接到圣上面前进言,不允许他再去宜城。圣上虽然没有发话,但也说他回去宜城的事要缓一缓。他爹这是把他当成仇人,要亲手断了他的前程和翅膀。呵!

    可是,陆昀峥不敢跟阿致说实话。她本是不相信的,但忍住了没有继续深问。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过得平静,但陆昀峥总是害怕,害怕对上阿致期待的眼神。三年之约……他的承诺或许很难实现。他这样一再失信,让阿致无名无份地跟着他一辈子么?那么他和那些负心男,有何区别?

    他不怕失势,人生跌宕起伏很正常。人生长得很,总有机会东山再起。即使眼下没有机会回到边塞,他也会紧跟时事,想办法为自己争取。

    可是,陆昀峥面对阿致,越加无言以对。或许,阿致早就知道他不能再回边塞的事,或许,阿致心里也对他有所怨言。

    ·

    这许许多多的猜疑,叫彼此之间都没能真正看清楚对方想要的,也没有袒露过自己的想法、脆弱。

    仔细想想,那时候两人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花开,阿致眼角嘴边的笑意是真实的。在阿致离开后,他醉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时,脑子里突然蹦出清晰的一个画面,那是在边塞时,阿致和他在城楼的夜风里聊天,阿致困得两眼睁不开,整个人陷在裹着的厚被褥里,笑着对他说,她不在乎他有没有功名,她只要他活着,只要两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就成。

    只是……回到长安城之后,他忘了。他忘了最重要的事,忘了他们已经在过梦寐以求的日子。

    真正的改变,是那一日早朝,圣上将他叫去书房,说是将他留在长安城里陪多病的母亲,宜城的战事交给他肖家的表哥。书房里还有他爹定国侯陆旷。

    陆昀峥实在太难过了,他爹为了杀他的威风,甚至不惜拿母亲做借口,将他在边塞苦心经营多年的果实转手送给他人。如果同圣上据理力争,他便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他爹这一招,可真是高,高啊。

    在宫门口,他爹冷冷地警告他,如果他还想要父母和前途就舍弃那个野女人,如果那个野女人但凡真心爱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前途尽毁。直到这时,陆昀峥才明白,这些日子,为何阿致总是一再沉默,因为母亲找过她,用他的前途威胁她离开。

    他多希望两人能敞开心扉一次。可是……他怎么能让她知道他失去了宜城的一切?她若知道,只会更加自责。

    ·

    回到家中,他便打算同阿致一道去置办新的桌椅,既然要在这院子里常住。

    下午,朋友来找他喝酒。陆昀峥本不想去,但阿致将他推出去了,说是出去换换气也好。

    第一次,陆昀峥醉酒了。他明知道,她最是厌恶醉酒的男子,可是他忍不住,一杯又一杯。

    她为何将他往外推呢?明明,她极瞧不上他那些朋友的子弟做派。

    从宿醉中醒来,陆昀峥头疼欲裂,他问阿致,发生了什么,阿致仿佛没事人一样,她心情很好地对镜梳妆,只是不看他。

    他原本是想和她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她问他,喜欢她什么。梦里是在边塞,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不看他,也拒绝了和他一起外出,去见他的朋友。

    也许那个时候,她已经在筹谋离开的事。

    ·

    外出见到醉酒的朋友,陆昀峥才得知昨日发生过什么事。他压根不是自己回去的,而是在谷湘如的讥讽中,将他带回去的。

    谷湘如一向高傲,说话不在乎人的感受。陆昀峥只是想象,就能知道当时阿致将他带回家时,带着怎样的心情。

    其实,陆昀峥能接受阿致发疯,又或者骂他一顿,而不是像这样彼此相顾无言。后来,他想,做错事的人是他,凭什么要她先做那个破冰的人呢?

    他没法责备阿致不坦诚,因为他也没有勇气和她谈谈谷湘如的事,因为他也没有勇气再叫她相信自己一回。

    因为,他可能会失去她。他回到那个他们称之为家的小院子里,她不在,整个院子格外寂寥,只有小寒趴在墙角晒太阳,伸个懒腰过来迎接他。

    说要去买菜的人,到了中午也没回来,厨房里只有冷锅冷灶。他冲进房里,一切物件原样放着,她早上用过的鲜红口脂正摆在镜子跟前。陆昀峥才松了一口气。

    他转而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去菜市场找她,来来回回都没看到她的人影,一转头,却看到她远远从街的另一头走过来。

    她明明看到了他,却好像没有看到他。她眼神呆滞地往前走着,脸上带着烦躁,眉间纠结。她的眼里,没有光亮了。

    他忽然想起来昨晚上做的那个梦,梦里她眼睛晶亮地看着他,问他究竟喜欢自己什么。接着那晶亮慢慢放大。

    陆昀峥终于明白,那涌出来的晶亮是泪水。

    ·

    他冲过去抱住了她,跟她承诺,他的心思不会变的。他说这些,是想要让她安心。对于这句话,她没有回应,只是说肚子饿了。

    他有些慌乱,再次承诺,自己绝不会再喝酒,让她相信自己。再也不会这样惹她难过。她昂起头,看着他许久,终于说了一句:“你要你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

