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凌之的手指摩挲着那金条上凹凸不平的图案，想着方才淮山说的关于改嫁的事情，一阵烦闷。在世界和平的年代生活惯了的人，突然来到这样一个陌生又动荡的社会，先是不安，紧接着是迷茫，不知所措。她只知道要在这里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却还没有任何计划。但是阻力却接踵而至。走？能走到哪里呢，哪里都是动荡不安的，更何况真的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十五岁孩子一起走么？
“我真是疯了...”简凌之用那金条敲了敲脑袋，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而气恼。当淮山那般坚定地凝望自己时，她竟然看到了一份不该属于一个十五岁孩子的成熟和坚韧。“果然古代人早熟啊...”
含笑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想伺候简凌之洗脚。连忙被简凌之拦下来，她自己脱了鞋袜用脚尖试了试温度。
“含笑。”水温正好，简凌之把脚放进木盆，发出一声叹息。“淮山那孩子最近经常来咱家么？”
“淮山少爷学堂事多，只有逢年过节会来拜见少爷和您。上次来还是您生辰的时候呢。”
“少爷病重的时候没来过？”
“听说是跟着学堂的先生出远门了，只是写了信来。当时您一直照料着少爷，好像也没回信。”
简凌之点点头：“含笑，你看我跟淮山那孩子关系怎么样？”
含笑捂着嘴轻笑道：“少奶奶玩笑了。如若这世上能有比咱少爷更对您好的人，恐怕就是淮山少爷了。”
“是啊...这般好的少年，留在这里可惜了。”
含笑走到简凌之身后，轻轻给她捶着肩膀：“您之前还说想让淮山少爷当个教书先生或者当个小官，淮山少爷好学勤勉，连大少爷都说是个可造之材呢。”
“哦？这样么？”简凌之蹙眉，这是之前没在日记上看到的线索。
“之前您念叨过，说淮山少爷自小跟人打的架数都数不过来，是硬被您按进学堂的。这几年过去，淮山少爷倒是越发斯文起来，性子也不像之前冲动好斗了。”
“这我倒是记得。”简凌之假装应和道：“对了，我今天琢磨了一个赚钱的法儿，明儿个你再去请淮山过来一趟。”
“少奶奶，这恐怕难办。太太那边虽然不管咱们院子的事儿，但是淮山少爷也算外男，想自由出入咱们院子恐怕不容易。”
“哦，对，倒是忘了这事。”简凌之打了个哈欠：“含笑你出门倒是方便的吧？”
“嗯，含笑每五天就要出门采买一次，正好明儿我就可以出去。少奶奶有什么想买的告诉含笑就好。”
“那便好了。一会儿我准备一下，然后等你可以出门的时候帮我带给淮山吧。至于想买的东西...咱们现在生活拮据，你看着置办些日常用的就行。”
“咱们院儿的开销也是从账上支的，您别担心这些。”
西厢房被改造成了书房，简凌之推开门就能看到好几个檀木书架一排一排地立在那里。原本是卧房的里间摆放了一张金丝楠木书桌和一个圈椅，楠木的水波纹纹理在烛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长约三米，宽两米的山河图。旁边还有一张暗红色的贵妃榻。简凌之用手帕轻轻擦拭那桌子，没有浮土，想来是含笑日日都来打扫。桌面上笔墨纸砚算是样样俱全，简凌之轻轻抚过那几支悬挂着的毛笔，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桌上放着的钢笔身上。
简凌之不想在这有些阴冷的屋子里多待，遂拿了钢笔，墨水和一沓信纸就回了卧房。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自己怎么才能把那金丝楠桌子给卖了换钱。
含笑拿起简凌之刚刚写完的一页纸，吹干了上面的墨迹，不禁赞叹道：“少奶奶这钢笔字写得真好。”
简凌之活动了一下脖颈，颇为骄傲地说：“没什么本事，就是字写得还行。”
“少奶奶勤奋，每天都跟着少爷练字，难怪写这么好看。”
