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元山(1)
八年后，药庐。
“我是云台山水娘，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
嘴里正念念有词、摇头晃脑的柳玥突然呆住，拎起两棵长得一模一样的药草凑到眼前，屏气凝神，把自己看成了斗鸡眼也没看出任何区别。三息过去，她爽快地承认了自己不行，一抬头，朝门外熟练地喊道，“绥绥！绥绥快来！”
话音未落，一个轻盈的白影就从门外跃了进来。
柳玥眼睛一亮，上前两步，弯腰把狐狸往怀里一抱就开始小声嘀嘀咕咕地求救，“好绥绥，帮帮我，看看这两株哪个是寒霜草、哪个是翊寒草？我娘又使坏，明知道我分不出来还把它们掺在一起。”
她年纪小、个子矮，站在药桌前给草药归类还要踩个小脚凳。而狐狸这些年长得颇快，现如今蹲坐都到她大腿，直立起来居然比她还要高出寸许。
此刻被她卡着两前肢抱在怀里拉成了长长的一条，堂堂四条腿的生灵居然跟着她一步一挪，还不跟她的腿脚打架，毛茸茸的身影透着种身经百战但没有必要的熟练。
两个小短腿还没挪到桌前，就听闻身后有两人先后出声。
女声温柔里透着坏笑道：“哪天你把绥绥惹生气了，它不帮你可怎么办。”
男声倒是谦谦君子，但也没藏住笑意，“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撒娇卖乖求绥绥原谅，是不是呀小玥儿？”
柳玥第一时间捂住狐狸灵敏的耳朵，不让狐狸听到这些暴言，然后回头对站在门口的爹娘怒目而视，“不要教坏绥绥！”
随即她浅浅地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记事以来，绥绥都是由着她想怎样便怎样，除了沐浴的时候不让碰，其他时候都没脾气的很。
于是她瞬间有了反驳爹娘的底气，自信道：“绥绥才不会跟我生气呢！”说完就举高不明所以的狐狸，低头贴近——却被狐狸眼疾手快地抬爪抵住了脸。
柳玥当场傻眼。
颜青霜迅速一侧头，很照顾女儿的面子，把脸埋在柳云轩肩上才开始笑。
柳云轩抱住笑的快站不住的夫人，看着一脸懵的女儿，终于也忍不住笑道：“前几日刚教了你‘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快就忘啦？我看呐，绥绥学的比你好。”
柳玥瞪大了眼，从满脑子疑惑中挑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震惊道：“什么？！狐狸也讲究这些吗？”
感觉第一次认识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呢。
随即她立刻想到了什么，疑惑又好奇地盯着狐狸上下打量，“不是，等等，绥绥是雄狐狸吗？”
狐狸：“……”
柳云轩：“……”
颜青霜感觉自家女儿真是个宝贝儿。她抬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乖女儿，你以为呢？”
柳玥一脸的摸不着头脑，茫然道：“我不知道呀。”
突然，她眼珠子转了转，仰头冲她娘甜甜一笑，跃跃欲试地问道：“娘亲，怎么看狐狸……”是雌是雄呀？
她话都没说完，怀里的狐狸仿佛就预感到了什么，柔若无骨似的在她手臂间旋了个身。
柳玥只觉得狐狸柔顺的皮毛绸缎般蹭过手心，怀里就突然一空，沉甸甸的狐狸流水似的从手里滑走了，还眨眼间跑出去三丈远，并在弹指间上树了！
柳玥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掌又看了看远处的狐狸，目瞪口呆，“绥绥……跑那么远做什么？”
柳云轩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发，“再不跑，你岂不是要将它翻来覆去瞧个究竟？”
柳玥感叹了一句“它也太聪明了……”，继而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合掌兴奋道：“这么聪明，将来莫不是能化身成人，变成狐狸精！”
男狐狸精哎……话本上说，狐狸精都可好看了。
小柳玥想象力有限，觉得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假如绥绥能变成人……那大概会像自己的爹爹和娘亲那样好看吧？
