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嗒嗒嗒……
这糟糕的鼠标声。唉，头好痛。啊，不对，我在改稿来着。冯稔强撑着提起眼皮，被光亮刺啦的瞬间又忍不住闭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
点按的声音还在继续。
冯稔咽了咽口水，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劲。终于看见熟悉的书立，以及被阴影笼罩住的键盘和鼠标。
她微微偏头。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体投射下来一块阴影，恰好能包裹住整个自己。
宋明绪？
宋明绪！
阳光透过玻璃窗，铺洒在白色衬衣上，照亮他的半边脸颊。鼻梁高挺，近似于雕塑。脸上看不出表情，直盯着显示屏，瞳孔棕黑发亮。星眉剑目此刻有了样板，很干净又很正气的长相。
距离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描述不出来，一定不是香水，可能是沐浴露，又或许是洗涤剂。
光斑在短发上跳动，微尘在光束中飞舞。
他的嘴唇开合，发出那个干净清冽的声音，比电话里还要好听一百倍。
“醒了。”
冯稔愣住。
没有听见预想中的回应，他也偏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
有种时空静止的感觉，夸张而梦幻。周围的事物变得模糊，视线里只剩下带来极强冲击力的那张脸。
他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
冯稔盯着他的眼睛，看清其中倒映的自己。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一边道歉，一边手肘撑在桌面要站起来，身体因为眩晕而轻微晃动。她迅速抠住办公桌的边角，用脚把椅子往后踢，留出足够的站立空间。
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啦的噪声。
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动静，宋明绪的表情明显震了下，欲言又止。身体反应极快地站直，撑住椅背的手收回悬停在半空，等到她完全站稳才缓缓垂到身侧。
冯稔忍不住想象两人刚才的姿势。
自己趴在桌面呼呼大睡，而他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搭在椅子靠背，屈腿弯腰俯身看屏幕。
近在咫尺。
但是，这个姿势也太糟糕了！
“你好，我是宋明绪。”
眼前人礼貌伸出右手，一本正经自我介绍。
早猜到了啊！
冯稔的目光不受控地漂浮，停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尖修剪齐整，手背青筋凸起。很好看，像是电视剧里会出现的特写画面。
她抬手，准备回握。
刹那间天旋地转，彷佛身处太空失去重力。
“你……呃，我……”
话音未落。
下一秒。
冯稔直直向前扑去，撞向他的胸口，双手还下意识攀住他的手臂。
“砰”的一声巨响，疼痛又让她恢复感知和思考。重新站直身体，想要张口道歉，喉咙却干哑得发不出任何声响。
方捂着胸口，眉头像包子的褶皱，显然是有些吃痛。
“你……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犹疑和关切。
冯稔在竭力证明自己没事。
摇头，往左晃，往右甩。
她垂着脑袋，重重闷哼一声。
看得出还在努力摇头。
冰凉的手背贴到她的额头，宋明绪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你发烧了。”
“等一下，我……嗯？”
“冯稔？冯稔？能听清我说话吗……”
她是有意识的，迷离且混乱的意识。
一只很有力量的大手穿过肘下，透过厚重棉衣也能感受到脊背被稳稳托住。
自己也很想要站住啊，双手拽住他的衣袖，又脱力滑落下来。
真狼狈。
面前的人微微屈身，说话时热气扑在脖颈。
“握紧！搂住！用全部力气搂住！”
搂住！冯稔在心里跟着默念，搂住！
短暂地坐到椅子，靠在冰凉的椅背。双手被揽住抬起，贴在陌生的弧形表面。哦，是另一个人的皮肤，是宋明绪的脖子。
掌心交叠。
他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些焦急：“用力搂住！搂住啊！”
她果真用上自己所有力气。
然后就感觉到整个身体腾空而起。
别看冯稔现在身体虚，其实小时候体质不错，从不像别的小朋友三天两头跑医院，爸爸妈妈根本不用为自己操心。
印象里整个童年只发过一次高烧。
那天下着暴雨。
忘记是因为淋雨还是换季而受凉。
一到家就头重脚轻地倒在沙发上，晕乎乎地长睡不起。
座机响了很久，混合着爆裂如鼓点般的雨声，像是首激情澎湃的合奏曲。她分明是听见了的，但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更别提伸手去拿起听筒。
