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日,陶家因为鲁国公府登门变得热闹,陆陆续续有官眷听着风声给陶家下帖子,亦是有些想与谢家交好之家不请自来,陶庆之与陶老太太待客数日,均是满面春风。

    过了晌午,陶家侧门‘吱呀’一声打开,陶霁神情自若地从府中走出。

    她没将连翘带在身边,今日穿一身利落劲装,头发束成马尾坠于脑后,袖口被护腕紧紧绑着,一双明眸里尽是志在必得之色。

    出了陶府的巷口,陶霁便加快脚步往威武将军府走去。

    蔺谦的宅邸是明宣帝赏赐的,离陶府约莫隔了三条街,陶霁到将军府门前时,对面有道身影迎面走来,陶霁看清来人,挥手喊道:“狼副将!”

    狼牙怀里揣着油纸包,两只手也已提满,见是陶霁,他心中一跳,登时觉得有些气短,但小姑娘与自己打招呼,自然还是要应声的。

    他四下张望,问:“陶霁,你怎么来这儿了?”

    陶霁笑吟吟回答:“我来找将军。”

    狼牙诧异:“将军请你来的?”

    陶霁微笑点头。

    如此,狼牙便没说什么,将陶霁带了进去。

    这座府邸原先是前朝贵胄在住,后本朝新建,这宅子便荒废了好些年,直到蔺谦得胜归来,明宣帝赏赐宅子时便将这座府邸赐给了蔺谦。

    陶霁跟在狼牙身后走,抬眸打量府邸中的摆设,不由有些咋舌,蔺谦看着凶悍,这宅子竟打理得清幽雅致,香气袭人。

    过了抄手游廊,进了扇垂花门,陶霁总算知道这满园的香气从何而来。

    她眼前是处偌大的园子,花木扶疏,除了一大片绣球花外,还有几块空地种了如牡丹、月季一类的花草。

    陶霁正走着,身前倏地传来急促脚步声,狼牙双肩宽厚,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便侧头去看。

    蒋翎正噙着笑往这边跑来。

    “陶陶,”近身后,蒋翎尤其惊喜:“舅舅说昨日说你会过来,叫我来这里等着,舅舅真的没骗我!”

    陶霁有段时日没见蒋翎,亦是激动:“阿翎,你也在!”

    她蓦地高兴起来,连忙揽着蒋翎的手一并走着,蒋翎惊诧上次分别不过才过去半月有余,陶霁竟跟改了性子般,倒是活泼肆意许多。

    蒋翎有些狐疑:“陶陶,听说谢栯去陶家了,外面都在传,这是怎么回事儿?”

    听她提起谢栯,陶霁面色一僵,俯身去她耳边低语几句。

    蒋翎不可置信:“......天爷,真的?”

    陶霁一本正经点头。

    “真有你的,”蒋翎压不住嘴角:“我就说你怎地跟变了个人似得,难怪,难怪......”

    她故意出言调侃,陶霁也不恼,坦坦荡荡任她戏弄。二人跟着狼牙又走了一截路,终于在将军府后院见到了蔺谦,蔺谦尚未娶妻,府中没有婢女伺候,只有一个管家与几个面善的小厮,蔺谦便将后院当作平日练功的地方。

    见到陶霁,蔺谦手中恰好握着长枪,他登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陶霁袭来。

    蒋翎一惊,连忙撒开手往一边躲去,陶霁心中早有准备,大喊一声‘师傅怎么还偷袭’,随即在地面翻滚一圈,接着抽出腰间弹弓,双指使劲一拉——

    两颗石子疾速袭向蔺谦面门,蔺谦弯腰躲过,笑道:“不错!再接师傅几招!”

    蔺谦动作游刃有余,陶霁惊险躲避之余,不由暗叹,蔺谦这身手,去国子监教那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少爷们,委实屈才。

    蒋翎站在她这边,避开后就连忙去将香点燃,狼牙惊诧,问:“姑娘,这是......?”

    “你没听见么?”蒋翎看他一眼:“陶陶管舅舅叫师傅,你盯着,这场比试要半炷香的时间。”

    狼牙看向打得激烈的蔺谦与陶霁,嘀咕道:“将军不是说收徒之事再等等么......”

