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国子监的古树枝繁叶茂,太学亭前的空地翻着热浪,集贤门又一次被打开来。

    今日是国子监休假的日子,谢栯神情倦怠,与林逸亭懒散地往阴凉处走。

    “世子要直接回国公府么?”林逸亭笑吟吟开口。

    少年掀起眼皮往不远处的集贤门外看了一眼,鲁国公府那辆异常精致的马车明晃晃停在正中央,如今闷热得厉害,谢栯歇了玩乐的心思,点了点头。

    马车旁边站了个小厮,正是谢栯身边的萤石,萤石眼尖发现了谢栯,连忙笑意盈盈地跑来,打算接过谢栯手中的包袱。

    出了集贤门,林逸亭便脚下拐弯去寻自家的马车。

    谢栯钻进马车后就往车壁上斜斜倚着,萤石跟着进来后就见世子爷已经阖上双眼,思衬片刻,萤石还是开了口:“世子,老太太前些日子病了一遭,要不要买点老太太喜欢吃的点心回去,哄哄她老人家?”

    “祖母病了?”谢栯睁开眼睛:“为何没人来告诉我?”

    萤石老实答道:“是大奶奶说,世子在国子监学业繁重,且老太太只是寻常的风寒,索性就等老太太好了再告诉世子。”

    谢栯不耐地蹙起眉:“......知道了,去鹊枝巷。”

    鹊枝巷与护城河隔了两条街,小巷深处有间私房食肆,东家原先是淮扬那一带酒楼的庖厨,五年前举家搬迁来了上京后便在鹊枝巷开了这间食肆,食肆里的热食与点心都偏甜,又颇为清淡,谢栯从前走鸡斗狗时路过此地,登时就觉得自家祖母会喜爱这口。

    往后几年里,反复光临这间食肆的当属谢家。

    谢老太太年事已高,身体已远远不及几年前那般硬朗,时常生点小病小痛,谢栯得知后便会亲自替老太太买她最爱吃的软香糕和白云片。

    回到国公府时,日头就没那么晒了。

    谢栯怀里抱着油纸包,进了门就径自往谢老太太的苍云斋去。谢老太太喜静,苍云斋的院里种了许多藤萝与芭蕉,廊下伺候的婢女见到谢栯,连忙放轻脚步凑上前行礼:“世子,大奶奶在里面陪着老太太呢。”

    一路走来,谢栯额上又淌下几滴汗,他点点头,掀帘进了内室。

    室内飘着云烟,角落里放着一口盛满凉水的水缸,谢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婢女正坐在水缸旁的矮凳上,用芭蕉样式的镶嵌团扇往谢老太太的方向扇着风。

    国公夫人杜丹琼亦坐在谢老太太身边,左手捏着丝绣帕子,右手掐着绢制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谢老太太说话。

    谢老太太原本撑着脑袋,微眯着双眼,听见脚步声,她轻轻睁开双眼,稍显浑浊的眸子里闪过明亮之色,与杜丹琼调笑道:“瞧瞧,方才还在说这皮猴儿呢,这会儿就见到人了。”

    谢栯连忙凑去谢老太太身边,递上手中的油纸包:“祖母,是孙儿不孝,竟连祖母病了都不知,祖母快尝尝孙儿特意替您买回来的软香糕。”

    谢老太太对仅有的这个孙子万分喜爱,自然赶紧接过油纸包,直接放在身旁的高几上打开,婢女递过浸湿的帕子净手后,就捻着糕点往嘴里送。

    见谢老太太吃得开心,谢栯索性在一旁坐下。谢老太太和蔼地询问了谢栯一番,在国子监都学了些什么,有没有与人斗嘴打架,谢栯都一一作答。

    “对了,儿子,我前些日子听说,孟家的孩子得了顽疾,从国子监退学了?”杜丹琼忽然开口。

    谢栯眸底闪过不屑:“他私带暗器进国子监,在武学课上对陶......对女同窗下狠手,闹得两家长辈都被传唤进了国子监,不知两家交涉得如何,总之孟常最后是被他爹带回去了。”

    杜丹琼讶然:“私带暗器?儿子,你可有被伤到?”

    “我怎么会......”

    不知想到什么,谢栯顿了顿,忽然问道:“幼时教我习武的师傅,爹爹可还能寻到他?”

    杜丹琼:“找习武师傅做什么?你还要练成江湖大侠那样不成?”

    谢栯:“蔺将军的武学课太累,我想提升自己。”

    谢老太太乐呵着开口:“栯哥儿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你爹爹从前也这般想,后来上战场了,不是靠着一身本事才挣来军功么?”

    “是,母亲。”杜丹琼连忙附和:“等夫君晚些时候回来,我就与他说说,叫他再去找师傅来......母亲,母亲您当心点儿。”

    说着说着,就见谢老太太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杜丹琼连忙替她顺着后背,又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给谢老太太喝下,过了好一会儿,谢老太太因咳嗽涨红的脸才渐渐恢复平常。

    杜丹琼担忧地替谢老太太擦汗:“儿媳瞧着母亲这病是还没好全,正好国子监休假,明日我便带栯哥儿去趟金光寺,真心实意地替您祈祈福,好叫天神娘娘庇佑您长命百岁。”

    谢老太太仿佛是累了,摆摆手就叫母子二人离去。

    出了苍云斋的院子,见谢栯拧着眉,杜丹琼以为他不愿同去,遂向谢栯叮嘱道:“这次是替你祖母祈福,你没有不去的理由,瞧你一身的汗,回自己屋子里洗洗,晚些再去我那儿用饭。”

    ......