后来老爸从餐馆赶回家，拉起瘦弱的她放到背上。
也是类似的，迷迷糊糊之间，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的感觉。
他一路上都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小县城没有很方便的公共交通，家里只有一辆老式跨坐的摩托车。塑料雨衣只有一个领口，刚好能钻出老爸的大头。冯稔整个人都被雨衣遮掩起来，两只手环绕着老爸的腰。掌心交叠，紧紧搂住。
意识模糊。
幸好还能听见他在耳边说话。
一向寡言的他此时一刻不停地在说。
“稔稔！稔稔！”
“不要睡着！抱紧！抱紧爸爸啊！”
“唉，这会儿都在干饭，一下子叫不到人。”
“你一点不重哈，是我真的太饿了。”
“放心，我肯定比救护车快。”
有人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
冯稔强撑着眯起眼。
看见驾驶位上的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指关节不停敲击着方向盘。几乎每隔两秒就要扭头看自己一眼，嘴唇上下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冯稔？”
“%(&%(……%￥？”
时而听得清，时而听不清。
发现她微睁开眼，他挺直脊背瞳孔放大，说得更起劲了。
像是做了场梦。
在一条狭长死寂的走廊上行走，无止无休彷佛没有尽头。直到进入把人吞没的黑暗，被封锁在密不透风的恐惧里，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却知道是在下降失重。下一个画面，是窗外车水马龙纷乱嘈杂的街道，足以称得上是成功的彩色默片作品。
无孔不入的消毒水气息，注入身体的冰凉药剂，一点点唤回意识和活力。
冯稔睁眼，梦醒。
右手背插着管子，贴着医用胶布，输液的管道挂在身边的杆子上。
液体坠落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
一片白茫茫的房间，泛光的亮光面地砖，倒映着天花板上明亮的射灯。齐整的四五排座椅，每排有三五人，刻意间隔坐着。大家都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和以自己一样，是因为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来。
是宋明绪带自己来的医院。
左顾右盼搜索他的身影。
“你别乱动啊。”护士小姐姐盯着冯稔，表情严肃，“你男朋友说出去下，马上回来。”
男朋友？
冯稔僵住，乖巧地不再乱看。
好像是清醒了，比之前好受得多。
她在口袋里摸索到手机，人脸识别解锁，输入老爸的号码。
“爸，我发烧，在医院。呃，护士您好，这是哪个医院？哦市人医，爸，我在市人医，一楼急诊输液室……”
话没说完，就看见宋明绪从门外小跑进来。
风尘仆仆的样子。
衬衣外穿着一件深色夹克，得体的黑色西裤，很得体又很正式的穿搭。头发是顺毛，在眉毛之上，很利落干净的短发。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拎着餐盒，看起来和其他的陪护都格格不入。
两人对视，停顿。
都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手机那头老爸在呼喊她的名字。
“稔稔？稔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冯稔意识到自己出神，尴尬一笑，先移开眼：“爸，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马上就过来。”
幸好现在的生意已经小有规模，好多稳定又出色的厨师。要还是之前的夫妻店，那离了主厨老爸就等同于整个店铺停摆。
“不着急，已经挂上大瓶了，慢慢来。”
宋明绪不知何时坐到旁边的位置，呆呆地低头看着脚背和餐盒，自然地像是刚上位的小男友。
冯稔歪头看他。
他似乎收到召唤，也看回来。
在对视间，电话挂断。
“有人要过来了吗？”
“啊？对。真的是麻烦你了，非常感谢。”冯稔也莫名有点紧张。
宋明绪点点头，稍稍往后挪了点，把餐盒放到两人座位中间。
“我买了点吃的。”
冯稔顺着他的手看去。
是两份粥。
“我不饿，没胃口。你吃吧，不是饿坏了吗？”冯稔笑笑，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一点五十分。“下午快上班了，你可以先回去。”
“哦，没事。”
他眼神飘忽，大概是出于责任心，无法丢下一个病人不管吧。
尽管这个病人是陌生人。
冯稔猜得到，他是对待工作很认真很严谨的人，不是那种会想着旷半天班摸鱼偷懒的类型。
“真的回去上班吧，已经耽误您太多时间了，很不好意思。”
“我爸说马上就过来，而且我现在也差不多清醒了，何况还有护士小姐姐在呢。”
宋明绪的表情有所动容。
沉默两秒。
“好，那我走了，粥留给你吧。”