颜青霜一眼就能看穿女儿在想什么，伸手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平日里少看话本，话本大多都是骗人的。”
柳玥眼睛一转，假装无知，无辜道：“真的吗？那《风流医仙俏宗主》也是骗人的吗？”
颜青霜：“……那倒不是。”
柳云轩一合眼，深感千年道行一朝丧，暗叹道：“……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风流医仙俏宗主》，由颜医仙口述、柳宗主执笔而成，因其内容过于匪夷所思导致世上仅此一册，完稿即孤品，被藏于私库中。
此书不曾外传，一直被束之高阁。
然而不巧的很，柳玥开蒙之后，夫妻二人觉得女儿长大了，是时候随便玩……不是，了解一下各种灵物法器了，于是把私库钥匙给了柳玥一份。
柳玥在众多闪闪发光的天材地宝中挑挑拣拣，慧眼识珠地相中了这本朴实无华的小册子，拎起来就走。
结果回房连蒙带猜地看完，只觉满头雾水，不明白她爹娘为什么会放一本平平无奇的话本在私库里。
莫非里面有什么不传世的秘密被写成了暗语，而她见识浅薄没看出来？
于是她把狐狸往怀里一拢，又看了一遍。
等颜青霜发现的时候，柳玥跟狐狸两个都已经熬成了兔子眼。
彼时柳玥的下巴正抵在狐狸脑袋上，手里的话本正翻到第四遍，她一边困到流泪一边因为困惑而清醒，“到底是什么玄机呀绥绥？”
狐狸陪着她整宿强提精神不睡，已然困的魂飞天外、目光呆滞，尾巴都没力气动了，闻言只微弱地转了转耳朵，细软的茸毛轻轻扫过她柔软的两颊。
颜青霜敲门进来的时候，被这两双齐刷刷望过来的红眼睛看得哭笑不得，“小祖宗，你可真会挑。”
她把书拿回来，将困的东倒西歪的女儿和狐狸一起按平在床榻上，顺手给床头空掉的寒玉紫金炉加了熏香，“觉都不睡啦，不难受吗？还祸害绥绥——绥绥你挠她呀！”
经年日久，颜青霜对狐狸的态度从最开始的“这狐狸怕会出其不意挠小屁孩一脸”到“小丫头怎么天天欺负狐狸，绥绥你的脾气呢？”只用了短短两年，之后，医仙大部分时间都在恨铁不成钢，感觉狐狸被自家女儿欺负到死也不会亮一下爪子。
不会亮爪子挠人的面团狐狸悄无声息，柳玥一侧头，发现短短几息间，绥绥已经枕着尾巴在她枕头边睡着了。
她嗅了嗅床头飘来的熏香，在她娘不解的眼神中，又挣扎着爬起来，掏出小荷包换了自己调配的，“绥绥鼻子灵，对味道挑剔，普通的香闻了难受。”虽然狐狸不会言语，但她知道她的绥绥讨厌什么。
说完，她又转回自己心里的疑问，感觉如果不解开，心里就一直有一千只绥绥在跑，“娘，那本书……”
颜青霜无奈又好笑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她从不用虚假的借口敷衍孩子，于是只抬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就是普通的话本，放错了。睡吧，醒了带绥绥出去玩一会儿。”
当年的小柳玥就这么被她娘一句避重就轻的“放错”轻飘飘地给哄了过去，及至后来她在书房看多了她爹处理宗内大小事务的笔迹，又听闻了各种关于她爹娘和叔伯们的传闻，终于有一日醍醐灌顶似的明白了当年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柳玥偶尔也会如此这般坏心眼地故意装作不知道，在跟两个大人的斗智斗勇中突然把话本当杀器祭出来，让自己处于上风。
“所以绥绥将来是有可能变成人的！”她一锤定音道。
颜青霜笑着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纵容着女儿的小心机，暗中伸手捅了捅柳云轩。
柳云轩立刻会意，开口接过话茬：“就算绥绥能变成人，那起码也要百年之后啦，你还有的等呢，过个几十年再想这事吧。”他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颊，“对了，你前几日不是一直念着想见君维吗？今日他要随你岑叔叔来，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柳玥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他果真今日来？”
柳云轩笑道：“是这样说的。”
闻言，柳玥却轻轻咬了下嘴唇，罕见地犹疑了片刻才开口，“他过段时日是不是要跟岑叔叔去栖元山？”
柳云轩一愣，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去了‘镜泉’？不错，你岑叔叔正是为栖元山之事而来。”
