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城东一片的茶肆近日都开门得早。
起因是上京城内三个月前涌进了好些做生意的外地平民，扬州一带甚至有带着全家搬迁过来的，天子脚下虽说对户籍更变这一项管理得严谨，可有些惯会做生意的商户银子使得多，这事自然也没那么难了。
揽客最多的便是一位扬州商人开的茶肆。
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几位早已脱离贱籍的伶人，茶肆开张后，他便将茶肆分为上下两层，在下面一层搭了座半人高的戏台，请那几位伶人来说书，时而抚琴时而吟唱。
女子声音清丽婉转，如莺啼般悦耳动听，又无扭捏造作之态，很快便吸引了城东绝大部分散客前去品茶听书。
老板还替茶肆取了个雅名，叫‘念春生’。
其他茶肆便也有样学样，请了人来又唱又说，可到底是没比过念春生去。
那些老板们恨得咬牙，又别无他法，只得各自站在茶肆门口招揽生意。
陶府外，连翘直到出门拐了好几个弯后，才将悬着的心暂时放下，她不由用余光去瞄身旁的少女。
除开她内心感激陶霁真将她带出来，最吸引她的还是陶霁今日的打扮。
连翘得意地挑了挑眉。
她是陶家从牙行买来的婢女，进牙行前，她最擅长便是替女子装扮。
二姑娘生得乖巧伶俐，今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替二姑娘打扮，思及此处，连翘又再一次将目光落在陶霁身上。
陶霁今日梳了个俏皮灵动的垂挂髻，脑后被连翘手巧地绕成花苞形状，头顶细细分了几绺出来簪上桃夭色绒花，额间的碎发被拨弄到两侧鬓角处，耳后垂髫被编成辫子，尾端缠了几截同色系细绳。
穿一件山岚立领对襟长衫，明眸皓齿，清丽脱俗。
连翘心中暗叹，幸好二姑娘底子好，前半个月在陶家被养得白了些，昨夜她又紧急替二姑娘保养了一番。
这下任凭陶家谁来瞧上一眼，都断不能将眼前之人与月前那脏兮兮的假小子联系起来。
“连翘，你想去哪家茶肆？”
陶霁不知何时停了脚步，正侧头盯着连翘看。
“姑娘，您能带奴婢出来，奴婢就已经万分感激了，哪里还能三挑四拣的。”连翘连忙答道。
闻言，陶霁也不为难连翘非去挑一间出来，她走到一处甜水摊旁，使了几个铜板买了两碗甜水，这才问：“老板，请问城中最热闹的茶肆是哪家？”
那甜水摊的摊主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打扮颇为讲究，身侧还跟着婢女，笑容便真诚了几分，道：“姑娘是要去喝茶还是听书？若只是喝茶，前面不远处有个菜市街口，您往东走几百米，拐右侧的巷子进去，里面有间叫‘云雾’的茶肆，茶水不贵，但胜在东家人和善，茶的口感也不错。”
“若是想听书的话，顺着护城河往东走，左侧临街铺面上有一间叫‘念春生’的茶肆，您便去那边瞧瞧吧。”
连翘自然听过‘念春生’，她心中隐隐生出希冀来，不由飞快地看了陶霁一眼。陶霁听后向摊主道了谢，随即便往护城河的方向走去，连翘心中一喜，连忙雀跃地跟上：“姑娘，是去念春生么？”
“是啊，你不是要听书么？”陶霁扬起一抹笑：“我又不喜品茶，你想听书，咱们就去念春生，听起来不错，瞧瞧去。”
连翘心头发暖，面上又有些悻悻，先前刚分到陶霁身边时，她是私底下与其他几个小婢女一同抱怨过的。
护城河照样还是绚丽繁华，念春风的牌面倒是好找，站在门前抬眸看了眼，陶霁便抬脚往里走。
茶肆里被打理得异常干净，进门处的长桌瞧不出质地，桌上摆着新鲜采摘的茉莉，空气里散发着淡淡清香，十分幽雅。
打眼望过去，里面已坐了不少人，引客的伙计很快迎了上来，见她二人张望着，连忙笑着开口。
“这位姑娘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念春生吧？楼下的散席满了，姑娘要不去楼上看看？”
陶霁指了指角落：“那里不是还有几桌么？”
伙计解释道：“那边是有客人提前预定好的，姑娘，楼上视野宽阔，还有雅座......”