这糟糕的鼠标声。唉，头好痛。啊，不对，我在改稿来着。冯稔强撑着提起眼皮，被光亮刺啦的瞬间又忍不住闭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
点按的声音还在继续。
冯稔咽了咽口水，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劲。终于看见熟悉的书立，以及被阴影笼罩住的键盘和鼠标。
她微微偏头。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体投射下来一块阴影，恰好能包裹住整个自己。
宋明绪？
宋明绪！
阳光透过玻璃窗，铺洒在白色衬衣上，照亮他的半边脸颊。鼻梁高挺，近似于雕塑。脸上看不出表情，直盯着显示屏，瞳孔棕黑发亮。星眉剑目此刻有了样板，很干净又很正气的长相。
距离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描述不出来，一定不是香水，可能是沐浴露，又或许是洗涤剂。
光斑在短发上跳动，微尘在光束中飞舞。
他的嘴唇开合，发出那个干净清冽的声音，比电话里还要好听一百倍。
“醒了。”
冯稔愣住。
没有听见预想中的回应，他也偏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
有种时空静止的感觉，夸张而梦幻。周围的事物变得模糊，视线里只剩下带来极强冲击力的那张脸。
他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
冯稔盯着他的眼睛，看清其中倒映的自己。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一边道歉，一边手肘撑在桌面要站起来，身体因为眩晕而轻微晃动。她迅速抠住办公桌的边角，用脚把椅子往后踢，留出足够的站立空间。
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啦的噪声。
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动静，宋明绪的表情明显震了下，欲言又止。身体反应极快地站直，撑住椅背的手收回悬停在半空，等到她完全站稳才缓缓垂到身侧。
冯稔忍不住想象两人刚才的姿势。
自己趴在桌面呼呼大睡，而他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搭在椅子靠背，屈腿弯腰俯身看屏幕。
近在咫尺。
但是，这个姿势也太糟糕了！
“你好，我是宋明绪。”
眼前人礼貌伸出右手，一本正经自我介绍。
早猜到了啊！
冯稔的目光不受控地漂浮，停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尖修剪齐整，手背青筋凸起。很好看，像是电视剧里会出现的特写画面。
她抬手，准备回握。
刹那间天旋地转，彷佛身处太空失去重力。
“你……呃，我……”
话音未落。
下一秒。
冯稔直直向前扑去，撞向他的胸口，双手还下意识攀住他的手臂。
“砰”的一声巨响，疼痛又让她恢复感知和思考。重新站直身体，想要张口道歉，喉咙却干哑得发不出任何声响。
方捂着胸口，眉头像包子的褶皱，显然是有些吃痛。
“你……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犹疑和关切。
冯稔在竭力证明自己没事。
摇头，往左晃，往右甩。
她垂着脑袋，重重闷哼一声。
看得出还在努力摇头。
冰凉的手背贴到她的额头，宋明绪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你发烧了。”
“等一下，我……嗯？”
“冯稔？冯稔？能听清我说话吗……”
她是有意识的，迷离且混乱的意识。
一只很有力量的大手穿过肘下，透过厚重棉衣也能感受到脊背被稳稳托住。
自己也很想要站住啊，双手拽住他的衣袖，又脱力滑落下来。
真狼狈。
面前的人微微屈身，说话时热气扑在脖颈。
“握紧！搂住！用全部力气搂住！”
搂住！冯稔在心里跟着默念，搂住！
短暂地坐到椅子，靠在冰凉的椅背。双手被揽住抬起，贴在陌生的弧形表面。哦，是另一个人的皮肤，是宋明绪的脖子。
掌心交叠。
他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些焦急：“用力搂住！搂住啊！”
她果真用上自己所有力气。
然后就感觉到整个身体腾空而起。
别看冯稔现在身体虚，其实小时候体质不错，从不像别的小朋友三天两头跑医院，爸爸妈妈根本不用为自己操心。
印象里整个童年只发过一次高烧。
那天下着暴雨。
忘记是因为淋雨还是换季而受凉。
一到家就头重脚轻地倒在沙发上，晕乎乎地长睡不起。
座机响了很久，混合着爆裂如鼓点般的雨声，像是首激情澎湃的合奏曲。她分明是听见了的，但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更别提伸手去拿起听筒。
后来老爸从餐馆赶回家，拉起瘦弱的她放到背上。