“我是云台山水娘，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
嘴里正念念有词、摇头晃脑的柳玥突然呆住，拎起两棵长得一模一样的药草凑到眼前，屏气凝神，把自己看成了斗鸡眼也没看出任何区别。三息过去，她爽快地承认了自己不行，一抬头，朝门外熟练地喊道，“绥绥！绥绥快来！”
话音未落，一个轻盈的白影就从门外跃了进来。
柳玥眼睛一亮，上前两步，弯腰把狐狸往怀里一抱就开始小声嘀嘀咕咕地求救，“好绥绥，帮帮我，看看这两株哪个是寒霜草、哪个是翊寒草？我娘又使坏，明知道我分不出来还把它们掺在一起。”
她年纪小、个子矮，站在药桌前给草药归类还要踩个小脚凳。而狐狸这些年长得颇快，现如今蹲坐都到她大腿，直立起来居然比她还要高出寸许。
此刻被她卡着两前肢抱在怀里拉成了长长的一条，堂堂四条腿的生灵居然跟着她一步一挪，还不跟她的腿脚打架，毛茸茸的身影透着种身经百战但没有必要的熟练。
两个小短腿还没挪到桌前，就听闻身后有两人先后出声。
女声温柔里透着坏笑道：“哪天你把绥绥惹生气了，它不帮你可怎么办。”
男声倒是谦谦君子，但也没藏住笑意，“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撒娇卖乖求绥绥原谅，是不是呀小玥儿？”
柳玥第一时间捂住狐狸灵敏的耳朵，不让狐狸听到这些暴言，然后回头对站在门口的爹娘怒目而视，“不要教坏绥绥！”
随即她浅浅地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记事以来，绥绥都是由着她想怎样便怎样，除了沐浴的时候不让碰，其他时候都没脾气的很。
于是她瞬间有了反驳爹娘的底气，自信道：“绥绥才不会跟我生气呢！”说完就举高不明所以的狐狸，低头贴近——却被狐狸眼疾手快地抬爪抵住了脸。
柳玥当场傻眼。
颜青霜迅速一侧头，很照顾女儿的面子，把脸埋在柳云轩肩上才开始笑。
柳云轩抱住笑的快站不住的夫人，看着一脸懵的女儿，终于也忍不住笑道：“前几日刚教了你‘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快就忘啦？我看呐，绥绥学的比你好。”
柳玥瞪大了眼，从满脑子疑惑中挑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震惊道：“什么？！狐狸也讲究这些吗？”
感觉第一次认识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呢。
随即她立刻想到了什么，疑惑又好奇地盯着狐狸上下打量，“不是，等等，绥绥是雄狐狸吗？”
狐狸：“……”
柳云轩：“……”
颜青霜感觉自家女儿真是个宝贝儿。她抬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乖女儿，你以为呢？”
柳玥一脸的摸不着头脑，茫然道：“我不知道呀。”
突然，她眼珠子转了转，仰头冲她娘甜甜一笑，跃跃欲试地问道：“娘亲，怎么看狐狸……”是雌是雄呀？
她话都没说完，怀里的狐狸仿佛就预感到了什么，柔若无骨似的在她手臂间旋了个身。
柳玥只觉得狐狸柔顺的皮毛绸缎般蹭过手心，怀里就突然一空，沉甸甸的狐狸流水似的从手里滑走了，还眨眼间跑出去三丈远，并在弹指间上树了！
柳玥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掌又看了看远处的狐狸，目瞪口呆，“绥绥……跑那么远做什么？”
柳云轩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发，“再不跑，你岂不是要将它翻来覆去瞧个究竟？”
柳玥感叹了一句“它也太聪明了……”，继而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合掌兴奋道：“这么聪明，将来莫不是能化身成人，变成狐狸精！”
男狐狸精哎……话本上说，狐狸精都可好看了。
小柳玥想象力有限，觉得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假如绥绥能变成人……那大概会像自己的爹爹和娘亲那样好看吧？
颜青霜一眼就能看穿女儿在想什么，伸手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平日里少看话本，话本大多都是骗人的。”
