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护城河边的绣球开了一片，纪珈芙亦穿一身湖绿织裙，发间绑着淡青色纱带，头顶以绒花做点缀，清秀脱俗，又娇俏可爱。蒋翎私底下爱穿束袖收腰样式的劲装，见她二人皆打扮得亮眼，蒋翎调侃道：“我若是个男子站在此处，定要遭人白眼。”
纪珈芙嗔她一眼，飞快地将陶霁上下打量，摸着下巴开口：“我就说陶陶打扮起来好看，真想叫甲字堂的那几个爱拈酸吃醋的来看看，什么才叫清水出芙蓉。”
陶霁听得头疼，连忙抬手制止：“停，只是我身边的婢女手巧罢了，想好没，到底是先去酒楼还是先去金光寺？”
闻言，纪珈芙这才想起今日为何与她二人相聚在此。
被孟常用利器划伤后，蒋翎气急，后面几日一度咬牙要偷溜出去将孟常狠狠打一顿，可奈何孟常当日就被带回孟家关着，理由还是得了顽疾不便再出门，在陶霁与纪珈芙的劝说下，蒋翎这才咽下这口气。
后来见陶霁换药时一声不吭，蒋翎只觉她在强自忍耐，心疼之余想起金光寺来。
是以，休假前日，蒋翎便称她代为求来的铃铛兴许不够诚心，天神娘娘发怒才惹得陶霁受伤，继而央着陶霁与纪珈芙亲自前往金光寺祈福，她自己则是向天神娘娘磕头赔罪。
陶霁知她一片好心，遂点头应下了。
抬眼盯着日头看了会儿，蒋翎道：“先去金光寺吧，等祈福完下山，再去酒楼用饭。”
纪珈芙没甚么意见，颔首应下后就叫来等在一旁的纪家马车，笑道：“早知今日要上山，若是冬日里，我倒愿意彰显诚心亲自爬上去，待会儿日头毒辣起来，我怕是还没走几步就要中了暑气晕倒在山下。”
上了马车后，纪珈芙就使唤车夫往城外驶去。
金光寺是千年古寺，香火延绵不断，寺庙建在半山腰，四周苍松翠柏，饶是再闷热，往山上走后便都觉得清凉许多。
陶霁掀帘望去，不算宽阔的山路上驾着好些马车，皆是往金光寺的方向驶去，一侧的小路上则有挥洒汗水的轿夫卖力地抬着竹轿，踏着修砌得整齐的石阶往上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纪家的马车终是抵达寺庙正门口。
陶霁跟在蒋翎身后下了马车，入眼便是镶着金边的匾额，连上面的‘金光寺’三字，都在日光下闪着金砾鎏光。方才在马车里，陶霁便已听蒋翎提过一嘴，这匾额乃明宣帝御赐，据说是寺中住持曾推算过明宣帝命中带劫，又巧妙化解，引得明宣帝对此深信不疑，连夜便叫宫里制了块牌匾送来。
寺庙外有处空地，树荫下站了不少头戴方巾的妇人，手上皆挎着竹篮，蒋翎带领二人往那边走去，有个身形丰腴的妇人连忙堆起笑，熟络地和蒋翎打招呼：“姑娘，你又来上香啦？这二位可是你的朋友？既是熟客，婶子就再便宜点。”
她竹篮里摆着的正是用细绳捆作一把的细香。
陶霁遂掏出碎银买了三捆，她腰间随身挂着蒋翎赠与的铃铛，微风袭来，铃铛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妇人抬头打量她一眼，笑着开口：“天神娘娘知道姑娘来了，姑娘快进去上香吧。”
跟着香客的脚步跨过金光寺的门槛，才觉庙宇幽静，如今香客虽说较多，但进了正殿，香客们皆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轮番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地闭上双眼，向头顶佛像参拜。
陶霁站在殿外等候，视线不自觉落在殿内，正中央伫立一座佛像，塑女相，细长眼眸俯瞰众生，能窥见怜悯之色，佛身有修缮过的痕迹，但仍不掩其慈悲佛相。两侧则盘坐两尊男相佛身，皆双手合十，微垂的佛眼朝蒲团处的香客看着。
她心道，这便是天神娘娘金身了。
轮到陶霁时，她将腰间铃铛取下，绕了几圈缠在手心，在灯烛上燃香后，陶霁阖上双眼，默声跪在蒲团上，心底呢喃诉说愿望，愿她生母骆琼投生好人家，愿她长辈豆蔻来世不必再为人奴婢，愿她身边好友万喜万般宜，愿她自己亦能平平淡淡过下去。
再睁眼，陶霁将香插进香炉，垂眸退出了殿外。
过了一会儿，纪珈芙也出来了，蒋翎誓要忏悔，跪拜的时间便长了些，纪珈芙见殿旁有棵古树开满了白玉兰，连忙挽着陶霁往树下走。
有花瓣落下，纪珈芙弯腰将其捡起，眉眼含笑地开口：“陶陶，这棵古树可是大有来头，你要听么？”