陶霁：“好。”
她答应得干脆，伙计顿时喜笑颜开，赶忙带着她往楼上走。楼上的确大上许多，四面绕着戏台而建，西面置了几张雕花椅，一旁还摆着方桌，几个席位之间用山水屏风隔开来。
伙计是个会来事儿的，见陶霁盯着西面看，立马道：“您要去那边落座么？那边是雅座，入座便送酥酪一份，还另外赠送二位一杯茶。”
听他如此说，陶霁便绕去西面，挑了个适中的位置，叫伙计多搬了把椅子来。
茶单子上都是陶霁不爱喝的，她索性将单子递给连翘，叫她想喝什么便点。连翘眼下满心满眼都是这位二姑娘，哪敢点排在前头的贵茶，点了样价钱适中的茶后，就将单子还给了伙计。
二人坐了没多久，就听楼下传来喧闹声，陶霁垂眸往戏台处看了一眼，就见几位杏眼桃腮、长相极为讨喜的女子抱着琵琶登了台。
戏台边上有专人守着，一楼的客人瞧着都是冲这些姑娘来的，个个面露喜色，互相推搡着，恨不得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姑娘们面前。
那守着戏台的伙计清了清嗓子，喊道：“接上回，今日还是‘才子配佳人’，诸位请快快落座，不得大声喧哗——”
很快，楼下便静了下来。坐在最中间的姑娘抬手一掐，身后琵琶声响起，软哝小调自红唇中跑出，整间茶肆瞬间将外面的声音隔绝，只剩清水芙蓉的姑娘们在细声唱着。
陶霁从未见识过如此景色，一时之间看得入了神。
良久，姑娘们唱累了，要临场休息片刻，茶肆里又开始上第二轮茶水，附带赠送一盘瓜子，换了个寻常的说书先生来过渡。
陶霁身体微微往后仰，半靠着椅背，正仰头时，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
“......陶霁？”
连翘连忙转头去看，是个长相斯文笑得温和的少年，她飞快扫了一眼少年的打扮，心道应当是世家公子，见他正看着自家姑娘，倏然反应过来他兴许是陶霁的同窗。
“真是你啊，我说看着眼熟呢。”少年笑道。
陶霁就着仰头姿势抬眸去看，见是柯浔言，她友好地笑了笑：“好巧。”
她今日打扮得精致，这一笑明媚又晃眼，柯浔言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道：“你也是来听书的么？”
陶霁：“是啊，在国子监憋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能出来，当然要松快松快。”
默了一瞬，柯浔言顺势坐在了陶霁左侧的雅座上，与她隔着一扇屏风。陶霁的面容变得若隐若现后，柯浔言这才微微垂下头，他道：“我家中今日有客登门，我便寻了机会偷溜出来了。”
陶霁不言，点了点头。
伙计替柯浔言上了茶后又退了下去，柯浔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想说些什么，可好巧不巧，底下的姑娘们休息好了，又登上台去。
陶霁被吸引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
他只好暂时按下还想与她说话的心思。
说书的间隙里，茶肆又稀稀散散进来不少客，都被伙计引着往楼上走，很快四面的雅座都快被坐满。
连翘的心思早已不在听书上，她识得柯浔言身上的料子极好，也识得他方才一直想与陶霁说话，想到什么，她不停地用余光去瞄陶霁，她表现得太显眼，便是陶霁听得再认真，也察觉出异样来。
陶霁：“说要来听书的也是你，怎么总是看我？”
连翘转了转眼珠子，用手遮挡在嘴边，凑到陶霁边上小声道：“这位郎君是姑娘的同窗么？他方才已经是第十次看咱们这边了。”
陶霁有些莫名，不懂她是何意，摆摆手道：“你不用管他，我与他不熟，只说过几次话罢了。”
“你还听不听？”
“不听的话，我就去隔壁酒楼买点心了。”
