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院请安出来，池卿珏先一步往南校场去了。池卿竹带着宁随上了马车，雪路难行，马车慢慢悠悠地在城中穿行。
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碾过，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方寸小厢内格外清晰。宁随靠在车壁上睡得东倒西歪，马车颠簸间一个没支住，脑袋歪上了池卿竹的肩。
……竟然没醒。
池卿竹稍稍低下头，仔细打量起身边的少年。眼下两片浅淡乌青，想是昨夜头回和女子同床共枕，一夜未得安眠。眉心紧拧，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睡得不甚安稳。
她虽对这位夫君无甚情爱，但医者仁心，就算不为着他们这段姻缘，也不忍看少年薄命。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在郊外的一座田庄前停了下来。池卿竹给人当了一路的枕头，半边身子都发了麻。
“小姐，到了。”
池卿竹轻轻应了一声，犹豫须臾，还是直接起身下了马车。
尚在熟睡中的宁随失了支撑，整个身子顿时倾斜下去——
“砰”地一声。
宁随捂着脑袋坐起身，睡眼朦胧地看着空荡荡的马车。车下传来池卿竹轻柔的声音，听着似乎是在同纪生说话：“去叫你家七郎下车罢。”
“池四娘！”
池卿竹话音方落，宁随已跳下了马车，气冲冲走到她面前来。池卿竹转头看向田庄大门，柔声提醒：“池家向来重礼，宁郎与母亲初次相见，定要礼数周全才好。”
宁随半点不听，仍是咬牙切齿。池卿竹哑然失笑，无奈踮脚抬手，掌心轻轻搭在了他梳束整齐的头顶上。
像摸狗那样揉了两下。
“可是撞疼了？”
池卿竹靠近时，身上清雅的荷香扑落在宁随鼻尖，将少年的耳根都染成绯色。宁随惊觉自己竟就这么消了气焰，急得脸也红了：“……还不是你干的。”
“没理。”池卿竹收回手，指尖戳在他额前，“宁郎无赖地累人一路，反倒怪罪。”
菘蓝和芫华对视一眼，低头偷笑起来，连带着纪生也弯了眉眼。池老夫人容徵从庄里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幕，扬声打趣：
“当真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都腻歪到我门上来了。”
容徵虽被国公府尊为老夫人，可年纪尚不及五十，加之长久在田庄避世，修身养性容貌姣好，身姿优雅，半点看不出岁月风霜。
难怪景国公府兄妹三人皆貌美端方，原是继承了母亲。
这下池卿竹也羞红了脸，款步上前行礼：“母亲。”
容徵应声颔首，移了视线看向立在原处的少年。宁随立刻俯身作揖：“宁随见过岳母大人。”
声音清冽，眉眼周正，就是身形略显单薄了些。
容徵细细端详一番，才满意地点了头：“昨夜才下过雪，外头冷得厉害，快些随娘进屋。”
庄内幽静，竹篱环绕。来往小路上的积雪都被清扫干净，宁随跟在母女二人后面，好奇地看着田里成片的绿叶。
池卿竹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看到宁随弯腰扒着竹篱：“宁郎，在看什么？”
宁随听到声音抬起头，连忙跟上：“现下这样冷，地里竟还能长出庄稼？”
池卿竹轻笑：“这些都是草药，你若是感兴趣，等下我带你来看。”
容徵听着她的话，有些意外：“万和斋的事，你都告诉他了？”
池卿竹没提及昨夜之事，点了点头：“女儿与宁郎既已结亲，自当坦言相待。若心有遮掩，如何能做长久夫妻？”
她这话是刻意说给宁随听的，宁随心里明白，面上却装作糊涂。
反正，他们也做不成长久夫妻。
三人进了屋，将仆从都留在了门外。煮茶叙话片刻，容徵看着面前故作相熟的新婚小夫妻，终是没忍住笑：“月娘，你今日来，不单是为了带七郎来见我罢。”
池卿竹悬了半日的心松了下来：“果然瞒不过母亲。”