陶霁双手抱胸靠在青石护栏边，答道：“你说，我听着。”
纪珈芙来了兴致，伸手去够树上完整的玉兰花：“我听阿姐说，这是棵姻缘树，月老会将丝线化作这些玉兰花，若与心上人同时站在树下，又同时被玉兰砸到，二人便是命定的良缘，此生都不会分离，一直缠绵到死去。”
“这么灵？”陶霁挑眉：“还是说，这不过是个传说，只是传的人渐渐多了，人们才深信不疑。”
“兴许是真的。”蒋翎在她身后接过话头，她已忏悔完毕，此刻神情轻松许多。
蒋翎摩挲着玉兰花瓣，神秘兮兮地朝二人勾手，待围成一团后，她压低声音道：“前朝的烜赫将军，你们知道吧？我舅舅一身武艺皆得他真传，听我舅舅说，烜赫将军风光无限时，曾在树下向当时心仪的女子示爱，恰好那位姑娘脚底一滑险些摔跤，烜赫将军伸手去扶她，玉兰花就直直落在二人身上，之后没过多久，烜赫将军就将那位姑娘娶进门了。”
她坚信不疑：“舅舅拜师时，烜赫将军已至暮年，据说与娘子一辈子都没闹过红脸呢。”
纪珈芙睁大眼睛：“所以，这是真的了？”
她眼珠灵动一转，道：“那既然这么灵，许愿点别的应当也行吧？月老若是听见我的愿望，就移交给其他神仙便是。”
说罢，她就拉着陶霁与蒋翎一起将眼睛闭上，双手合十举在胸前，一脸虔诚地许愿。
谢栯跟在杜丹琼身后走上台阶时，恰好撞见三人站在玉兰树下，他下意识便将视线落在陶霁脸上，见她神情尤为认真虔诚，如他这般不信神佛之人，还是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杜丹琼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待看清陶霁的面容后，她眸色一亮，问：“儿子，你认识吗？”
谢栯立刻收起神色，面无表情道：“国子监的同窗。”
陶霁睁开双眼就见谢栯站在石阶处，他身前那位美妇人眉眼与他有七八分相似，想来是鲁国公夫人了，见寺庙香客众多，她只是微微颔首，就当与谢栯打过招呼了。
谢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跟着杜丹琼进了正殿。
祈完福，蒋翎提议去偏殿转转，三人便携手往右侧的武神殿走，却在拐角处，与常服打扮的柯浔言撞上。
柯浔言今日穿一身赤锦盘云纹长衫，满头乌发用玉簪盘着，神清气朗，意气自若。
见到陶霁，柯浔言弯起嘴角，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巧。”
蒋翎‘诶’了一声，想说什么，被纪珈芙扯去一边，纪珈芙调笑道：“这祈福树真灵，才许完愿呢，就遇上柯浔言了，阿翎，你看不出来么？柯浔言喜欢陶陶。”
“......是么？”蒋翎狐疑地往后看。
陶霁也诧异在金光寺能与柯浔言撞上，她点点头：“是挺巧的。”
柯浔言往前迈开一步，遮挡住她脸上的日光，他问：“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陶霁侧目：“你看见了？没什么，就是随便想想。”
“那边有处阴凉地方，要过去坐坐么？”柯浔言指了指自己身后。
陶霁眨了眨眼，思及的确有些事要与他说清楚，便点头应下，才刚迈开步子，身后就传来一道脚步声，世子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
见她转头看来，谢栯一晃手中折扇：“不是说去乘凉么？本世子也觉得有些热。”
柯浔言眸色微动，没说什么，侧身让开了一条路，让谢栯走在前面。
映入眼帘的是棵苍天古树，古树下有大片树荫，还有套青石碉砌的桌椅，想来是金光寺供走累的香客提供暂时休息的地方。
陶霁随意挑了张石椅坐下，谢栯大喇喇坐在她左侧，柯浔言只好在她右侧坐下。
世子爷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扇子，精巧的扇面扇过来的风带着一股苍松香气，陶霁觉得格外清凉，不自觉就将身子往前倾斜一些。
有了谢栯加入，气氛就无形中变得微妙起来，柯浔言轻咳一声：“陶霁，你的伤可好全了？”
陶霁张唇，刚想说话，就听谢栯吊儿郎当回道：“有本世子送的祛疤凝露，岂会不好？”
陶霁：“......”
