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御剑不行,但脚程功夫足够快,一手拉着闻启,竟也跑得飞起。

    还没等后面两人追上,昭然已经向守城的出示令牌,表明身份,说是前方医师害了闻启,若阻拦追查,后果自负。

    前面的借口都不用说,只消抛出后果自负这四个字,大路朝天便为他们敞开。

    昭然演得卖力,“前面的庸医,你站住!”

    虽然将士也不知道为何要拖着一个伤病员追拿,但还是朝两人的背影担心地喊道:“将军?”

    闻启头也不回道:“没事!”

    随即守城将领便拦住了追赶而上的府兵,没有通行信物,任凭两人火急火燎,只闭眼摇头。

    昭然跑出一截才稍感不对,脚上速度逐渐放慢,“你们认识?”

    闻启忍笑忍得难受,点头,“他们是北庭上过战场,受过伤的将士,杜季让同意他们回来担任些轻松的活,这就是了。”

    昭然猛地停下脚步,闻启不由地惯性朝前一扑,昭然拎着他后领又把他拉回来,“你逗我呢!”

    “谁知道你脑子里想一出是一出。”闻启忍不住笑得开心,“反正也没危险,跑两步就当锻炼了。”

    此时,前方的黑色斗篷一松,没有支撑瘫软在地上。再抬头,虞靖已经阴森森移动到两人面前,面无表情看向昭然,“你被耍了。”

    昭然:“……”

    怕是打不过,还是忍下吧。

    远处森林黑影重重,虫鸣草动,月移影随。夜色越寂静越发显得阴森恐怖。忽而一声尖啸,昭然神色戒备挡在两人面前,她竟已习惯闻启这孱弱的样子。

    “等等。”闻启拍下她肩膀,“是黑鸢,林茨传信来了。”

    果然,下一秒,那黑森森的鸟便凭空出现一般,飞到众人前方。闻启伸手,它听话地落在他指尖,脚边捆绑了一小卷信纸。

    蛮夷强闯城门,掠走俘虏,军心涣散。

    “这么严重?”昭然看了眼道。

    “他就习惯往惨了说,不就是失败了一回嘛,胜败乃兵家常事,小事,小事。”

    闻启又道:“你想跟我去北庭吗?”

    “我已经快被通缉了哥。”昭然看他,“不然呢?”

    “那你拿纸笔出来,回封信。”

    “我可没这种东西,血书要不要?”说着她手指就在闻启前比划。

    闻启却自得道:“我放了,你找找。”

    果然在那锦囊中找出了纸笔,除此以外还有一小块没吃完的方糖,不知从哪里捡的狗尾巴草,甚至有还有他的一套衣裳。

    昭然:“……”

    这是把她当驴使了!

    找死……

    谁成想这位大爷以退为进,一瘸一拐道,“不过我这腿,实在是跑不快了。嘶,刚好像拉伤了。”

    昭然臭脸把纸张铺开,“写什么?”

    闻启于是道:“蛮夷那边,我们去打探打探,他们居无定所这么久,想必也撑不下去了,叫他不用担心,安稳北庭就够了。”

    “好了。”

    “没好没好。”闻启道,“还有呢。”

    “没纸了。”昭然看他。

    闻启靠近昭然,就差把头埋进她腰间的锦囊,毫不见外翻找起来,昭然只能抬手让他翻。

    “找到了,一张写不完写两张,两张写不完写三张。”

    昭然道:“……你不考虑那鸟的感受吗?”

    “嗐,你就是让它拖着我飞,也能飞一阵。”闻启继续道,“再写,我想想啊,对了,叫他加强修筑城墙防御,这回蛮夷趁虚而入一定是钻了老城墙的空子。”

    “那边缺少沙石,去沙漠里捡些红柳和芨芨草一类的,一并用来加固城墙。还有,出入境关卡让林茨亲自去守,这回突然猛烈袭击,怕不是有阴谋。还有还有……”

    于是在黑鸢翻得眼白快掉出来后,闻启终于念叨完了。

    可怜的小鸟,不过也才半个鸡大,脚上的公文摞了两只鸟高,飞得那叫一个崎岖。

    “它真的行吗?”昭然来不及心疼自己的手,望着黑鸢波浪形前进,担心道。

    跟着闻启这样没心肝的老板干,还真不是普通鸟能胜任的。

    昭然又对虞靖道:“对了,你不知道何幸的事吧,他……”

    没想到虞靖一副早就知情的表情,“我知道,我们魂之间有自己交流方式,他走之前告诉我了。一直在哭……吵得我脑仁疼。”

    “啊哈哈。”昭然道,“没想到他在我们面前装坚强,在你面前就受不了了。”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虞靖却看向她,“那小丫头呢?”

    “什么小……”

    昭然双眼顿时睁大。

    闻启:“!”

    完蛋。

    “忘了。”昭然说,“忘在盛家了!”

