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郡的商业帝国,珑雪堂。

    正堂上端坐一女子,不过二十岁年纪。面容绝丽出尘,五官精致,肌肤似雪,美目中透着聪慧。虽未施粉黛,却已是世间少有之佳人。

    神色间淡淡疏离,恍若天上皎月。令人不敢轻易冒犯。偶尔间或一笑,却也温柔可亲,令人如沐春风。

    这便是先帝亲封的龙泉郡主。

    “总账金娘子到!”

    “快请!”郡主轻轻颔首。

    只见金娘子快步走进,身后跟着个丫鬟,捧着十几本厚厚的账册,二人风风火火地迈入大堂。金娘子上前,行礼道:“参见郡主!”

    “快免了。”郡主微微抬手,“时间过得真快,又是月账之日了。各家商号的账房做得如何?”

    丫头们整整齐齐地将账本摆在郡主面前。郡主首先拿起一本绣坊的账册翻开来,抬头看向金娘子。

    金娘子稍作停顿,娓娓道来:“药局的妙香娘子极善查漏补缺,隐蔽亏空无一逃过她的眼睛,账做得不错。茶庄的云娘素来聪慧,但性子急躁,账房上的条目有时疏忽大意,但经查明皆已改正了。绣坊的青兰有两笔账,尚没有要回来,您倒也不用担心,说是下个月准到。制衣坊的春桃虽刚上手,但她每日核账至深夜,细致入微,竟也没出纰漏。制香坊的红叶娘子最近心神不宁,听闻近日有家事牵挂,账目核算稍有拖沓,我已让她多加小心。画坊的账目向来简单明了,依旧无可挑剔。宴月楼的账目最为繁杂,流水如织,但宝珠做账,笔笔清晰……”

    金娘子一口气将珑雪堂旗下几十间商号的账目逐一汇报,条理清晰,言辞间透着对自己一手调教出的账房娘子的赞赏。

    郡主点了点头,“下个月宴月楼要在城西开分号,你给挑个账房过去。”

    金娘子:“我手边如今正调教着的,数银杏最拔尖儿,我琢磨着派银杏儿过去可好?”

    郡主点了点头,“银杏跟着你学管账也有一年了吧?”

    金娘子:“一年零一个月了。”

    郡主:“既然你说好,那就让她试试吧。”郡主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账册,“若是云娘性子使然,总是粗心,不如交与荐贤堂调换别的差事,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红叶嘛,家事烦扰,就暂且体谅些,谁还没个为难的时候。倒是青兰……还是性子太软。管账娘子,不是光会算账就够了,还要落在‘管’字上。把她调去别处吧。”

    金娘子急道,“郡主开恩,青兰是老人了,当年堂里的珠算比赛可是名列前茅的。就是性子柔善了些,有点被供货商们拿捏了。账款迟迟未回,也并非全是她的错。她也是体谅外面做事儿的人,毕竟给供货商一点甜头,他们外面也好做事。若现在调走,只怕她心里委屈,面子也挂不住。姑娘再给她一个机会吧,我会找她好好谈谈的。”

    郡主:“就是我知道的,你都帮她出面要过好多回账了吧?”

    金娘子低下了头,嗫嚅道,“供货商们欠账,到底也是堂里跑生意那些人默许的。”

    郡主:“生意不是靠赊账招揽的。堂里跑生意的性子厉害是应该的,但春兰压不住他们,由着他们破坏规矩,就是春兰的失职!你们做事的不肯严厉,就是逼着坏人都是我来做了。”

    金娘子神情一紧,低头答道:“郡主批评的是。那就……就……”

    郡主神情严肃,“你不忍心,我不舍得,大家都这样干,最后坑害的是珑雪堂!”

    金娘子低下了头。

    郡主:“大家都要顾着别人的颜面,就不肯顾及做事的效果了,渐渐的,大家都不讲规矩,最后势必要乱作一锅粥。到那时再归咎起各人的责任来,终究免不了要大伤情分。莫不如从一开始,就把规矩立住。否则春兰的口子一开,各商号都知道赊账的买卖好做,逼的别家也这样干,整个行事都要被带坏了。”

    金娘子:“都是我不好,没有教导好手下。郡主放心,我这就去找夏堂主商议,把青兰调到别处去。”

    郡主柳眉倒竖,提高了嗓音,“为什么要找夏堂主商议?她每天多少事儿?安排堂里人做事有荐贤堂呢!别人都是由鉴贤堂安排差事,凭什么青兰就特殊!”