    长枪攻势迅猛,陶霁应付起来渐渐有些吃力,蔺谦找准时机,手腕一转,长枪翻了个边,枪杆用力一拍,陶霁后背吃痛,直直倒向地面。

    眼看蔺谦招式又至眼前,陶霁拽着蔺谦的长枪,强行握住枪杆,借力重新站起来,暼了一眼快燃至一半的香,她咬牙,誓要撑到半炷香燃尽。

    又躲过一招后,陶霁喊了句‘对不住’,迅速拉开弹弓,作势往蔺谦小腿打去,蔺谦侧身一躲,却不想另一颗石子接踵而至,‘啪嗒’一声,砸在他的长枪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将手松开。

    趁着蔺谦分神的空隙,陶霁三两下绕去狼牙身后,指着半截香道:“师傅,半炷香时间已到!”

    蔺谦及时收手,继而提着长枪走进身后的屋内,再出来时,手上便拿着那把雁音剑。

    他向前一扔,陶霁连忙上前接住,将雁音抱在怀里,笑眯眯开口:“师傅说话算话,雁音是我的了。”

    蒋翎这会儿又凑了过来,她手中亦有一把长剑,与这雁音看着像是一对,蒋翎挑眉:“舅舅还真是一碗水端平,陶陶得了雁音,我有赤水。”

    蔺谦沉声叮嘱:“游历路上万事小心,切莫与他人起争执,不要仗着身手不错就随意与人动手,明白了么?”

    他说得严肃,陶霁心中一紧,连忙敛起神色:“是。”

    蒋翎要留在将军府用饭,陶霁得了雁音剑喜不自胜,再三谢过蔺谦后,便径自出了将军府。明日就是回国子监集合的日子,想着也多日未跟纪珈芙见面,陶霁又去鹊枝巷的食肆打包了些纪珈芙兴许会爱吃的点心。

    再回到陶家时,连翘已替她收拾好了游历路上要穿的衣裳。

    连翘面上有些不舍:“姑娘,你这一去可能要大半年才能回来,奴婢会将清规院守好的。”

    “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将花圃那几个姐妹叫来清规院。”陶霁数着屉中的银钱:“眼下还不知被分到什么路线,快的话也许几个月就回来了,我不在,这清规院也没人会来打扰,你只需多留意下芝兰院那边,不要落下把柄被那边抓住。”

    连翘点点头:“奴婢晓得,方才老爷又派人送来几张银票,奴婢都放到一起了,姑娘都带上吧。”

    陶霁的确发现银钱变多了,闻言便轻声应下,将银钱都塞进了随身的包袱里。

    隔日,陶霁肩上背着包袱,拿着那把雁音,去了凝晖居向陶老太太告别。

    陶老太太这些日子被官眷捧得红光满面,精神早已恢复,见到陶霁,她连忙招手:“绵绵,过来——”

    近身后,陶霁便乖顺低下头,认真听陶老太太说话。陶老太太说,陶钰伤还没好全,陶家子弟去游历的便只有她,要她在路上多与同窗亲近亲近,不可与人起龃龉。

    陶霁听出她意有所指,但仍装没听懂般,只答道:“祖母,绵绵会好好替三弟弟看看的。”

    说罢,她转头看了眼天色,便以‘不宜迟到’为由,离开了凝晖居。

    陶家的车夫见只有她一人,心中不由想起下雪冬日,他听信陶钰之言将二姑娘一个女子留在原地,车夫心中不由升起愧意,见到陶霁时,便看也不敢看她。

    很快到了集贤门,陶霁有些晃神,只觉在上京的日子过得尤其快,下了马车,就见谢栯背着包袱,懒散倚在石柱旁,眼睛看向这边。

    她心中一紧,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谢栯垂眸看她,勾唇:“陶陶,我等你很久了。”

    “别这样叫我,”陶霁抿唇:“人太多了。”

    少年闻言佯装看向四周,触及他目光的学生都纷纷避让,他眨眨眼:“谁看了?谁敢看?”

    陶霁瞥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道:“你还是好好向天神娘娘祈祷一番,最好是能和我分在一起。”

    谢栯记起这茬,一拍脑袋:“我现在求天神娘娘还有用么?”

    “也许有用,也许没用,”陶霁平静开口:“若分不到一起,咱们就等回国子监再见吧。”

    岂料谢栯不屑轻嗤一声,神情颇有些得意:“我才不信神佛,事在人为,我早已私下找过崔大人。”

    陶霁有些匪夷所思:“你给崔大人送银子了?”

    谢栯不赞同她这样说,‘啧’了一声,道:“看不起谁呢?”