容徵将桌上的甜糕推向她，声音沉缓：“景国公府看重世家传承，行简和鹤惊都是在你祖父膝下养大的，唯有你这个女娘留在了我身边。若是连你的心思都看不透，为娘这个母亲做的，未免失责。”
池家祖父与先父都颇为严苛古板，礼教处处先于人情。是以从前他们在世时，池家上下谨守礼法，却少了许多门户温情。
容徵做国公夫人的那些年，两个儿子都不曾留在身边教养过。池卿墨性子最像父亲，长大后知礼懂礼，对容徵恭敬孝顺，但也只尽了奉养之责。池卿竹虽由她一手抚养，可生性沉稳安静，也不是个黏人的孩子，六岁那年便搬出主院，住进了荷风渡，只每日晨昏定省来与她作伴。
宅院深深，人情冷淡。先国公去世后，容徵执意搬离景国公府，来了这处田庄独居。
时至今日，夜深人静时，容徵常常回忆起在国公府与女儿相伴的日子，竟想不起从小到大，池卿竹何时对她撒过娇。
池卿竹听得心生愧疚，挪到了容徵近前坐着，亲昵挽上她的臂弯：“母亲若是想念女儿，日后女儿常带着宁郎过来，还有鹤惊那孩子。只怕我们常来闹了母亲，惹母亲心烦呢。”
“罢了罢了，前几日闻说了你长嫂有身孕的事，我这做阿婆的就不回去添乱了，你且在府上多照拂着她。”容徵垂眸隐去淡淡泪光，“说吧，你今日到底来找为娘什么事？”
池卿竹看了一眼宁随，犹豫着开口：“母亲，女儿记得外祖父留下了一本《容方杂录》，可否让女儿一观？”
容徵缓缓喝了口茶，笑道：“这倒是奇了，昨儿个傍晚你沈师兄才来找我讨过，今日你又来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昱？
不知为何，池卿竹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又问：“那，师兄可有说是为何？母亲可给他了？”
容徵见她眉宇间起了焦急之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宽心：“沈昱说是有位老者前去万和斋问诊，症状极其罕见，因此想借去考证一二。”
“你外祖父说过，《容方杂录》乃是容氏秘方，只传本家，即便沈昱是他亲传弟子也不能窥见。”容徵说着叹了口气，“不过，我也不知这秘方被父亲藏在了何处。”
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碾过，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方寸小厢内格外清晰。宁随靠在车壁上睡得东倒西歪，马车颠簸间一个没支住，脑袋歪上了池卿竹的肩。
……竟然没醒。
池卿竹稍稍低下头，仔细打量起身边的少年。眼下两片浅淡乌青，想是昨夜头回和女子同床共枕，一夜未得安眠。眉心紧拧，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睡得不甚安稳。
她虽对这位夫君无甚情爱，但医者仁心，就算不为着他们这段姻缘，也不忍看少年薄命。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在郊外的一座田庄前停了下来。池卿竹给人当了一路的枕头，半边身子都发了麻。
“小姐，到了。”
池卿竹轻轻应了一声，犹豫须臾，还是直接起身下了马车。
尚在熟睡中的宁随失了支撑，整个身子顿时倾斜下去——
“砰”地一声。
宁随捂着脑袋坐起身，睡眼朦胧地看着空荡荡的马车。车下传来池卿竹轻柔的声音，听着似乎是在同纪生说话：“去叫你家七郎下车罢。”
“池四娘！”
池卿竹话音方落，宁随已跳下了马车，气冲冲走到她面前来。池卿竹转头看向田庄大门，柔声提醒：“池家向来重礼，宁郎与母亲初次相见，定要礼数周全才好。”
宁随半点不听，仍是咬牙切齿。池卿竹哑然失笑，无奈踮脚抬手，掌心轻轻搭在了他梳束整齐的头顶上。
像摸狗那样揉了两下。
“可是撞疼了？”
池卿竹靠近时，身上清雅的荷香扑落在宁随鼻尖，将少年的耳根都染成绯色。宁随惊觉自己竟就这么消了气焰，急得脸也红了：“……还不是你干的。”
“没理。”池卿竹收回手，指尖戳在他额前，“宁郎无赖地累人一路，反倒怪罪。”