连翘连忙回道：“奴婢自然还要听，奴婢不多嘴了。”
陶霁说话时，声音算不得大，却也恰好落入柯浔言耳朵里，那句‘不熟’叫他眼神有些黯然，但想到这才进国子监半月，日后还有好几年的同窗情谊在，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勾唇笑了笑，便专心听书去了。
念春生的生意实在好得出奇，便是散客进来也被伙计巧妙留下了，如今只剩陶霁右侧和东面角落里还各自剩一个空位，伙计领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到了楼梯口，那人却看中了柯浔言的位置，揣着几锭碎银就走了过来。
“小郎君，我与你换个位置，行么？”
柯浔言不愿，便起身先作揖行礼，才直言拒绝：“不行。”
那人见他斯斯文文，原以为是个好欺负的，不想却碰了钉子，见他身侧有个小姑娘坐着，闻言便拖长语调，故作调侃道：“哦——原来是有佳人在侧，行吧，那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柯浔言变了脸色，语气不善道：“你休要胡说。”
那人惊讶：“那为何你不肯与我换？不就是见旁边坐了位好看的姑娘，想与姑娘家挨得近一些吗？”
说着，他又作势去拍柯浔言的肩：“年轻人，我也是你这般年纪过来的，我知道你揣着什么心思，有什么好臊脸的。”
“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他嗓门大得很，茶肆里的客人都被他吸引去，东面的客人认出他来，哟呵一声，喊道：“刘兄，人家脸皮薄，你别再拿他逗趣儿了，坐我这边来，我有事与你说。”
姓刘的男子朝那边笑了一下，又问：“当真不与我换吗？难道真叫我说中了？”
柯浔言有些愠怒，但自幼家中便教他如何做谦谦君子，他还是强忍下来，坚定道：“不换。”
那人只好挪着步子往右侧走去，嘴上还在说着：“那我只好坐这儿喽。”
他语气轻浮，眼神还时不时落在陶霁身上，连翘早已心生不满，正竖着眉毛挡住他的视线。柯浔言自然也察觉到了，可他向来礼数周全，不懂如何与这样的泼皮周旋，起身想阻拦，又担心给家中惹来祸事，只好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姓刘的男子斜眼往后一看，见果然没人追上来，夸张地大笑了一声。
见周围的客人都看着这边，伙计有些头大，这男子算得上是念春生的常客，他也不好得罪。
他问：“您是要去东面还是就坐这儿呢？”
“就这儿吧，我腿脚不好，懒得再跑。”那人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襟，又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十分享受他人的目光。
他啰嗦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会尊重长辈，想来也是学了谢栯那厮的，现在就这般不学好，日后还得了吗？听闻昨夜鲁国公府又传来打骂声，隔着一条街都听得见，我要是鲁国公，有这样败坏门风的儿子，我定要打得他找不着鼻子眼睛去！”
说罢，他就打算一屁股坐下。
四周忽地有些安静。
须臾间，有道身影抬脚狠狠踹向他的后背，他面前就只有一截护栏，叫人这么一踹，险些半边身子都翻了过去，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他以为是方才那小子又要来算账，面上一怒，回头怒斥：“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当众伤人，你可知......”
