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刚亮，含笑端了水进了简凌之卧房，把木盆放在架子上之后，轻轻在帐子外面唤了简凌之一声。
“嗯？”简凌之面朝墙侧躺着，懒懒地应了一声之后又没了动静。
含笑带着些宠溺地笑笑，要说虽然比这主子小了几岁，却莫名想有在生活上照顾她的感觉。并不是出于作为路家女仆的身份，而是真的觉得最近这个主子在生活上不太能自理。
“少奶奶。”含笑又唤了一声。“今儿早上吃小馄饨呢，您之前不是念叨来着么。”
简凌之翻了个身。“先放那儿，我现在太迷糊了，让我再睡会儿吧，昨儿后半夜才睡着...”
含笑没放弃，依旧耐心劝道：“您前两日不是让我打听二爷的事儿么，方才我去正院儿拿早点的时候，听说今天早上二爷回来了，一会儿要去小姐那儿一起用饭呢。”
简凌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含笑的话，突然睁开眼盯着房顶，语气中的慵懒也消失不见：“含笑，去帮我把早饭装好，我一会儿要去小姐院子吃饭。”
“啊？”含笑一愣，然后连忙掀开床幔扶着简凌之起身。“这么着急过去么。”
简凌之一边穿鞋一边说：“机会转瞬即逝，必须好好抓住。含笑，时间紧迫，去帮我把昨天那件白衣服拿出来吧，我自己洗漱就好。”
“是。”含笑福身，然后打开柜子门拿出来昨天简凌之嫌太白穿着显得脸黑的月白袄裙。
简凌之简单洗漱过后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又从首饰匣子里翻出来那朵白色绒花。
也就一炷香功夫之后，简凌之就穿戴妥当提着食盒出了门。临走前不忘嘱咐含笑：“不用管我，你自己好好吃饭，我没准还能在那儿蹭顿午饭呢。”
含笑哑然，扶着简凌之出了那半废弃的小园子来到通往小姐院子的角门，才退了几步静静站在简凌之身后。看着开门的丫鬟有些诧异的表情，含笑也捏了把汗。
“大少奶奶。”小女孩向简凌之浅浅行了礼，看着简凌之手里提着的食盒：“您这是？”
简凌之蹙眉：“来看看你家小姐。”
小女孩呆愣了一秒，连忙说：“没听说您要过来...这...”
简凌之打断她的话，有些不耐烦道：“怎么，来晚伊妹妹院子还要提前通报不成？”
小丫鬟连忙摇头，又福身道：“大奶奶稍安，奴婢这就去回话。”
待她小跑着走了，简凌之回头对含笑眨眨眼，含笑笑道：“含笑还以为她不让咱们进去呢。”
“那也得厚着脸皮进，今天我可有大事要办。”
“少奶奶您别怪她不懂事...”