她还没说话呢。
谢栯插科打诨，柯浔言暗自握拳，还是忍耐下来，他索性岔开话题：“我家中姑母从荥阳回京，带了好些上京不曾见过的小玩意，待我回家后便挑些你应当会喜欢的东西。”
陶霁：“不必，我......”
“柯浔言，你家姑母怎地总是返京，她返京这些年也不见去林逸亭家拜见，林逸亭这两日都待在家中，你不如回家劝劝姑母，叫她明日带你去拜见林伯父和郑伯母。”
柯浔言忍无可忍，冷声道：“世子，我在与陶霁说话，你擅自插话，是不是有些太不合礼数了？”
谢栯勾唇：“有本世子在的地方就不会有礼数，非要论起来，本世子就是礼数。”
二人之间登时剑拔弩张起来，谢栯摇着折扇，抬眸与柯浔言对视，柯浔言亦不遑多让，陶霁不知他二人针锋相对什么，她想早些与柯浔言说清，便对谢栯道：“你先避一避。”
谢栯不可置信：“......我为何要避？”
陶霁蹙眉：“我与柯浔言有话要说，你在这不太方便。”
世子爷眉宇间登时闪过不耐，一言不发。
陶霁静静看着他。
半晌，少年郎气性十足地‘啪嗒’一声收起折扇，紧紧抿着唇甩袖离去。
破坏气氛的人走后，柯浔言这才重新扬起温润的笑，他眉眼温柔，思及方才陶霁说有话对他说，不由微微靠近陶霁，轻声问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他眸中含有希冀之色，陶霁目光从他那张俊朗不凡的脸上掠开，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她还是直截了当地开口，语气不容置喙。
“柯浔言，我不喜欢你。”
那双清水眸猛地一缩，柯浔言嗫嚅着嘴唇，勉强笑道：“你在说什么，我......”