话说到一半被他瞬间吞进喉咙里，他瞳孔猛地一缩，看见来人，气焰顿时消散：“谢......谢世子。”
谢栯今日十分晃眼，穿一身银色窄袖锦袍，腰间束着暗纹鎏金禁带，打扮贵气又利落，将他衬得身姿愈发欣长。他此刻瞧着格外嚣张，眉宇间的不耐丝毫不作掩饰，转眸往柯浔言的方向瞥了一眼，谢栯俯下身子，头顶用来束发的丝带垂落下来，彰显他的桀骜不训。
他勾唇：“叫他们看看，你要如何将小爷打得找不着鼻子眼睛？”
起因是上京城内三个月前涌进了好些做生意的外地平民，扬州一带甚至有带着全家搬迁过来的，天子脚下虽说对户籍更变这一项管理得严谨，可有些惯会做生意的商户银子使得多，这事自然也没那么难了。
揽客最多的便是一位扬州商人开的茶肆。
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几位早已脱离贱籍的伶人，茶肆开张后，他便将茶肆分为上下两层，在下面一层搭了座半人高的戏台，请那几位伶人来说书，时而抚琴时而吟唱。
女子声音清丽婉转，如莺啼般悦耳动听，又无扭捏造作之态，很快便吸引了城东绝大部分散客前去品茶听书。
老板还替茶肆取了个雅名，叫‘念春生’。
其他茶肆便也有样学样，请了人来又唱又说，可到底是没比过念春生去。
那些老板们恨得咬牙，又别无他法，只得各自站在茶肆门口招揽生意。
陶府外，连翘直到出门拐了好几个弯后，才将悬着的心暂时放下，她不由用余光去瞄身旁的少女。
除开她内心感激陶霁真将她带出来，最吸引她的还是陶霁今日的打扮。
连翘得意地挑了挑眉。
她是陶家从牙行买来的婢女，进牙行前，她最擅长便是替女子装扮。
二姑娘生得乖巧伶俐，今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替二姑娘打扮，思及此处，连翘又再一次将目光落在陶霁身上。
陶霁今日梳了个俏皮灵动的垂挂髻，脑后被连翘手巧地绕成花苞形状，头顶细细分了几绺出来簪上桃夭色绒花，额间的碎发被拨弄到两侧鬓角处，耳后垂髫被编成辫子，尾端缠了几截同色系细绳。
穿一件山岚立领对襟长衫，明眸皓齿，清丽脱俗。
连翘心中暗叹，幸好二姑娘底子好，前半个月在陶家被养得白了些，昨夜她又紧急替二姑娘保养了一番。
这下任凭陶家谁来瞧上一眼，都断不能将眼前之人与月前那脏兮兮的假小子联系起来。
“连翘，你想去哪家茶肆？”
陶霁不知何时停了脚步，正侧头盯着连翘看。
“姑娘，您能带奴婢出来，奴婢就已经万分感激了，哪里还能三挑四拣的。”连翘连忙答道。
闻言，陶霁也不为难连翘非去挑一间出来，她走到一处甜水摊旁，使了几个铜板买了两碗甜水，这才问：“老板，请问城中最热闹的茶肆是哪家？”
那甜水摊的摊主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打扮颇为讲究，身侧还跟着婢女，笑容便真诚了几分，道：“姑娘是要去喝茶还是听书？若只是喝茶，前面不远处有个菜市街口，您往东走几百米，拐右侧的巷子进去，里面有间叫‘云雾’的茶肆，茶水不贵，但胜在东家人和善，茶的口感也不错。”
“若是想听书的话，顺着护城河往东走，左侧临街铺面上有一间叫‘念春生’的茶肆，您便去那边瞧瞧吧。”
连翘自然听过‘念春生’，她心中隐隐生出希冀来，不由飞快地看了陶霁一眼。陶霁听后向摊主道了谢，随即便往护城河的方向走去，连翘心中一喜，连忙雀跃地跟上：“姑娘，是去念春生么？”
“是啊，你不是要听书么？”陶霁扬起一抹笑：“我又不喜品茶，你想听书，咱们就去念春生，听起来不错，瞧瞧去。”
连翘心头发暖，面上又有些悻悻，先前刚分到陶霁身边时，她是私底下与其他几个小婢女一同抱怨过的。
护城河照样还是绚丽繁华，念春风的牌面倒是好找，站在门前抬眸看了眼，陶霁便抬脚往里走。
茶肆里被打理得异常干净，进门处的长桌瞧不出质地，桌上摆着新鲜采摘的茉莉，空气里散发着淡淡清香，十分幽雅。
打眼望过去，里面已坐了不少人，引客的伙计很快迎了上来，见她二人张望着，连忙笑着开口。
“这位姑娘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念春生吧？楼下的散席满了，姑娘要不去楼上看看？”
陶霁指了指角落：“那里不是还有几桌么？”
伙计解释道：“那边是有客人提前预定好的，姑娘，楼上视野宽阔，还有雅座......”
