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衣官的奏报被送到礼部司郎中刘清的案头时,已是午后时分。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棂洒在堆满公文的书案上,泛出一片光晕。刘清放下手中批阅完毕的文件,随手翻开了这份奏报。

    文书的措辞简练,主要内容是玩偶店‘锦童斋’店主沈知微与司衣房洽谈独家供货协议一事。刘清眉头一皱,原以为是司衣房的工作汇报,却没想到牵扯到商户合作。不禁喃喃自语:“商贾之女竟然与朝廷官署谈及独家供货,未免僭越了些……”

    他目光扫过‘二成利润’的字样,鼻间轻哼一声。案头那尊错金博山炉突然‘噼啪’爆响,惊得他狼毫一抖,墨汁在奏报上洇开铜钱大的污渍。

    他‘啧’一声,蹙起眉头,看那污渍有些懊恼,想断然写下‘不予准许’的字样。狼毫忽然悬在空中,他想起这两日去崔怀瑾书房议事时,案头摆着的那个精致玩偶——穿着绯色圆领袍,腰间悬着鎏金鱼袋,无论是眉眼还是气质,都与崔怀瑾本人有七八分相似。

    这刘郎中心中顿时绕起了九曲十八弯,那玩偶莫不是锦童斋的物件?是了,这几日好似也听夫人絮叨过什么斋的玩偶,忽然冒出的玩具店如此火爆,居然敢照着侍郎大人的样子做产品,大人也并不避讳的放在值房。这…背后可有深意?

    为了探明情况,他搁下笔,将奏报往鎏金镇纸下一压,扬声唤道:“来人,请司衣官来叙话。”

    不过一盏茶工夫,司衣官已疾步而来,叉手行礼道:“下官拜见郎中大人,不知大人唤下官前来,有何吩咐?”

    刘清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即将奏报递了过去:“这是你司衣房提交的奏报,你且细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司衣官接过奏报,瞥见那处墨渍,眼角微跳,认真答道:“回郎中大人,这沈娘子乃民间商贾,所经营的铺子叫‘锦童斋’,主营玩偶制作,手艺确有独到之处。”

    司衣官缓缓把如何认识沈知微,她又如何用了司衣房的废料做了玩偶,以及这些玩偶如何被市场认可并欢迎,购买之人也多为官员家眷,截止到目前为止并无反对声音等如实诉说一遍。

    听罢,刘清捻须沉思,忽问道:“近日,我在崔侍郎案头见过一只似乎很像大人本人模样的玩偶,是否就出自此‘锦童斋’?”

    司衣官一愣,旋即回道:“回大人,下官未曾见到那玩偶,因此不管断定。只是目前市面上能用司衣房所废布料做玩偶的,暂且仅‘锦童斋’一家。想来大人所见之物应当是出自此铺。”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下官上报沈氏女提议的原因,并非单纯为了她所承诺那二成的利润,主要想着一则独家铺子专供,制作品质可控,二则这些玩偶可教化孩童,也有些文化传承的意思。”说到此处,司衣官再度叉手一礼,“下官见地粗陋,具体如何还需大人雅正。”

    那司郎中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追问,却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回头望去,却是主事许谦前来送公文。

    许谦按礼节上前将今日需提交的文书呈上,便准备退下。却听见面前上官对着侧手边坐着的司衣官开口:“这‘锦童斋’之请求事涉商户,本不应同意,但思及其于教化普惠有一定益处,也不是不能考量。且容本官再思索一二 … …”

    许谦本无意听上官议事,然而‘锦童斋’三字跳入耳中,让他猛然警觉。他知道‘锦童斋’正是外甥女沈知微的铺子,这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外甥女做生意本已让他颇感颜面有愧,如今不知为何事,竟被提到礼部衙门里,简直让他这个舅父无地自容。他强压下满腔尴尬,敛衽行礼道:“郎中大人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先行告退。”

    刘清见他神色有异,却未放在心上,挥手示意他离开。

    许谦匆匆转身离开,仓皇之间,竟没注意到屋外立着的侍郎崔怀瑾。

    崔怀瑾握着卷文书,手背于身后,指尖在文书上轻轻叩击。他绯色官袍上沾着几瓣紫藤花,显是在廊下站了片刻了,礼部司郎中与司衣官的对话也已收入耳中。此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许谦惶然离去的背影,想起那小娘子说起生意经时放光的双眸,眯了眯眼,暗自思量:这一家子出来的舅甥俩气度如此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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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锦童斋内。