    俩人在集贤门外交谈着,竟不知纪珈芙与蒋翎已站在不远处看着,林逸亭亦是下了马车望向这边。

    纪珈芙目瞪口呆:“阿翎,你方才与我说,我还不敢相信,那是陶陶么?还有谢栯那厮,你看他那张脸,那笑容就没淡下来过,这才过去多久,他俩就这样了?”

    “纪珈芙,”林逸亭不知何时走过来,他有些震撼:“你小声些,别打扰他俩。”

    纪珈芙蹙眉,反呛道:“嫌我嗓门大?我就大声,你与谢栯就是一伙儿的,离我远点儿!”

    这番动静终于惊动陶霁,她耳尖悄然泛红,小声道:“我先过去了,你别太张扬,林逸亭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转身要走,又被谢栯叫住,世子爷向她勾勾手指:“包袱给我,我替你拿着。”

    陶霁罕见地瞪他一眼,径自往纪珈芙那边走了。

    纪珈芙连连摇头:“陶陶,谢栯给你灌迷魂汤了?”

    “说来话长,”陶霁看一眼集贤门,道:“先进去再说。”

    因着今日来国子监的只有这批要去游历的学生,有几个年事已高的夫子便没有过来,崔思礼穿一件官袍,站在离集贤门不远处的台阶上,见学生进来,便敲响手中锣鼓,言明学生都去太学亭前集合。

    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太学亭前的空地上便如刚进国子监那日一般,站满了学生。

    “世子,不过去么?”林逸亭与谢栯咬耳朵:“柯浔言站在前头,陶霁离他挺近的。”

    谢栯瞥他一眼:“她喜欢我,我还用担心这个?”

    世子爷站在原地等了半晌,还是抬脚穿过了人群,悄无声息地站在陶霁身后不远处。

    林逸亭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崔思礼照例拿起名单点名,见学生都已到齐,他便掏出一沓图纸来。

    他扬声道:“年前,我与几位夫子便制定好了路线图,想必你们也已找师兄打听过,游历之前会分成数个小队,各个队伍的名单已拟出来,可仔细听好了。”

    崔思礼抽出一张图纸,道:“这条路线一路往南,走城南的门出去,途经瑶光郡,飞鹤镇,接着是兖州与申昌郡,最后是豫州与云州,柯浔言,你将地图收好。”

    说罢,他将图纸递给柯浔言,柯浔言陡然被点名,仍从容不迫,他接过图纸,打开一看,几人的名单赫然写在图纸右下角。

    他一怔,看向崔思礼。

    崔思礼点点头:“念吧,我就不念了。”

    柯浔言见同窗们都紧紧盯着自己,神情变得有些怪异,他一连串念了好些名字,这才将图纸重新盖上。

    站在前头的庄之茉面上一喜,连忙拉着傅书芩道:“我就知道我会和逸亭哥哥分在一起!”

    林逸亭清了清嗓子,找柯浔言要过地图,想确认一番,待看到角落处的名字后,登时面色和柯浔言一样奇怪。

    名单上有十人,除了柯浔言、庄之茉、傅书芩与林逸亭之外,还有陶霁三人,谢栯,陆廷弈,以及圆滚滚的葛修。

    陶霁心中亦是惊诧。

    纪珈芙看看站在前头的柯浔言,又回头看看脸色蓦地变得阴沉的谢栯,登时乐了,她凑近陶霁,悄声开口:“他俩分在一起,陶陶,你怎么想?”

    陶霁目不转睛看着崔思礼,老实答道:“不怎么想。”

    崔思礼又陆续抽出余下的图纸,如方才那般随意喊了个学生念出名单,过了好一会儿,学生都各自找到即将同行的同伴,齐齐站成一列。

    见学生们都已准备妥当,崔思礼又仔仔细细嘱咐一番,叮嘱少年在路上不可欺负姑娘家,叮嘱姑娘家在路上不可轻易退缩。

    最后,他起身整理一番官袍,蓦地拔高声音:“万事开头难,游历之路坎坷艰辛,你们身为同窗,只有互相扶持、互帮互助才能走完这一路,明白了么?”

    学生们齐声应下。

    崔思礼最后看这群脸上还有些茫然的学生一眼,转而挥袖道:“去吧——”

章节目录

她在国子监混得风生水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猫芒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猫芒刺并收藏她在国子监混得风生水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