    也许,她很清楚,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或许他们两人都不再信任彼此。

    他带她去吃好吃的,给她夹菜,却叫她差点吐了。回去的路上,他打趣她是不是有了身孕,她想也没想就否认了。陆昀峥想,或许现在确实不是怀孕的好时机。

    遇到卖糖葫芦的,阿致掏银子的时候,她袖口里落出一根竹签来,那上面的签文,他刚看清,她就说是给他求的事业,把竹签拿过去。可是,在乡间寄养的时候,有个老道士教过他们吕祖灵签的签文,签文和解签的说辞,他滚瓜烂熟。

    陆昀峥心中有许多话,全都卡在喉咙口,只是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这些签文都是骗人的。

    第二日早上,手下的暗卫来报,圣人对于边塞大将人选的安排,已经下旨张榜,告示天下。

    陆昀峥不想让她出去,便找了许多借口,将她困在家里。机智如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异常?

    只是,陆昀峥抱着一丝侥幸,等着这几日过去,他的消息淡了,也就好了。他和她往后,在这一屋子崭新的家具里,穿着新衣裳,过上属于他们的安逸日子。

    父母以为毁了他的前程,就可以拿捏他。呵,他们真的是太不了解他了。

    只是他原以为阿致会了解自己的……

    ·

    不出意外地,阿致自己去看到皇榜了。不仅如此,她被父母叫去侯府走了一趟。回来之后,她就开始收拾行李,开始写信,那封诀别信。

    她以为她藏得很好,以为自己偷偷烧了就不会被知道。

    但陆昀峥很清楚。自从她买菜久久不回来后,他便安排了暗卫在她身边。

    那日晚上,他趁着她睡着,在她袖口掏出那封被捏得皱巴巴的信,也看到了她收拾好的包袱,终于明白她打算不告而别。

    他已经告诉他了,他不在乎被换下来的事,可是她还是不相信。

    第二日她起早,摸着他的脸说对不起,起床去给他做最后一顿饭。

    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他气得一晚上没有睡,原本是想要发火的,可是看着她暗淡的脸,那些话便说不出口,只是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和他说的。

    她抬头看着他,放下筷子,像是要坦白。她会说什么呢?

    陆昀峥永远无从得知,因为母亲派人来叫他去探病,打断了对话。

    没有办法,母亲生病,陆昀峥不得不先去看望母亲。走之前,他叮嘱阿致,他有话要说,等他回来。她也明明点头答应了的。

    可是,她还是走了。

    那天他去找母亲,质问她究竟对阿致说了什么,母亲只是哭他不孝,母亲被野女人气病了他不关心,却只关心外人。至于阿致究竟说了什么让她气成这样,母亲一个字都不肯透露。陆昀峥无法,他匆忙赶回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栅栏和大门都锁住了。

    她走了。

    果然,暗卫告诉他,阿致留了一封信,就带着猫走了。

    ·

    陆昀峥气得胸口疼,可是一听说她在半路晕倒过去,又担心得不行,连忙往医馆里赶去。

    她已经不在医馆了,大夫说她走了,提点他多注意些娘子。直到这时,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怀孕的消息。

    这下,她不会再走了吧。

    是的,她收好了那封诀别信,不走了,暂时的。

    她没有告诉他怀孕的消息,眼里全是奄奄一息的小寒。她抱着小寒一晚上,眼泪沾湿了枕巾。

    可是他想不到安慰她的话。

    第二日小寒还是死了,他们两人沉默地安葬了小寒。小寒对于他们来说,是新婚礼物。阿致对它有许多的寄托,可是到现在,一切都破碎了。

    连陆昀峥自己也开始怀疑,这样痛苦地生活着,是不是阿致想要的。或许她走了会更好。

    他外出给她买来早饭,她却罕见地任性起来,把豆浆油条都打翻在地,还说了许多伤人的话。这是第一次,陆昀峥知道,她竟然是这样想他的,是这样的不信任他。

    他心中也有委屈,回长安之后,他也有努力地解决问题。可是……

    他竭力想要安慰她,都被她嘲讽回来。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陆昀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一句“对不起”。

    但阿致连“对不起”也不想听。

    看着她那决绝的样子,陆昀峥低着头快速地离开了。他也被她伤透了心。

    可是,她不是说过吗?只要他不放手,她也不会放弃。

    不也是她说过的吗?夫妻一体,总是会遇到很多困难。人生总有许多困难,为何她这么快就选择了放手?

    想起方才她看着他离开时嘴角那一抹笑容,陆昀峥满腔气愤,他就想要和她大吵一架。

    可是回到院子里,他听到了她在哭。

    他眼眶发红,轻轻走到窗边,听她轻笑着自言自语:“恨我吧,这样才不会……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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