    沈知微早早便来到店里,打开所有门窗准备营业。清晨的阳光透过细长的窗格照进锦童斋,均匀铺洒展台、地板,洒在一堆堆精致的小玩偶上,显得格外温暖。

    各个展台按‘文臣武将’‘市井百工’‘仙侠传说’等分门别类摆着玩偶,最显眼处立着个新出炉的穿金甲小将军,眉眼竟与郑明晖的儿子郑小二郎有三分相似。

    沈知微又去端详几款这几日销售不佳的玩偶,心中思索它们受欢迎程度差的原因,是否要拿新品代替它们。忽而又想起那日崔怀瑾问的问题,如何证明一时销量不好的产品就会一直销量不好?如何证明新品必然比想要淘汰的旧品更受欢迎?她对自己说不要心急,毕竟,锦童斋生意才刚刚起步,很多事情要用时间来验证。

    正当她敛目凝神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沈知微抬头,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口,正是阿锦。少女穿着藕荷色齐胸襦裙,臂弯挎着竹编针线篮,晨光为她单薄的身影镀上金边。

    她脸上带着腼腆笑意,恭敬地将手中文书双手递上:“沈娘子,这是已经按了手印的工契,阿锦今日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沈知微接过文书,翻了翻,瞥见印泥是难得的朱磦色,心知这姑娘定是特意去西市买了上等印泥。

    确认一切无误,沈知微将文书放在一旁,“你阿兄今日没陪你来?”

    阿锦点头:“阿兄今日要上值,是以未随儿来。不过沈娘子处很安全,且阿锦也不是孩童,与阿兄商议清楚,后续的事便由我自己做主。”

    沈知微点点头:“如此,就辛苦你了。”

    阿锦注意到桌旁的几个半成品玩偶以及散乱的图纸,便开口问道:“娘子,儿便从这些未完工的玩偶开始,娘子以为可否?”沈知微见她眼里有活儿,欣慰点头。

    阿锦立刻从随身携带的木箱里取出已经准备好的工具、配件,坐到案台旁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只见她将孔雀蓝丝线劈作若干股,穿针时竟不需对着光,手指翻飞间已在玩偶衣襟上绣出连绵的唐草纹。她动作干净利索,针线娴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沈知微不禁感叹,是个做事细致的人。

    看着阿锦的手指在布料上飞舞,沈知微又陷入思索。如何建设‘锦童斋’这个品牌,如何让这些玩偶不单单是孩子们的玩具,更是承载情感与故事的载体,是她亟待解决的问题。她要激发出人们一种想要拥有,且只要拥有‘锦童斋’玩偶的欲望。

    “沈娘子,”沈知微的思索被阿锦打断,又见她抬头示意。原来有个牵着五六岁小女童的青年妇人正在问她问题,而她却在出神未曾听见。

    那妇人头戴金雀衔珠步摇,显然是官家女眷。小女童穿着石榴红半臂,正踮脚去够展台上的玩偶。

    妇人见她回神,笑道:“小娘子琢磨事情太认真了。我是想问问,贵店是否有那种像仙女儿一样的玩偶,不是嫦娥,但可以换衣服的?”

    沈知微连忙从案台前起身:“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我们家有嫦娥、七仙女、小龙女等五款小娘子玩偶,都可以换衣服。”她一边说,一边带着那妇人和她的女儿走向相关的展示台。“请问,这位小娘子想要的是哪一款呢?”

    话音未落,小女童“呀!”一声,猛地松开了母亲的手,飞扑向摆放着小龙女玩偶的台子。她瞬间抱起一只,转身朝母亲喊道:“就是这个,阿娘,我要!”

    那青年妇人宠溺地摸着女儿的脑袋,一边答应着,一边请沈知微将那玩偶连同几件换装小裙一起包起来,又笑着说:“这孩子见她阿姐玩这个,也想要一个。我们找了好几个坊,总算在你这里找到了。再若找不着,我只好自己上手给她照着做一个啦。”说着指了指玩偶裙角的忍冬纹,"这般细密的针脚,怕是学也学不来。"

    言罢,大家都笑了起来。

    沈知微目送母女二人离去,看着她们的背影,心想:‘锦童斋’的品牌要加紧宣传了,不然恐怕很快就真真假假玩偶满街。

    正当她思索之际,听见身后传来阿锦声音:“娘子,您觉得,如果我们能在玩偶上加一些独特的标识,是否能让大家看到这些玩偶就立刻想到咱们‘锦童斋’?”

    沈知微回头看着眼前的阿锦。她没想到这位年轻姑娘,才刚刚开始工作不到一天,就能有如此见解。

    阿锦见沈知微眼神炯炯地看向自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儿观娘子在尝试画‘锦’字样式,要是您定好了最特别的样子,或许可以在每个玩偶的细节之处,绣上您写的‘锦’字标识,这样无论是谁看到,都能立刻想到‘锦童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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