简凌之笑笑，想到日记本上那算不上好看却写得认真的字，又瞟了一眼自己写的飘逸却未经修饰的字。心里想着那个穿越到百年后自己身上的人，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就是看不懂这文章写得什么。”含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字儿都难认得紧。”
简凌之拍拍手边的书：“《庄子》的开篇《逍遥游》，刚才在书房里翻到的。到时候得空儿了，我教你。”
“以前倒是没看少奶奶读过。含笑就记得，之前少奶奶喜欢读那个...《论语》，一直追着少爷给讲呢。对了，去年端午的时候，淮山少爷过来，看您在读《孟子》，淮山少爷给您讲了一下午，含笑都在旁边听困了，您还津津有味的。”
简凌之撇撇嘴，原来原主灵芝喜欢读孔孟的书。
“以后不读了，我现在喜欢读老庄。”简凌之嘻嘻笑道：“赶明儿把书房收拾收拾，这么多书不好好读，当真是可惜了。”她伸了个懒腰：“明儿个去把那两页纸拿给淮山，让他看看。虽然给人抄书代写挣不了多少钱，但也算是一笔收入。总比坐吃山空强多了。”
“要是这抄书写字能赚钱，可比您以前做绣品轻省些。想到以前您没日没夜的绣那些东西，眼睛都熬坏了。”
“现在有现在的办法，过几天我去见见二少爷，再去他那儿探索一番财路。”
“二少爷？听说二少爷忙得很。大少爷过了头七之后，他就一直没回来过呢。”
“哟，这么忙啊。”简凌之盘算道：“他有什么生意啊？”
“这倒是不知，就知道有个什么工厂。对了，二少爷好像是学盖房子的，想来应该跟这有关。”
“建筑啊...”简凌之嘟囔道：“还以为他也是回来弃医从文呢。倒是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还没等她好好想象，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简凌之刚从厕所出来，就看见含笑急急忙忙从东边角门跑进来。
“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儿了？”简凌之拢了拢衣服，想要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没转身，就听含笑说：
“含笑帮少奶奶洗漱梳妆，太太那边差许妈妈来请您过去了。”
“哈？”简凌之抬头看看天：“你看这天亮了么？”
“鸡都叫啦。”含笑笑道：“我跟许妈说您病没好全，所以一时还起不了这么早。已然卯时了，少奶奶您先进屋，含笑给您打水去。”
“卯时...”简凌之掐指一算：“五点啊？”作为一个早八打工人，简凌之自诩已然是早睡早起的典范，六点起床坚持了将近五年。如今，五点起床被说起晚了。
等简凌之就着这初春早上的凉水洗漱完，已经从头发丝冷到了脚后跟，彻底精神了。她坐在圆凳上，含笑站在她身后为她盘发，她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就是普通的麻花辫盘头。含笑本来想为她簪上那支金镶玉的簪子，被她拦住了。
“就这样吧，不用戴什么首饰。”
“这...见太太还是精致些好吧？”
“不必，还没出丧期呢，没必要搞这无用的体面。”她在首饰匣子里翻了翻，里面除了她“死”那天戴的四件套之外，剩下再无金银细软，只有一些看上去像是手工做的绒花头饰。她扒拉出来一个白色上面有淡黄色花蕊的绒花，别在了耳朵上面。
含笑看着这个颜色欲言又止。
“给我拿一套素些的衣服来。”简凌之翻着含笑捧着的这套粉色元宝领袄子：“这件太娇嫩了，给我换一套白的。”
含笑听了惊讶道：“您平时最喜欢粉色，少爷给您做了好几件这样的衣服...白色的恐怕...”
简凌之起身打开衣柜，翻了翻里面的衣服，果然粉色的衣服占了大多数，然后就是浅绿色的和水蓝色的。看得简凌之两眼一黑，看来看去拽出来一套鹅黄色袄裙换上。
她在含笑面前转了个圈，问道：“怎么样？”
含笑颔首：“少奶奶生得标致，怎么打扮都好看。就是太素了些，不知道太太会不会说什么...”