“你没有就更好，”陶霁蓦地打断他：“我希望我们能做回同窗。”
话说到这种地步，柯浔言觉得喉中有股苦涩在往上翻涌，他点头当作已知晓，想到什么，他问：“那谢栯呢？”
陶霁一怔：“关他何事？”
柯浔言定定看着她，良久，他勾起嘴角：“我知道了，往后的日子还长，你的伤既已好得差不多，我希望能在练武场再见到你与他人对招。”
他如此说，陶霁只将他后面的话当作同窗鼓励，她颔首：“我先走了。”
她不知柯浔言为何会这般对自己，但她内心很明白，她对柯浔言只有一丁点儿同窗情谊罢了，她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便是那些话伤害到他，她亦是要说的。
不想再停留在柯浔言的视线里，陶霁脚步一转绕去殿后，打算另外寻条小径出去。
刚走过拐角，有道身影飞快地拽过她的右手，将她拽进一条极其狭窄逼仄的小巷里。
陶霁下意识握拳袭向对面之人。
拳头却被一只手顺势接住，继而轻掐她的手腕。
那双明亮而锐利的眸子落入她的视线，她恍惚一瞬，看清这道近在咫尺的身影是谢栯后，她蹙起眉头就要轻斥。
却见他用另一只手将扇子扬开。
遮住二人面庞。
盯着她的眼睛发问：“刻意将我忽悠开，你与他说了什么？”
纪珈芙嗔她一眼，飞快地将陶霁上下打量，摸着下巴开口：“我就说陶陶打扮起来好看，真想叫甲字堂的那几个爱拈酸吃醋的来看看，什么才叫清水出芙蓉。”
陶霁听得头疼，连忙抬手制止：“停，只是我身边的婢女手巧罢了，想好没，到底是先去酒楼还是先去金光寺？”
闻言，纪珈芙这才想起今日为何与她二人相聚在此。
被孟常用利器划伤后，蒋翎气急，后面几日一度咬牙要偷溜出去将孟常狠狠打一顿，可奈何孟常当日就被带回孟家关着，理由还是得了顽疾不便再出门，在陶霁与纪珈芙的劝说下，蒋翎这才咽下这口气。
后来见陶霁换药时一声不吭，蒋翎只觉她在强自忍耐，心疼之余想起金光寺来。
是以，休假前日，蒋翎便称她代为求来的铃铛兴许不够诚心，天神娘娘发怒才惹得陶霁受伤，继而央着陶霁与纪珈芙亲自前往金光寺祈福，她自己则是向天神娘娘磕头赔罪。
陶霁知她一片好心，遂点头应下了。
抬眼盯着日头看了会儿，蒋翎道：“先去金光寺吧，等祈福完下山，再去酒楼用饭。”
纪珈芙没甚么意见，颔首应下后就叫来等在一旁的纪家马车，笑道：“早知今日要上山，若是冬日里，我倒愿意彰显诚心亲自爬上去，待会儿日头毒辣起来，我怕是还没走几步就要中了暑气晕倒在山下。”
上了马车后，纪珈芙就使唤车夫往城外驶去。
金光寺是千年古寺，香火延绵不断，寺庙建在半山腰，四周苍松翠柏，饶是再闷热，往山上走后便都觉得清凉许多。
陶霁掀帘望去，不算宽阔的山路上驾着好些马车，皆是往金光寺的方向驶去，一侧的小路上则有挥洒汗水的轿夫卖力地抬着竹轿，踏着修砌得整齐的石阶往上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纪家的马车终是抵达寺庙正门口。
陶霁跟在蒋翎身后下了马车，入眼便是镶着金边的匾额，连上面的‘金光寺’三字，都在日光下闪着金砾鎏光。方才在马车里，陶霁便已听蒋翎提过一嘴，这匾额乃明宣帝御赐，据说是寺中住持曾推算过明宣帝命中带劫，又巧妙化解，引得明宣帝对此深信不疑，连夜便叫宫里制了块牌匾送来。
寺庙外有处空地，树荫下站了不少头戴方巾的妇人，手上皆挎着竹篮，蒋翎带领二人往那边走去，有个身形丰腴的妇人连忙堆起笑，熟络地和蒋翎打招呼：“姑娘，你又来上香啦？这二位可是你的朋友？既是熟客，婶子就再便宜点。”
她竹篮里摆着的正是用细绳捆作一把的细香。
陶霁遂掏出碎银买了三捆，她腰间随身挂着蒋翎赠与的铃铛，微风袭来，铃铛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妇人抬头打量她一眼，笑着开口：“天神娘娘知道姑娘来了，姑娘快进去上香吧。”
跟着香客的脚步跨过金光寺的门槛，才觉庙宇幽静，如今香客虽说较多，但进了正殿，香客们皆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轮番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地闭上双眼，向头顶佛像参拜。
陶霁站在殿外等候，视线不自觉落在殿内，正中央伫立一座佛像，塑女相，细长眼眸俯瞰众生，能窥见怜悯之色，佛身有修缮过的痕迹，但仍不掩其慈悲佛相。两侧则盘坐两尊男相佛身，皆双手合十，微垂的佛眼朝蒲团处的香客看着。
她心道，这便是天神娘娘金身了。