“我知道，整个路宅的人都躲着咱们走呢。好在是去通传了，没一棒子把咱们轰走。”
含笑心下了然，只有些担心道：“真的不用含笑跟着您去么？”
简凌之笑着摇头：“不必，你回去自己吃饭，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好，不用担心我。”
正说话间，那小丫鬟又跑了回来。到了简凌之跟前直接给她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简凌之吓了一跳。“刚过完年怎么又行这么大礼啊。”她把食盒放在地上，含笑连忙过来提在了手里。
“大少奶奶恕罪，小姐请您进去呢。”
简凌之松了口气，一把把那女孩拽了起来。看着她有些慌张的神情，宽慰道：“我又不是慈禧老佛爷，你慌什么啊。以后见了我可别行这么大礼，吓得我肝儿颤。”
“是...是。”女孩头低得只能让简凌之看见她的脑瓜皮。她闪到一旁，为简凌之让出路来，带着她进了路晚伊的院子。
路家小姐的院子跟简凌之住的东院儿差不多大，但是雅致不少，想来也是费心装扮过的。院子四周都围上了花圃一样的东西，到了夏天院子里花团锦簇百花斗艳的景色应该相当美丽。简凌之隐约闻到了花香，抬头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两棵树开了淡粉色的花儿，花香宜人。再想到自己院子里，听说是路商言精心养护的两棵老松树，顿感即使是文人，男人的审美也就那样了。
“大嫂。”
简凌之回神，看到正堂门口路晚伊穿了一身浅绿色的洋装，脚踩着皮鞋正等着她。
简凌之听说绿色在以前是不好染的颜色，这身衣服是完整的一块绿色布料裁制的，领口和袖口的刺绣也都是手工绣制，她在心里啧声道：
“果然这家里就我一个穷人吧！”
她挂上了一副笑脸，迎着路晚伊走过去。待两人走近，路晚伊提起裙子向她行了个屈膝礼。简凌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能回了个万福，这是她到这里以后为了见家中长辈不露馅儿现学的。路晚伊看见她行这礼连忙起身把她扶起来。
一个穿着洋装行着西方的屈膝礼，一个穿着袄裙行了个给长辈的万福礼，怎么看都觉得滑稽。简凌之拍了拍路晚伊的肩膀：
“小妹，下次咱俩见面不必行如此大礼，打个招呼就好了。不过，你这身洋装可真好看。”
路晚伊用手里的扇子挡住了下半张脸，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二哥给我做的，说是现在洋人都这么穿。就是那屈膝礼我还练的不好...”
简凌之连忙说：“那礼伤膝盖，以后别行了，我觉得鞠躬握手就挺好的。”
路晚伊扶着简凌之的胳膊，将她往屋里引。“大嫂用饭了没有，正好一会儿二哥过来，一起用早饭吧。”
简凌之心想，这不正合我意么。遂跟刚才引路的侍女道：“把食盒给我吧。”
那女孩连忙躬身：“奴婢拿进去吧。”
路晚伊不解：“大嫂怎的还要自己拿着，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我今天早上想着过来看看你，所以把我院儿里的早饭拿过来了。”
两人进了正堂，屋里的布置比简凌之那屋更加雅致，加上了不少女孩子喜欢的花屏和摆件，一扇座屏放在门口不远处，阻隔了屋外窥伺的视线。两人绕过座屏，里面摆了一张不大的圆桌和四个圆凳。路晚伊扶着简凌之坐在正对屏风的位置上，然后自己坐到了她旁边。
简凌之从宽大的袖筒里拿出来一本颇为袖珍的书，只有巴掌大小，放到了路晚伊身前。
“这是...”路晚伊拿起那书翻了翻。
“想到之前妹妹说想学洋文，这几天我整理书房，翻到了这本书，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就给妹妹拿过来了。”
路晚伊的嘴角压不住地笑，爱不释手地翻着那本小书。“大嫂真乃及时雨，晚伊这几日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书呢。太太不让我学洋文，每天就是拿着女德让我读，要不就是一些之乎者也的八股文，实在无趣。前儿个求二哥借我几本书，但是他都不在家里住，而且他早就学有所成，家里都没有我想用的书，还是大嫂懂我。”晚伊把书捧在胸前，简凌之了然地笑了。