简凌之挑眉：“太太还能穿得像朵大牡丹花不成。”
路家太太穿了一件枣红色牡丹花图案的马甲，下面是黑色绣金丝的马面裙。梳着民间妇人的旗头，插在发间的两支金簪闪闪发光。她手上戴着两枚比鸽子蛋略小一圈的戒指，上面镶嵌的宝石简凌之认不出。这个很典型的清末妇人的打扮，在这有些昏暗的环境里尤为诡异，颇有一种中式恐怖的氛围。
简凌之站在正堂的门边，已经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但是这路太太还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她心里惦记着之前听说的改嫁的事儿，不知道今天这便宜婆婆叫她来，是否是为了这件事。
良久，简凌之开始走神的时候，听到主位上的女人开了口，声音略有些低沉，不像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的声音。
“身体如何了？”
听到突如其来的问话和这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些死感的声音，简凌之连忙收回思绪，站在原地躬身道：“托太太的福，已然大好了。”
“哼。”太太有些嘲讽地哼了一声，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茶，放下的时候，茶杯与桌子发出咔哒一声响，在这静谧的气氛里尤为突兀。简凌之依旧低眉顺眼，然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给谁甩脸子呢。“大少奶奶脾气可大，想必是自己福大命大，投了井都安然无恙。”
简凌之没理会太太的阴阳怪气，顺着她的话恭维道：“路家风水养人。”她抬眸，用余光扫着太太：“让我……还能活过来。”
“什么风不风水的，我不信这些。今儿个唤你过来，是要问问你今后的打算。你家里人前儿又来了，倒是也没问你什么，看你还没醒，就又问我你改嫁的事儿。要说呢，我们家娶你过府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头应该清楚。大少爷身子骨不好，早早就去了，也没留个一儿半女的。我们这做绸缎生意的大户人家，与你们裁缝铺结亲，就是想着你看上去是个稳当的，好生养，没想到也是个没用的肚子……哼，不过呢，你想改嫁，我也不拦你，现在这社会，早就不是前朝了，而且我们满人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多没用的繁文缛节，想改嫁，想回家都随了你。只是我们路家的东西，你可不能带走一样。”
听了太太这一串话，简凌之心下了然，也大概摸清楚了这太太的性子。虽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一来还有着传统的观念，二来作为续弦，也懒得管不是自己生的儿子。至于没有留后，嘴上嘲讽了一番简凌之，语气中却多少透着些万幸的意思。少了一个人，就能少一个继承家产的。
简凌之回答道：“谢太太。只不过，当日我已与娘家父母断了这亲缘关系，要说改嫁，回娘家的事儿，凌之是万万没想过的。”
“血浓于水，你还真想断了父女之情不成。”太太冷哼，嘲讽道：“大少爷没了，你还留在我们路家，恐怕会给我们招来不好的名声啊。”
“历来寡妇为亡夫守节都是被人称道的事，儿媳还要效仿巴青寡妇此生绝不改嫁呢。”简凌之满嘴跑火车说着违心的谎话，守节，可算了吧。要不是因为现在无处可去又生活拮据，早就买个宅子放飞自我了。
太太啧了一声，刚想跟她继续掰扯的时候，外面许妈进来说：“太太，二少爷来给您请安了。”
路太太皱眉，脸上表现出了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和惊讶。
“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
简凌之又往后退了退，让出门口的位置。外面已经大亮，想来已经过了七点钟，简凌之有点饿了，昨天晚上那碗面因为淮山的到来让她没心情继续吃，早上鸡刚起的时候就被叫到了太太这儿，胃里不禁开始敲锣打鼓。
然后，在路商临进来的时候，简凌之的肚子发出了今天最大声的悲鸣。
“我真是疯了...”简凌之用那金条敲了敲脑袋，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而气恼。当淮山那般坚定地凝望自己时，她竟然看到了一份不该属于一个十五岁孩子的成熟和坚韧。“果然古代人早熟啊...”
含笑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想伺候简凌之洗脚。连忙被简凌之拦下来，她自己脱了鞋袜用脚尖试了试温度。
“含笑。”水温正好，简凌之把脚放进木盆，发出一声叹息。“淮山那孩子最近经常来咱家么？”
“淮山少爷学堂事多，只有逢年过节会来拜见少爷和您。上次来还是您生辰的时候呢。”
“少爷病重的时候没来过？”
“听说是跟着学堂的先生出远门了，只是写了信来。当时您一直照料着少爷，好像也没回信。”
简凌之点点头：“含笑，你看我跟淮山那孩子关系怎么样？”
含笑捂着嘴轻笑道：“少奶奶玩笑了。如若这世上能有比咱少爷更对您好的人，恐怕就是淮山少爷了。”
“是啊...这般好的少年，留在这里可惜了。”
含笑走到简凌之身后，轻轻给她捶着肩膀：“您之前还说想让淮山少爷当个教书先生或者当个小官，淮山少爷好学勤勉，连大少爷都说是个可造之材呢。”
“哦？这样么？”简凌之蹙眉，这是之前没在日记上看到的线索。