    金娘子自悔失言:“是是是,是我做事不知轻重了。”

    郡主:“你这不是不知轻重,是在你这,人情比事情本身都重要了。你不要这样做事。我今天也可以不赶青兰走,但是,一定不是出于人情的考量,说我不好意思那样做。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把事情做成了比什么都重要!”

    金娘子大气不敢喘,不知郡主什么意思。

    郡主呆望着账本思考了良久,她也顾念着春兰的业务能力,想为她留一个机会,道,“让春兰跟妙香换一下吧,让春兰去管各画坊的总账。让妙香去管绣房吧。”

    金娘子喜出望外,“是!谢郡主开恩。”

    郡主:“给春兰的月例降三成,降的这三成都补给妙香。告诉妙香,要她将绣坊的账目理清,欠款都追回,今后不得拖账。这个月奉标准执行到年底吧。明年怎么安排……该你操心了,安排妥当了告诉我。”顿了下,道,“再有拖账的事发生,我就得质疑你的能力了。”

    金娘子:“请姑娘放心,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的差错。大家都铆足了劲儿要干出一番成绩,方不辜负郡主的栽培!不辜负郡主给咱们创造的好机会!”

    郡主摆了摆手:“客气话别说了,这是你们自己上进。账目上可还有别的要说的?”

    金娘子摇头:“没有了。”

    “好,那你先回去吧,账我慢慢看,有事再叫你。”

    金娘子起身行礼,恭敬退下。

    这位龙泉郡主,名唤上官晴雪,年纪轻轻执掌珑雪堂,是龙泉郡无人不敬的人物。为此,先帝特地赐下龙泉郡主的封号。

    郡主的父亲,上官衷,执掌龙泉郡守之位二十余载,治郡有方,虽不算大有作为,却也算兢兢业业,守土安民。然而,这份平静的治郡局面并非自来就有的。有一个人,曾经让龙泉郡蒙上了长久的阴影。这人便是上官衷的亲弟弟、上官晴雪的二叔——上官止。

    这是龙泉郡的惨痛一页。

    二十年前,上官止仗着哥哥上官衷的权势,霸占龙泉郡商界,横行无忌。他垄断经营,欺行霸市,开设了无数产业,却将手伸到了最底层百姓的饭碗上。他巧立名目,侵夺农民土地,令无田可耕的农户沦为无根之人,成了流离失所的流民。无法种地的农民,别无选择,只能低头谋生,投身于上官止的产业做工。可他给出的工钱,少得连糊口都难。那些力巴、商户、手艺人,无不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苦于无力反抗。

    那时的上官衷,虽为一郡之守,却对弟弟的劣行无可奈何。一是亲情难割,二是势力掣肘,三是官府与民间的矛盾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于是,这场毒瘤,便在龙泉郡扎根多年,直至晴雪长到十二岁。

    十二岁的上官晴雪,虽年幼,却已心思玲珑。她看得清父亲的无力,看得透二叔的恶行,也看得明百姓的苦楚。年少的她默默积蓄力量,谋划着自己的道路。她组织流民,做些小工艺活儿,纺织、刺绣、制香等等,将这些工艺品销往外地,换取银钱。她不与上官止正面硬碰,而是一步步稳扎稳打,用自己的方式,将流民从上官止的掌控中一点点解脱出来。

    几年光景,晴雪所创立的珑雪堂初见规模。她用珑雪堂的资源反哺百姓,带动龙泉郡的经济逐渐复苏。百姓们发现,在珑雪堂做工所得,远比在上官止那里所得要丰厚的多。于是,便纷纷离开了上官止的作坊,投奔珑雪堂。上官止的产业,因工钱低廉而渐渐无人愿去,最终不得不买奴为工。但上官止对待买来的奴仆十分暴虐,加上他为填补用工缺口,甚至雇佣了一些拐子拐卖人口,时有逼死奴仆的事情发生。晴雪以此为由,逼着父亲依法定罪,彻查上官止的罪行,抄没了他的产业,彻底铲除了这颗毒瘤。

    自此,珑雪堂作为郡内最大的商号,迅速壮大起来,带动了整个郡的经济繁荣。

    可偏偏,这个上官止虽罪行累累,却因上官衷的庇护,未被问斩,反倒安安稳稳地退回了自己的豪宅中,靠着在上官衷眼皮子底下“藏匿”的一些财物,享起了清福。如今,他虽已无力与珑雪堂抗衡,但看着晴雪一手经营起来的商业帝国,心中却如毒蛇缠绕,恨得牙痒痒。无奈,他已是老虎掰了牙,再想折腾,却连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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