自己昨天突然翻到了这本书，算是初学者用来练习英文读音的，下面甚至还有汉字的谐音，想来要是按照那上面的学了之后说出来的英文，只有自己听得懂。简凌之看着那书计上心来，谁说自己到了这个时代没有一技之长了……
简凌之笑笑，柔声道：“之前你大哥在的时候教过我一些，正好小妹也在学，咱们还能就个伴儿。”
路晚伊眼前一亮：“大嫂也爱学么？太好了，那以后晚伊可要多去叨扰大嫂了。”
“不用不用。”简凌之摆手：“我来你这儿也是一样的。”
路商临走到门口的屏风前，就听到里面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其中一个是自己不熟悉的声音，连那人说出来的话，他都听的一头雾水。反应了一会，才发觉是英文。他有些费解，这个家里是谁能说出这么流利的英文的。他绕过屏风，就看到穿着绿色洋装的路晚伊正一脸认真地听旁边的人给她念着书里的句子。
认了一会才认出来那一身月白袄裙的人，是自己的寡嫂。只不过接触不多，记忆里的大嫂从来都是温声细气，眉目含笑，连跟自己说话都只是低着头。上次见面的时候虽然看到了那大嫂能言善辩的另一面，却从来没想过读着洋文的她周身能散发出如此自信和气场。就好像他在德国时，那广场上的演说。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没有打扰她们。端着早饭进来的几个侍女鱼贯而入，为首的福身，唤了一声二爷。这时候圆桌上的两人才发现杵在那里的路商临。路晚伊站起来挽着路商临的胳膊走到简凌之的另一边，按他坐下。简凌之有些无措，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大嫂。”路商临冲简凌之点点头，声音中的疏离感长耳朵的都听得出来。
“不知道二叔今天过来，打扰你们兄妹说话了。”简凌之睁眼说着瞎话。
路商临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英文书翻了翻，不经意地问：“大嫂学过洋文？”
“啊……”简凌之含糊道：“之前跟你大哥学过一些。”
路商临没说什么，想来应该是学霸路商言真的会说英文，所以没有多问。“大嫂口音纯正，就好像……真的从英吉利海峡过来的一样。”
简凌之笑容里找不到一丝破绽。她从小到大说英文都被说口音纯正，好像是在英国居住过一样。但是她确实是没去过英国，只是从小听着英语睡觉模仿出来的口音而已。基于这个事实，她并不害怕路商临怀疑她。
“多听，多学，多看，自然学有所成。”她迎上路商临探究的眼神。“只是听说二叔擅长说德文，以后还得跟二叔多请教呢。”
路商临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又把书递还给了路晚伊，淡淡说了句：“正好伊儿想学，我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书，多谢大嫂了。”
“就是说啊，以后我要多跟大嫂请教呢。”
“惭愧惭愧……”简凌之被吹捧地颇为尴尬，摆摆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只一味傻笑着。
用人们把早饭摆到桌上，简凌之才再次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贫富差距。当自己听说早上吃小馄饨的时候以为今天改善生活了，结果看到眼前的花椒油炒白菜丝，烹白肉，口蘑鸡，炸春卷，一盅老鸭汤，简凌之顿时觉得自己饱了。这大早上起来的，谁吃的下去啊。
一碗清汤小馄饨被端到了简凌之面前。
“大嫂早上就吃这些么？”路晚伊看着那碗馄饨说：“看着简单了些，大嫂尝尝我小厨房做的春卷吧。”
简凌之看见自己碗里的春卷，笑道：“多谢晚伊妹妹了。只不过我吃的少，你这早上也吃得太丰盛了。”