陶霁：“好。”
她答应得干脆，伙计顿时喜笑颜开，赶忙带着她往楼上走。楼上的确大上许多，四面绕着戏台而建，西面置了几张雕花椅，一旁还摆着方桌，几个席位之间用山水屏风隔开来。
伙计是个会来事儿的，见陶霁盯着西面看，立马道：“您要去那边落座么？那边是雅座，入座便送酥酪一份，还另外赠送二位一杯茶。”
听他如此说，陶霁便绕去西面，挑了个适中的位置，叫伙计多搬了把椅子来。
茶单子上都是陶霁不爱喝的，她索性将单子递给连翘，叫她想喝什么便点。连翘眼下满心满眼都是这位二姑娘，哪敢点排在前头的贵茶，点了样价钱适中的茶后，就将单子还给了伙计。
二人坐了没多久，就听楼下传来喧闹声，陶霁垂眸往戏台处看了一眼，就见几位杏眼桃腮、长相极为讨喜的女子抱着琵琶登了台。
戏台边上有专人守着，一楼的客人瞧着都是冲这些姑娘来的，个个面露喜色，互相推搡着，恨不得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姑娘们面前。
那守着戏台的伙计清了清嗓子，喊道：“接上回，今日还是‘才子配佳人’，诸位请快快落座，不得大声喧哗——”
很快，楼下便静了下来。坐在最中间的姑娘抬手一掐，身后琵琶声响起，软哝小调自红唇中跑出，整间茶肆瞬间将外面的声音隔绝，只剩清水芙蓉的姑娘们在细声唱着。
陶霁从未见识过如此景色，一时之间看得入了神。
良久，姑娘们唱累了，要临场休息片刻，茶肆里又开始上第二轮茶水，附带赠送一盘瓜子，换了个寻常的说书先生来过渡。
陶霁身体微微往后仰，半靠着椅背，正仰头时，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
“......陶霁？”
连翘连忙转头去看，是个长相斯文笑得温和的少年，她飞快扫了一眼少年的打扮，心道应当是世家公子，见他正看着自家姑娘，倏然反应过来他兴许是陶霁的同窗。
“真是你啊，我说看着眼熟呢。”少年笑道。
陶霁就着仰头姿势抬眸去看，见是柯浔言，她友好地笑了笑：“好巧。”
她今日打扮得精致，这一笑明媚又晃眼，柯浔言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道：“你也是来听书的么？”
陶霁：“是啊，在国子监憋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能出来，当然要松快松快。”
默了一瞬，柯浔言顺势坐在了陶霁左侧的雅座上，与她隔着一扇屏风。陶霁的面容变得若隐若现后，柯浔言这才微微垂下头，他道：“我家中今日有客登门，我便寻了机会偷溜出来了。”
陶霁不言，点了点头。
伙计替柯浔言上了茶后又退了下去，柯浔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想说些什么，可好巧不巧，底下的姑娘们休息好了，又登上台去。
陶霁被吸引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
他只好暂时按下还想与她说话的心思。
说书的间隙里，茶肆又稀稀散散进来不少客，都被伙计引着往楼上走，很快四面的雅座都快被坐满。
连翘的心思早已不在听书上，她识得柯浔言身上的料子极好，也识得他方才一直想与陶霁说话，想到什么，她不停地用余光去瞄陶霁，她表现得太显眼，便是陶霁听得再认真，也察觉出异样来。
陶霁：“说要来听书的也是你，怎么总是看我？”
连翘转了转眼珠子，用手遮挡在嘴边，凑到陶霁边上小声道：“这位郎君是姑娘的同窗么？他方才已经是第十次看咱们这边了。”
陶霁有些莫名，不懂她是何意，摆摆手道：“你不用管他，我与他不熟，只说过几次话罢了。”
“你还听不听？”
“不听的话，我就去隔壁酒楼买点心了。”
连翘连忙回道：“奴婢自然还要听，奴婢不多嘴了。”
陶霁说话时，声音算不得大，却也恰好落入柯浔言耳朵里，那句‘不熟’叫他眼神有些黯然，但想到这才进国子监半月，日后还有好几年的同窗情谊在，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勾唇笑了笑，便专心听书去了。