也是类似的，迷迷糊糊之间，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的感觉。
他一路上都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小县城没有很方便的公共交通，家里只有一辆老式跨坐的摩托车。塑料雨衣只有一个领口，刚好能钻出老爸的大头。冯稔整个人都被雨衣遮掩起来，两只手环绕着老爸的腰。掌心交叠，紧紧搂住。
意识模糊。
幸好还能听见他在耳边说话。
一向寡言的他此时一刻不停地在说。
“稔稔！稔稔！”
“不要睡着！抱紧！抱紧爸爸啊！”
“唉，这会儿都在干饭，一下子叫不到人。”
“你一点不重哈，是我真的太饿了。”
“放心，我肯定比救护车快。”
有人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
冯稔强撑着眯起眼。
看见驾驶位上的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指关节不停敲击着方向盘。几乎每隔两秒就要扭头看自己一眼，嘴唇上下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冯稔？”
“%(&%(……%￥？”
时而听得清，时而听不清。
发现她微睁开眼，他挺直脊背瞳孔放大，说得更起劲了。
像是做了场梦。
在一条狭长死寂的走廊上行走，无止无休彷佛没有尽头。直到进入把人吞没的黑暗，被封锁在密不透风的恐惧里，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却知道是在下降失重。下一个画面，是窗外车水马龙纷乱嘈杂的街道，足以称得上是成功的彩色默片作品。
无孔不入的消毒水气息，注入身体的冰凉药剂，一点点唤回意识和活力。
冯稔睁眼，梦醒。
右手背插着管子，贴着医用胶布，输液的管道挂在身边的杆子上。
液体坠落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
一片白茫茫的房间，泛光的亮光面地砖，倒映着天花板上明亮的射灯。齐整的四五排座椅，每排有三五人，刻意间隔坐着。大家都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和以自己一样，是因为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来。
是宋明绪带自己来的医院。
左顾右盼搜索他的身影。
“你别乱动啊。”护士小姐姐盯着冯稔，表情严肃，“你男朋友说出去下，马上回来。”
男朋友？
冯稔僵住，乖巧地不再乱看。
好像是清醒了，比之前好受得多。
她在口袋里摸索到手机，人脸识别解锁，输入老爸的号码。
“爸，我发烧，在医院。呃，护士您好，这是哪个医院？哦市人医，爸，我在市人医，一楼急诊输液室……”
话没说完，就看见宋明绪从门外小跑进来。
风尘仆仆的样子。
衬衣外穿着一件深色夹克，得体的黑色西裤，很得体又很正式的穿搭。头发是顺毛，在眉毛之上，很利落干净的短发。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拎着餐盒，看起来和其他的陪护都格格不入。
两人对视，停顿。
都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手机那头老爸在呼喊她的名字。
“稔稔？稔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冯稔意识到自己出神，尴尬一笑，先移开眼：“爸，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马上就过来。”
幸好现在的生意已经小有规模，好多稳定又出色的厨师。要还是之前的夫妻店，那离了主厨老爸就等同于整个店铺停摆。
“不着急，已经挂上大瓶了，慢慢来。”
宋明绪不知何时坐到旁边的位置，呆呆地低头看着脚背和餐盒，自然地像是刚上位的小男友。
冯稔歪头看他。
他似乎收到召唤，也看回来。
在对视间，电话挂断。
“有人要过来了吗？”
“啊？对。真的是麻烦你了，非常感谢。”冯稔也莫名有点紧张。
宋明绪点点头，稍稍往后挪了点，把餐盒放到两人座位中间。
“我买了点吃的。”
冯稔顺着他的手看去。
是两份粥。
“我不饿，没胃口。你吃吧，不是饿坏了吗？”冯稔笑笑，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一点五十分。“下午快上班了，你可以先回去。”
“哦，没事。”
他眼神飘忽，大概是出于责任心，无法丢下一个病人不管吧。
尽管这个病人是陌生人。
冯稔猜得到，他是对待工作很认真很严谨的人，不是那种会想着旷半天班摸鱼偷懒的类型。
“真的回去上班吧，已经耽误您太多时间了，很不好意思。”
“我爸说马上就过来，而且我现在也差不多清醒了，何况还有护士小姐姐在呢。”
宋明绪的表情有所动容。
沉默两秒。
“好，那我走了，粥留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