    随即她也开始自我排解,“没关系,盛广君会照顾她,还有盛叔放对她那么投缘,一定不会伤害她的。”

    虞靖却道:“你不觉得她怪怪的吗?更应该担心的是,盛家会不会被她灭门吧?”

    “什么!”昭然满心惊诧,“不会吧,她就是个小姑娘而已。”

    “挺狠一姑娘。”虞靖点点头。

    “走吧,没事的。”闻启揽过昭然肩膀,只管说着风凉话。

    “盛叔放,在战场上都杀不死,命大的。”

    谁知还没走两步,那黑鸢竟又飞回来了。而脚边重重一摞文书又换成了一张小纸条。

    等闻启打开那纸条时,昭然问:“你说,有没有可能,它飞到一半,自己取下来,然后写了个回复,又带回来?”

    不然这北庭到小重山的距离难道是她家卧房到大门的距离吗!

    那黑鸢似是听懂了昭然的叨叨,脖子没动,转着眼珠瞪她。昭然连忙把手摊开了挡在面前,伸长脖子凑过去看那纸条。

    那纸条上依旧是死气沉沉三个字:知道了。

    这不多余传嘛……

    闻启笑道:“你也知道它不是一般的鸟,自然行事也就不用正常地去理解。”

    这鸟想当初,还是他在战场上的一个意外收获。

    突袭敌营,反而被埋伏那晚,他在硝烟平息的战场上看见了这只鸟。

    他刚睁眼,面前就有只又黑又狼狈的鸟横躺在尸山上。不大的身子同样被利剑给戳成了漏斗,而它却还有心跳和呼吸。

    闻启去扒拉它,却发现哪儿是这只鸟在呼吸,不过它护在身下的幼崽伤势还没毙命而已。

    想必只是这片山上休憩的常客,却因他们时而一个突袭,搞得朝不保夕。

    闻启要去抱它,它却挣扎着就要啄闻启的手。那拼了命的架势,明显也是不想活了。

    自然万物,凡有灵性,非谁掌中之物,若要带它回去,唯一且可行的办法,即是它自愿。

    反正伤亡惨重,闻启也浑身是伤,便和它僵持。

    等来救援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而这五天,他不睡不闭眼,整整与这小家伙,熬了过去。

    等它困得不行,一闭上眼,闻启立马捞了过来。

    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可后来,士兵却说这鸟身上的伤口太大太深,治不了。

    难道就白熬了这些天……

    闻启一巴掌打过去,这鸟竟猛然间复活了般,咬破他掌心,腾地飞起。

    再后来,就带着这一身伤痕,照样生龙活虎地行动。

    难怪昭然总闻到它身上一股尸气,原来真是个死鸟。

    “这样不行的。”昭然说,“生死有命,它的存在会乱了道法,坏了规律。”

    闻言,闻启神情微有异样,但又很快变换如常,沉声道:“你当真这么想?”

    昭然顺理成章道:“师父所教不就这些嘛,阴阳协调,万物有序,若为了一己私念,坏了其中伦常,最后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昭然错觉,闻启脸上笑容似僵了瞬,又埋头笑道:“没事的,这一路,先带着它吧。它还有想做的事没做完呢。”

    一路确实凶险,这鸟在昭然控制下,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她于是点头,“之后,是非走不可的。”

    这一路,白日步行,夜晚御剑,困了就休息,饿了野果子也没人嫌,两人脚程很快,不出三日,周边景色已经全然翻新。

    不同于小重山一年四季常青茂密的浓阴,这北庭在秋冬时日,倒是萧瑟许多。

    树林也不再阴森,光秃秃一片树干,能从林子一头看到对面去。空气略显干燥,连天空都甚至高远了些。

    还没来得及感叹,那鸟又送信来了,这段路上,闻启和林茨的沟通明显频繁了些。但往来都是些废话。

    “你们到哪儿了?”

    “刚出发。”

    “到哪儿了?”

    “刚过秦岭。”

    “哪儿?”

    “黄河。”

    有一回,闻启直接递了个“好”字出去。

    昭然奇怪:“你这是什么暗语吗?”

    闻启笑而不语,直到后面林茨仍旧执着地发来了信件:

    “注意安全。”

    ……

    大哥,你俩没事吧?

    昭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只感觉这两人把黑鸢当猴耍。

    “前面就需要小心些了。”闻启难得收敛了些散漫,“这山上无人居住,野熊野狼众多,被一不小心叼了去,可就丢人了。”

    “走吧,我不怕,我保护你。”昭然一听是这样式儿的危险,满脸不屑。

    不过走近后发现,这片林子,确实要险恶些。

    特别路边还布满了奇形怪状的草,一不小心蹭到肉上,有的令人奇痒无比,有的又钻心的疼。

    林子里,一阵鬼哭狼嚎响彻云霄。

    两个毫无生活经验的人,在虞靖百般嫌弃之下,终于喊来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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