“之前您念叨过，说淮山少爷自小跟人打的架数都数不过来，是硬被您按进学堂的。这几年过去，淮山少爷倒是越发斯文起来，性子也不像之前冲动好斗了。”
“这我倒是记得。”简凌之假装应和道：“对了，我今天琢磨了一个赚钱的法儿，明儿个你再去请淮山过来一趟。”
“少奶奶，这恐怕难办。太太那边虽然不管咱们院子的事儿，但是淮山少爷也算外男，想自由出入咱们院子恐怕不容易。”
“哦，对，倒是忘了这事。”简凌之打了个哈欠：“含笑你出门倒是方便的吧？”
“嗯，含笑每五天就要出门采买一次，正好明儿我就可以出去。少奶奶有什么想买的告诉含笑就好。”
“那便好了。一会儿我准备一下，然后等你可以出门的时候帮我带给淮山吧。至于想买的东西...咱们现在生活拮据，你看着置办些日常用的就行。”
“咱们院儿的开销也是从账上支的，您别担心这些。”
西厢房被改造成了书房，简凌之推开门就能看到好几个檀木书架一排一排地立在那里。原本是卧房的里间摆放了一张金丝楠木书桌和一个圈椅，楠木的水波纹纹理在烛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长约三米，宽两米的山河图。旁边还有一张暗红色的贵妃榻。简凌之用手帕轻轻擦拭那桌子，没有浮土，想来是含笑日日都来打扫。桌面上笔墨纸砚算是样样俱全，简凌之轻轻抚过那几支悬挂着的毛笔，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桌上放着的钢笔身上。
简凌之不想在这有些阴冷的屋子里多待，遂拿了钢笔，墨水和一沓信纸就回了卧房。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自己怎么才能把那金丝楠桌子给卖了换钱。
含笑拿起简凌之刚刚写完的一页纸，吹干了上面的墨迹，不禁赞叹道：“少奶奶这钢笔字写得真好。”
简凌之活动了一下脖颈，颇为骄傲地说：“没什么本事，就是字写得还行。”
“少奶奶勤奋，每天都跟着少爷练字，难怪写这么好看。”
简凌之笑笑，想到日记本上那算不上好看却写得认真的字，又瞟了一眼自己写的飘逸却未经修饰的字。心里想着那个穿越到百年后自己身上的人，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就是看不懂这文章写得什么。”含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字儿都难认得紧。”
简凌之拍拍手边的书：“《庄子》的开篇《逍遥游》，刚才在书房里翻到的。到时候得空儿了，我教你。”
“以前倒是没看少奶奶读过。含笑就记得，之前少奶奶喜欢读那个...《论语》，一直追着少爷给讲呢。对了，去年端午的时候，淮山少爷过来，看您在读《孟子》，淮山少爷给您讲了一下午，含笑都在旁边听困了，您还津津有味的。”
简凌之撇撇嘴，原来原主灵芝喜欢读孔孟的书。
“以后不读了，我现在喜欢读老庄。”简凌之嘻嘻笑道：“赶明儿把书房收拾收拾，这么多书不好好读，当真是可惜了。”她伸了个懒腰：“明儿个去把那两页纸拿给淮山，让他看看。虽然给人抄书代写挣不了多少钱，但也算是一笔收入。总比坐吃山空强多了。”
“要是这抄书写字能赚钱，可比您以前做绣品轻省些。想到以前您没日没夜的绣那些东西，眼睛都熬坏了。”
“现在有现在的办法，过几天我去见见二少爷，再去他那儿探索一番财路。”
“二少爷？听说二少爷忙得很。大少爷过了头七之后，他就一直没回来过呢。”
“哟，这么忙啊。”简凌之盘算道：“他有什么生意啊？”
“这倒是不知，就知道有个什么工厂。对了，二少爷好像是学盖房子的，想来应该跟这有关。”
“建筑啊...”简凌之嘟囔道：“还以为他也是回来弃医从文呢。倒是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还没等她好好想象，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简凌之刚从厕所出来，就看见含笑急急忙忙从东边角门跑进来。
“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儿了？”简凌之拢了拢衣服，想要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没转身，就听含笑说：
“含笑帮少奶奶洗漱梳妆，太太那边差许妈妈来请您过去了。”
“哈？”简凌之抬头看看天：“你看这天亮了么？”
“鸡都叫啦。”含笑笑道：“我跟许妈说您病没好全，所以一时还起不了这么早。已然卯时了，少奶奶您先进屋，含笑给您打水去。”
“卯时...”简凌之掐指一算：“五点啊？”作为一个早八打工人，简凌之自诩已然是早睡早起的典范，六点起床坚持了将近五年。如今，五点起床被说起晚了。
等简凌之就着这初春早上的凉水洗漱完，已经从头发丝冷到了脚后跟，彻底精神了。她坐在圆凳上，含笑站在她身后为她盘发，她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就是普通的麻花辫盘头。含笑本来想为她簪上那支金镶玉的簪子，被她拦住了。
“就这样吧，不用戴什么首饰。”
“这...见太太还是精致些好吧？”
“不必，还没出丧期呢，没必要搞这无用的体面。”她在首饰匣子里翻了翻，里面除了她“死”那天戴的四件套之外，剩下再无金银细软，只有一些看上去像是手工做的绒花头饰。她扒拉出来一个白色上面有淡黄色花蕊的绒花，别在了耳朵上面。
含笑看着这个颜色欲言又止。
“给我拿一套素些的衣服来。”简凌之翻着含笑捧着的这套粉色元宝领袄子：“这件太娇嫩了，给我换一套白的。”
含笑听了惊讶道：“您平时最喜欢粉色，少爷给您做了好几件这样的衣服...白色的恐怕...”