    陶家,陶霁在凝晖居用过饭后就回了自己的小院,连翘早已听闻她在国子监被同窗打伤一事,连忙凑过来左瞧右看,得知她受伤的是胳膊,连翘惊呼:“姑娘,这岂不是会留疤?”

    “没事,留不留疤对我来说不重要。”陶霁勾唇,将左侧的衣袖往上一捋,露出疤痕来给连翘看。

    距离受伤已有半月,纪珈芙日日将药抱去朱大娘那儿煎,蒋翎日日盯着她换药喝药,伤口没过几日便结了痂,待痂皮脱落后,她又按时抹谢栯那厮给的祛疤凝露,原本十分狰狞如爬虫的疤痕,便淡了许多。

    连翘却还是后怕,心疼地看向陶霁:“姑娘,这得多疼啊?老爷那日一回家便将此事说给老太太听了,老太太气得不行,又心疼姑娘,这些日子送了好些补身子的药材来咱们院儿里。”

    听她如此说,陶霁便知陶家是虚情假意里掺了一丝真心。

    她往拔步床上一倒,盯着床顶半晌,道:“刚回来那会儿,祖母不是送了我一盒子钗环首饰么,明日我与人有约,连翘,你将那些首饰找出来。”

    陶霁鲜少有要主动装扮自己的意思,连翘登时来了劲,连忙去一旁的妆台屉里翻找,将首饰翻出来后,她又恍然想到什么,打开墙边的八宝柜,拎出几套崭新的衣裙来。

    “姑娘,这几套衣裳是成衣铺新裁制送来的,大姑娘那儿也送了好些过去,老太太知道姑娘去了国子监,便让奴婢做主替姑娘留了几套下来。”

    陶霁打眼望去,皆是些亮色灵动的衣裙,与她以往穿的那些也差不了多少,便随意指了一套明日穿,随后找了个理由打发连翘出去了。

    疤痕处传来细微痒意,陶霁忍不住要伸手去抓,脑中又蓦地浮现出谢栯那句话。

    “你若留个那么长的疤,指不定多难看呢。”

    陶霁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回过神来,她轻笑一声,心道听他说得那么认真做什么,下一刻,她就将手指覆在疤痕上轻轻抓挠起来。

    隔日,连翘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掀开陶霁的软被,轻声喊道:“姑娘,姑娘起来了,今日要绾的发髻有些繁琐,您的发尾也要修一修了,快起来,您不是和朋友约好了时辰么?”

    陶霁翻了个身,右手已成惯性撑着床坐起,见连翘兴奋得涨红的脸,陶霁有些后悔昨日叫她去找那些钗环。

    用过早膳后,陶霁就被连翘摁在了妆台前,连翘左手握着梳篦,右手拢着一缕头发,正由上往下顺着梳。梳掉一些碎发后,连翘又拿起剪子细细修剪发尾,原本还稍显枯黄的发尾被彻底剪去,只剩满头乌发如缎面般垂在脑后。

    连翘赞叹道:“姑娘这头发总算是养成了,不枉奴婢总督促姑娘吃那些养发的东西,姑娘,你没发现么,那些贵人,连根发丝都漂亮得很哩!”

    陶霁垂眸看向胸前垂下的发丝,忆起她见过的女子,如纪珈芙那般懒散的,仿佛都有一头秀发。

    知道连翘接下来要专心绾发,陶霁索性将眼睛闭上,任由她在身后摆弄。

    连翘心灵手巧,指尖穿梭在陶霁发间,将其头发分成好几股,头顶交叉绾成百合花的样式,用妆匣里的蝴蝶缠花绕了一圈,垂下的发圈别了几串灵动的辑珠,余下的发丝垂在一侧,挑了几绺出来编成细细小辫,额前的碎发分于两侧鬓角,自然往下飘着。

    想起时下京中女子爱在额间描花钿,连翘又提笔沾了口脂,在陶霁眉心稍作修饰,画了两片桃花花瓣。

    如此陶霁便已称得上是妍姿俏丽,待换上一件天青色簇锦湘裙,又套了件同色系对绣双蝶褙子后,与镜中明眸相对,便是连翘自己,也有些晃神。

    抓住连翘眸中那抹满意之色,陶霁勾唇,问:“弄完了么?”

    连翘喜不自胜,握着铜镜立在陶霁面前,称赞道:“姑娘有这等容色,就应该日日打扮得这般漂亮,外面那些贵人谁不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穿金戴银的,姑娘底子好,奴婢只是稍微装扮了一下,姑娘就称得上十分好看了。”

    陶霁听她胡扯半天,伸手轻轻推开铜镜,幽幽开口:“知道了,今日你不必跟着我,替我绾发也累了,我走后,你就待在这房里休息吧。”

    从装银两的匣子里挑出两张银票,陶霁将其塞进衣袖后,就径自出了院子。

    出门前陶霁去陶老太太的凝晖居禀告了一声,称自己与同窗相约,知她私底下相交的都是些门第不高的小姑娘,陶老太太便挥挥手叫她出府。

    叫陶家的车夫载着自己到了护城河,陶霁掀开车幔就见纪珈芙与蒋翎已在河边石阶上等着,她噙起笑,叫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

    走近时,纪珈芙正与蒋翎说着哪家酒楼又新来了厨子,新研制了哪些好吃的糕点。

    陶霁笑吟吟搭腔:“那酒楼如此出名,不如咱们先去酒楼填填肚子,再去金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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