菘蓝和芫华对视一眼，低头偷笑起来，连带着纪生也弯了眉眼。池老夫人容徵从庄里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幕，扬声打趣：
“当真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都腻歪到我门上来了。”
容徵虽被国公府尊为老夫人，可年纪尚不及五十，加之长久在田庄避世，修身养性容貌姣好，身姿优雅，半点看不出岁月风霜。
难怪景国公府兄妹三人皆貌美端方，原是继承了母亲。
这下池卿竹也羞红了脸，款步上前行礼：“母亲。”
容徵应声颔首，移了视线看向立在原处的少年。宁随立刻俯身作揖：“宁随见过岳母大人。”
声音清冽，眉眼周正，就是身形略显单薄了些。
容徵细细端详一番，才满意地点了头：“昨夜才下过雪，外头冷得厉害，快些随娘进屋。”
庄内幽静，竹篱环绕。来往小路上的积雪都被清扫干净，宁随跟在母女二人后面，好奇地看着田里成片的绿叶。
池卿竹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看到宁随弯腰扒着竹篱：“宁郎，在看什么？”
宁随听到声音抬起头，连忙跟上：“现下这样冷，地里竟还能长出庄稼？”
池卿竹轻笑：“这些都是草药，你若是感兴趣，等下我带你来看。”
容徵听着她的话，有些意外：“万和斋的事，你都告诉他了？”
池卿竹没提及昨夜之事，点了点头：“女儿与宁郎既已结亲，自当坦言相待。若心有遮掩，如何能做长久夫妻？”
她这话是刻意说给宁随听的，宁随心里明白，面上却装作糊涂。
反正，他们也做不成长久夫妻。
三人进了屋，将仆从都留在了门外。煮茶叙话片刻，容徵看着面前故作相熟的新婚小夫妻，终是没忍住笑：“月娘，你今日来，不单是为了带七郎来见我罢。”
池卿竹悬了半日的心松了下来：“果然瞒不过母亲。”
容徵将桌上的甜糕推向她，声音沉缓：“景国公府看重世家传承，行简和鹤惊都是在你祖父膝下养大的，唯有你这个女娘留在了我身边。若是连你的心思都看不透，为娘这个母亲做的，未免失责。”
池家祖父与先父都颇为严苛古板，礼教处处先于人情。是以从前他们在世时，池家上下谨守礼法，却少了许多门户温情。
容徵做国公夫人的那些年，两个儿子都不曾留在身边教养过。池卿墨性子最像父亲，长大后知礼懂礼，对容徵恭敬孝顺，但也只尽了奉养之责。池卿竹虽由她一手抚养，可生性沉稳安静，也不是个黏人的孩子，六岁那年便搬出主院，住进了荷风渡，只每日晨昏定省来与她作伴。
宅院深深，人情冷淡。先国公去世后，容徵执意搬离景国公府，来了这处田庄独居。
时至今日，夜深人静时，容徵常常回忆起在国公府与女儿相伴的日子，竟想不起从小到大，池卿竹何时对她撒过娇。
池卿竹听得心生愧疚，挪到了容徵近前坐着，亲昵挽上她的臂弯：“母亲若是想念女儿，日后女儿常带着宁郎过来，还有鹤惊那孩子。只怕我们常来闹了母亲，惹母亲心烦呢。”
“罢了罢了，前几日闻说了你长嫂有身孕的事，我这做阿婆的就不回去添乱了，你且在府上多照拂着她。”容徵垂眸隐去淡淡泪光，“说吧，你今日到底来找为娘什么事？”
池卿竹看了一眼宁随，犹豫着开口：“母亲，女儿记得外祖父留下了一本《容方杂录》，可否让女儿一观？”
容徵缓缓喝了口茶，笑道：“这倒是奇了，昨儿个傍晚你沈师兄才来找我讨过，今日你又来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昱？
不知为何，池卿竹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又问：“那，师兄可有说是为何？母亲可给他了？”
容徵见她眉宇间起了焦急之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宽心：“沈昱说是有位老者前去万和斋问诊，症状极其罕见，因此想借去考证一二。”
“你外祖父说过，《容方杂录》乃是容氏秘方，只传本家，即便沈昱是他亲传弟子也不能窥见。”容徵说着叹了口气，“不过，我也不知这秘方被父亲藏在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