柳玥眼睛一转，假装无知，无辜道：“真的吗？那《风流医仙俏宗主》也是骗人的吗？”
颜青霜：“……那倒不是。”
柳云轩一合眼，深感千年道行一朝丧，暗叹道：“……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风流医仙俏宗主》，由颜医仙口述、柳宗主执笔而成，因其内容过于匪夷所思导致世上仅此一册，完稿即孤品，被藏于私库中。
此书不曾外传，一直被束之高阁。
然而不巧的很，柳玥开蒙之后，夫妻二人觉得女儿长大了，是时候随便玩……不是，了解一下各种灵物法器了，于是把私库钥匙给了柳玥一份。
柳玥在众多闪闪发光的天材地宝中挑挑拣拣，慧眼识珠地相中了这本朴实无华的小册子，拎起来就走。
结果回房连蒙带猜地看完，只觉满头雾水，不明白她爹娘为什么会放一本平平无奇的话本在私库里。
莫非里面有什么不传世的秘密被写成了暗语，而她见识浅薄没看出来？
于是她把狐狸往怀里一拢，又看了一遍。
等颜青霜发现的时候，柳玥跟狐狸两个都已经熬成了兔子眼。
彼时柳玥的下巴正抵在狐狸脑袋上，手里的话本正翻到第四遍，她一边困到流泪一边因为困惑而清醒，“到底是什么玄机呀绥绥？”
狐狸陪着她整宿强提精神不睡，已然困的魂飞天外、目光呆滞，尾巴都没力气动了，闻言只微弱地转了转耳朵，细软的茸毛轻轻扫过她柔软的两颊。
颜青霜敲门进来的时候，被这两双齐刷刷望过来的红眼睛看得哭笑不得，“小祖宗，你可真会挑。”
她把书拿回来，将困的东倒西歪的女儿和狐狸一起按平在床榻上，顺手给床头空掉的寒玉紫金炉加了熏香，“觉都不睡啦，不难受吗？还祸害绥绥——绥绥你挠她呀！”
经年日久，颜青霜对狐狸的态度从最开始的“这狐狸怕会出其不意挠小屁孩一脸”到“小丫头怎么天天欺负狐狸，绥绥你的脾气呢？”只用了短短两年，之后，医仙大部分时间都在恨铁不成钢，感觉狐狸被自家女儿欺负到死也不会亮一下爪子。
不会亮爪子挠人的面团狐狸悄无声息，柳玥一侧头，发现短短几息间，绥绥已经枕着尾巴在她枕头边睡着了。
她嗅了嗅床头飘来的熏香，在她娘不解的眼神中，又挣扎着爬起来，掏出小荷包换了自己调配的，“绥绥鼻子灵，对味道挑剔，普通的香闻了难受。”虽然狐狸不会言语，但她知道她的绥绥讨厌什么。
说完，她又转回自己心里的疑问，感觉如果不解开，心里就一直有一千只绥绥在跑，“娘，那本书……”
颜青霜无奈又好笑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她从不用虚假的借口敷衍孩子，于是只抬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就是普通的话本，放错了。睡吧，醒了带绥绥出去玩一会儿。”
当年的小柳玥就这么被她娘一句避重就轻的“放错”轻飘飘地给哄了过去，及至后来她在书房看多了她爹处理宗内大小事务的笔迹，又听闻了各种关于她爹娘和叔伯们的传闻，终于有一日醍醐灌顶似的明白了当年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柳玥偶尔也会如此这般坏心眼地故意装作不知道，在跟两个大人的斗智斗勇中突然把话本当杀器祭出来，让自己处于上风。
“所以绥绥将来是有可能变成人的！”她一锤定音道。
颜青霜笑着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纵容着女儿的小心机，暗中伸手捅了捅柳云轩。
柳云轩立刻会意，开口接过话茬：“就算绥绥能变成人，那起码也要百年之后啦，你还有的等呢，过个几十年再想这事吧。”他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颊，“对了，你前几日不是一直念着想见君维吗？今日他要随你岑叔叔来，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柳玥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他果真今日来？”
柳云轩笑道：“是这样说的。”
闻言，柳玥却轻轻咬了下嘴唇，罕见地犹疑了片刻才开口，“他过段时日是不是要跟岑叔叔去栖元山？”
柳云轩一愣，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去了‘镜泉’？不错，你岑叔叔正是为栖元山之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