念春生的生意实在好得出奇，便是散客进来也被伙计巧妙留下了，如今只剩陶霁右侧和东面角落里还各自剩一个空位，伙计领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到了楼梯口，那人却看中了柯浔言的位置，揣着几锭碎银就走了过来。
“小郎君，我与你换个位置，行么？”
柯浔言不愿，便起身先作揖行礼，才直言拒绝：“不行。”
那人见他斯斯文文，原以为是个好欺负的，不想却碰了钉子，见他身侧有个小姑娘坐着，闻言便拖长语调，故作调侃道：“哦——原来是有佳人在侧，行吧，那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柯浔言变了脸色，语气不善道：“你休要胡说。”
那人惊讶：“那为何你不肯与我换？不就是见旁边坐了位好看的姑娘，想与姑娘家挨得近一些吗？”
说着，他又作势去拍柯浔言的肩：“年轻人，我也是你这般年纪过来的，我知道你揣着什么心思，有什么好臊脸的。”
“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他嗓门大得很，茶肆里的客人都被他吸引去，东面的客人认出他来，哟呵一声，喊道：“刘兄，人家脸皮薄，你别再拿他逗趣儿了，坐我这边来，我有事与你说。”
姓刘的男子朝那边笑了一下，又问：“当真不与我换吗？难道真叫我说中了？”
柯浔言有些愠怒，但自幼家中便教他如何做谦谦君子，他还是强忍下来，坚定道：“不换。”
那人只好挪着步子往右侧走去，嘴上还在说着：“那我只好坐这儿喽。”
他语气轻浮，眼神还时不时落在陶霁身上，连翘早已心生不满，正竖着眉毛挡住他的视线。柯浔言自然也察觉到了，可他向来礼数周全，不懂如何与这样的泼皮周旋，起身想阻拦，又担心给家中惹来祸事，只好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姓刘的男子斜眼往后一看，见果然没人追上来，夸张地大笑了一声。
见周围的客人都看着这边，伙计有些头大，这男子算得上是念春生的常客，他也不好得罪。
他问：“您是要去东面还是就坐这儿呢？”
“就这儿吧，我腿脚不好，懒得再跑。”那人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襟，又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十分享受他人的目光。
他啰嗦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会尊重长辈，想来也是学了谢栯那厮的，现在就这般不学好，日后还得了吗？听闻昨夜鲁国公府又传来打骂声，隔着一条街都听得见，我要是鲁国公，有这样败坏门风的儿子，我定要打得他找不着鼻子眼睛去！”
说罢，他就打算一屁股坐下。
四周忽地有些安静。
须臾间，有道身影抬脚狠狠踹向他的后背，他面前就只有一截护栏，叫人这么一踹，险些半边身子都翻了过去，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他以为是方才那小子又要来算账，面上一怒，回头怒斥：“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当众伤人，你可知......”
话说到一半被他瞬间吞进喉咙里，他瞳孔猛地一缩，看见来人，气焰顿时消散：“谢......谢世子。”
谢栯今日十分晃眼，穿一身银色窄袖锦袍，腰间束着暗纹鎏金禁带，打扮贵气又利落，将他衬得身姿愈发欣长。他此刻瞧着格外嚣张，眉宇间的不耐丝毫不作掩饰，转眸往柯浔言的方向瞥了一眼，谢栯俯下身子，头顶用来束发的丝带垂落下来，彰显他的桀骜不训。
他勾唇：“叫他们看看，你要如何将小爷打得找不着鼻子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