轮到陶霁时，她将腰间铃铛取下，绕了几圈缠在手心，在灯烛上燃香后，陶霁阖上双眼，默声跪在蒲团上，心底呢喃诉说愿望，愿她生母骆琼投生好人家，愿她长辈豆蔻来世不必再为人奴婢，愿她身边好友万喜万般宜，愿她自己亦能平平淡淡过下去。
再睁眼，陶霁将香插进香炉，垂眸退出了殿外。
过了一会儿，纪珈芙也出来了，蒋翎誓要忏悔，跪拜的时间便长了些，纪珈芙见殿旁有棵古树开满了白玉兰，连忙挽着陶霁往树下走。
有花瓣落下，纪珈芙弯腰将其捡起，眉眼含笑地开口：“陶陶，这棵古树可是大有来头，你要听么？”
陶霁双手抱胸靠在青石护栏边，答道：“你说，我听着。”
纪珈芙来了兴致，伸手去够树上完整的玉兰花：“我听阿姐说，这是棵姻缘树，月老会将丝线化作这些玉兰花，若与心上人同时站在树下，又同时被玉兰砸到，二人便是命定的良缘，此生都不会分离，一直缠绵到死去。”
“这么灵？”陶霁挑眉：“还是说，这不过是个传说，只是传的人渐渐多了，人们才深信不疑。”
“兴许是真的。”蒋翎在她身后接过话头，她已忏悔完毕，此刻神情轻松许多。
蒋翎摩挲着玉兰花瓣，神秘兮兮地朝二人勾手，待围成一团后，她压低声音道：“前朝的烜赫将军，你们知道吧？我舅舅一身武艺皆得他真传，听我舅舅说，烜赫将军风光无限时，曾在树下向当时心仪的女子示爱，恰好那位姑娘脚底一滑险些摔跤，烜赫将军伸手去扶她，玉兰花就直直落在二人身上，之后没过多久，烜赫将军就将那位姑娘娶进门了。”
她坚信不疑：“舅舅拜师时，烜赫将军已至暮年，据说与娘子一辈子都没闹过红脸呢。”
纪珈芙睁大眼睛：“所以，这是真的了？”
她眼珠灵动一转，道：“那既然这么灵，许愿点别的应当也行吧？月老若是听见我的愿望，就移交给其他神仙便是。”
说罢，她就拉着陶霁与蒋翎一起将眼睛闭上，双手合十举在胸前，一脸虔诚地许愿。
谢栯跟在杜丹琼身后走上台阶时，恰好撞见三人站在玉兰树下，他下意识便将视线落在陶霁脸上，见她神情尤为认真虔诚，如他这般不信神佛之人，还是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杜丹琼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待看清陶霁的面容后，她眸色一亮，问：“儿子，你认识吗？”
谢栯立刻收起神色，面无表情道：“国子监的同窗。”
陶霁睁开双眼就见谢栯站在石阶处，他身前那位美妇人眉眼与他有七八分相似，想来是鲁国公夫人了，见寺庙香客众多，她只是微微颔首，就当与谢栯打过招呼了。
谢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跟着杜丹琼进了正殿。
祈完福，蒋翎提议去偏殿转转，三人便携手往右侧的武神殿走，却在拐角处，与常服打扮的柯浔言撞上。
柯浔言今日穿一身赤锦盘云纹长衫，满头乌发用玉簪盘着，神清气朗，意气自若。
见到陶霁，柯浔言弯起嘴角，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巧。”
蒋翎‘诶’了一声，想说什么，被纪珈芙扯去一边，纪珈芙调笑道：“这祈福树真灵，才许完愿呢，就遇上柯浔言了，阿翎，你看不出来么？柯浔言喜欢陶陶。”
“......是么？”蒋翎狐疑地往后看。
陶霁也诧异在金光寺能与柯浔言撞上，她点点头：“是挺巧的。”
柯浔言往前迈开一步，遮挡住她脸上的日光，他问：“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陶霁侧目：“你看见了？没什么，就是随便想想。”
“那边有处阴凉地方，要过去坐坐么？”柯浔言指了指自己身后。
陶霁眨了眨眼，思及的确有些事要与他说清楚，便点头应下，才刚迈开步子，身后就传来一道脚步声，世子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
见她转头看来，谢栯一晃手中折扇：“不是说去乘凉么？本世子也觉得有些热。”
柯浔言眸色微动，没说什么，侧身让开了一条路，让谢栯走在前面。
映入眼帘的是棵苍天古树，古树下有大片树荫，还有套青石碉砌的桌椅，想来是金光寺供走累的香客提供暂时休息的地方。
陶霁随意挑了张石椅坐下，谢栯大喇喇坐在她左侧，柯浔言只好在她右侧坐下。
世子爷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扇子，精巧的扇面扇过来的风带着一股苍松香气，陶霁觉得格外清凉，不自觉就将身子往前倾斜一些。
有了谢栯加入，气氛就无形中变得微妙起来，柯浔言轻咳一声：“陶霁，你的伤可好全了？”
陶霁张唇，刚想说话，就听谢栯吊儿郎当回道：“有本世子送的祛疤凝露，岂会不好？”
陶霁：“......”