简凌之起身打开衣柜，翻了翻里面的衣服，果然粉色的衣服占了大多数，然后就是浅绿色的和水蓝色的。看得简凌之两眼一黑，看来看去拽出来一套鹅黄色袄裙换上。
她在含笑面前转了个圈，问道：“怎么样？”
含笑颔首：“少奶奶生得标致，怎么打扮都好看。就是太素了些，不知道太太会不会说什么...”
简凌之挑眉：“太太还能穿得像朵大牡丹花不成。”
路家太太穿了一件枣红色牡丹花图案的马甲，下面是黑色绣金丝的马面裙。梳着民间妇人的旗头，插在发间的两支金簪闪闪发光。她手上戴着两枚比鸽子蛋略小一圈的戒指，上面镶嵌的宝石简凌之认不出。这个很典型的清末妇人的打扮，在这有些昏暗的环境里尤为诡异，颇有一种中式恐怖的氛围。
简凌之站在正堂的门边，已经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但是这路太太还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她心里惦记着之前听说的改嫁的事儿，不知道今天这便宜婆婆叫她来，是否是为了这件事。
良久，简凌之开始走神的时候，听到主位上的女人开了口，声音略有些低沉，不像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的声音。
“身体如何了？”
听到突如其来的问话和这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些死感的声音，简凌之连忙收回思绪，站在原地躬身道：“托太太的福，已然大好了。”
“哼。”太太有些嘲讽地哼了一声，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茶，放下的时候，茶杯与桌子发出咔哒一声响，在这静谧的气氛里尤为突兀。简凌之依旧低眉顺眼，然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给谁甩脸子呢。“大少奶奶脾气可大，想必是自己福大命大，投了井都安然无恙。”
简凌之没理会太太的阴阳怪气，顺着她的话恭维道：“路家风水养人。”她抬眸，用余光扫着太太：“让我……还能活过来。”
“什么风不风水的，我不信这些。今儿个唤你过来，是要问问你今后的打算。你家里人前儿又来了，倒是也没问你什么，看你还没醒，就又问我你改嫁的事儿。要说呢，我们家娶你过府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头应该清楚。大少爷身子骨不好，早早就去了，也没留个一儿半女的。我们这做绸缎生意的大户人家，与你们裁缝铺结亲，就是想着你看上去是个稳当的，好生养，没想到也是个没用的肚子……哼，不过呢，你想改嫁，我也不拦你，现在这社会，早就不是前朝了，而且我们满人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多没用的繁文缛节，想改嫁，想回家都随了你。只是我们路家的东西，你可不能带走一样。”
听了太太这一串话，简凌之心下了然，也大概摸清楚了这太太的性子。虽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一来还有着传统的观念，二来作为续弦，也懒得管不是自己生的儿子。至于没有留后，嘴上嘲讽了一番简凌之，语气中却多少透着些万幸的意思。少了一个人，就能少一个继承家产的。
简凌之回答道：“谢太太。只不过，当日我已与娘家父母断了这亲缘关系，要说改嫁，回娘家的事儿，凌之是万万没想过的。”
“血浓于水，你还真想断了父女之情不成。”太太冷哼，嘲讽道：“大少爷没了，你还留在我们路家，恐怕会给我们招来不好的名声啊。”
“历来寡妇为亡夫守节都是被人称道的事，儿媳还要效仿巴青寡妇此生绝不改嫁呢。”简凌之满嘴跑火车说着违心的谎话，守节，可算了吧。要不是因为现在无处可去又生活拮据，早就买个宅子放飞自我了。
太太啧了一声，刚想跟她继续掰扯的时候，外面许妈进来说：“太太，二少爷来给您请安了。”
路太太皱眉，脸上表现出了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和惊讶。
“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
简凌之又往后退了退，让出门口的位置。外面已经大亮，想来已经过了七点钟，简凌之有点饿了，昨天晚上那碗面因为淮山的到来让她没心情继续吃，早上鸡刚起的时候就被叫到了太太这儿，胃里不禁开始敲锣打鼓。
然后，在路商临进来的时候，简凌之的肚子发出了今天最大声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