她还没说话呢。
谢栯插科打诨，柯浔言暗自握拳，还是忍耐下来，他索性岔开话题：“我家中姑母从荥阳回京，带了好些上京不曾见过的小玩意，待我回家后便挑些你应当会喜欢的东西。”
陶霁：“不必，我......”
“柯浔言，你家姑母怎地总是返京，她返京这些年也不见去林逸亭家拜见，林逸亭这两日都待在家中，你不如回家劝劝姑母，叫她明日带你去拜见林伯父和郑伯母。”
柯浔言忍无可忍，冷声道：“世子，我在与陶霁说话，你擅自插话，是不是有些太不合礼数了？”
谢栯勾唇：“有本世子在的地方就不会有礼数，非要论起来，本世子就是礼数。”
二人之间登时剑拔弩张起来，谢栯摇着折扇，抬眸与柯浔言对视，柯浔言亦不遑多让，陶霁不知他二人针锋相对什么，她想早些与柯浔言说清，便对谢栯道：“你先避一避。”
谢栯不可置信：“......我为何要避？”
陶霁蹙眉：“我与柯浔言有话要说，你在这不太方便。”
世子爷眉宇间登时闪过不耐，一言不发。
陶霁静静看着他。
半晌，少年郎气性十足地‘啪嗒’一声收起折扇，紧紧抿着唇甩袖离去。
破坏气氛的人走后，柯浔言这才重新扬起温润的笑，他眉眼温柔，思及方才陶霁说有话对他说，不由微微靠近陶霁，轻声问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他眸中含有希冀之色，陶霁目光从他那张俊朗不凡的脸上掠开，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她还是直截了当地开口，语气不容置喙。
“柯浔言，我不喜欢你。”
那双清水眸猛地一缩，柯浔言嗫嚅着嘴唇，勉强笑道：“你在说什么，我......”
“你没有就更好，”陶霁蓦地打断他：“我希望我们能做回同窗。”
话说到这种地步，柯浔言觉得喉中有股苦涩在往上翻涌，他点头当作已知晓，想到什么，他问：“那谢栯呢？”
陶霁一怔：“关他何事？”
柯浔言定定看着她，良久，他勾起嘴角：“我知道了，往后的日子还长，你的伤既已好得差不多，我希望能在练武场再见到你与他人对招。”
他如此说，陶霁只将他后面的话当作同窗鼓励，她颔首：“我先走了。”
她不知柯浔言为何会这般对自己，但她内心很明白，她对柯浔言只有一丁点儿同窗情谊罢了，她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便是那些话伤害到他，她亦是要说的。
不想再停留在柯浔言的视线里，陶霁脚步一转绕去殿后，打算另外寻条小径出去。
刚走过拐角，有道身影飞快地拽过她的右手，将她拽进一条极其狭窄逼仄的小巷里。
陶霁下意识握拳袭向对面之人。
拳头却被一只手顺势接住，继而轻掐她的手腕。
那双明亮而锐利的眸子落入她的视线，她恍惚一瞬，看清这道近在咫尺的身影是谢栯后，她蹙起眉头就要轻斥。
却见他用另一只手将扇子扬开。
遮住二人面庞。
盯着她的眼睛发问：“刻意将我忽悠开，你与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