“大哥身子不好，吃不了油腻的东西。想来大嫂吃的也清淡。”路商临摆弄着眼前的杯子，看着简凌之往杯子里看，遂问道：“大嫂要尝尝么？”
路晚伊看着那杯子里黑色的液体，刚要劝阻，简凌之便说：“我喝咖啡睡不着觉。”
“原来大嫂喝过！”路晚伊指着咖啡说：“上次二哥骗我喝，像药汤子一般苦，晚上还精神得不行。这洋人的吃食咱们是接受不了。”
简凌之挑眉，下意识看了一眼路商临，琢磨着刚才他突然让自己品尝咖啡的意图。路商临则悠闲地举着杯子，看着那屏风出神。今天他没再梳油头，发丝自然地垂下，有几缕头发挡在眼睛旁边，让简凌之难以分辨他当下的神情。
“对了，一会二哥说要带我出去再做一身洋装，大嫂一起吧？正好大嫂是不是还没有洋装，大嫂也做一套怎么样？”
简凌之心想，微臣做不到啊。刚想找个理由搪塞，就听到路商临说：“大嫂深居简出，晚伊你就别难为大嫂了。更何况，我看大嫂应该不喜欢穿洋装。”
简凌之的话被憋了回去，瘪了瘪嘴。“是啊，太太不愿意让我出门，你们兄妹俩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我。”她顿了顿，看着路商临。“一会我有话同二爷说，小妹不妨先去准备一下一会出去要用的东西？”
路晚伊诧异，也没说什么。路商临依旧没什么表情，把杯中的咖啡喝完，就让仆人们把桌上压根没动几筷子的东西撤下去了。
浪费可耻啊！简凌之心中暗骂道。
看着侍女端着水过来，她这次长了记性，没有一仰脖子给喝了，而是漱了口吐了，用帕子擦了擦嘴。对这次做客没露怯，简凌之感到很满意。
“嗯？”简凌之面朝墙侧躺着，懒懒地应了一声之后又没了动静。
含笑带着些宠溺地笑笑，要说虽然比这主子小了几岁，却莫名想有在生活上照顾她的感觉。并不是出于作为路家女仆的身份，而是真的觉得最近这个主子在生活上不太能自理。
“少奶奶。”含笑又唤了一声。“今儿早上吃小馄饨呢，您之前不是念叨来着么。”
简凌之翻了个身。“先放那儿，我现在太迷糊了，让我再睡会儿吧，昨儿后半夜才睡着...”
含笑没放弃，依旧耐心劝道：“您前两日不是让我打听二爷的事儿么，方才我去正院儿拿早点的时候，听说今天早上二爷回来了，一会儿要去小姐那儿一起用饭呢。”
简凌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含笑的话，突然睁开眼盯着房顶，语气中的慵懒也消失不见：“含笑，去帮我把早饭装好，我一会儿要去小姐院子吃饭。”
“啊？”含笑一愣，然后连忙掀开床幔扶着简凌之起身。“这么着急过去么。”
简凌之一边穿鞋一边说：“机会转瞬即逝，必须好好抓住。含笑，时间紧迫，去帮我把昨天那件白衣服拿出来吧，我自己洗漱就好。”
“是。”含笑福身，然后打开柜子门拿出来昨天简凌之嫌太白穿着显得脸黑的月白袄裙。
简凌之简单洗漱过后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又从首饰匣子里翻出来那朵白色绒花。
也就一炷香功夫之后，简凌之就穿戴妥当提着食盒出了门。临走前不忘嘱咐含笑：“不用管我，你自己好好吃饭，我没准还能在那儿蹭顿午饭呢。”
含笑哑然，扶着简凌之出了那半废弃的小园子来到通往小姐院子的角门，才退了几步静静站在简凌之身后。看着开门的丫鬟有些诧异的表情，含笑也捏了把汗。
“大少奶奶。”小女孩向简凌之浅浅行了礼，看着简凌之手里提着的食盒：“您这是？”
简凌之蹙眉：“来看看你家小姐。”
小女孩呆愣了一秒，连忙说：“没听说您要过来...这...”
简凌之打断她的话，有些不耐烦道：“怎么，来晚伊妹妹院子还要提前通报不成？”
小丫鬟连忙摇头，又福身道：“大奶奶稍安，奴婢这就去回话。”
待她小跑着走了，简凌之回头对含笑眨眨眼，含笑笑道：“含笑还以为她不让咱们进去呢。”
“那也得厚着脸皮进，今天我可有大事要办。”
“少奶奶您别怪她不懂事...”
“我知道，整个路宅的人都躲着咱们走呢。好在是去通传了，没一棒子把咱们轰走。”
含笑心下了然，只有些担心道：“真的不用含笑跟着您去么？”
简凌之笑着摇头：“不必，你回去自己吃饭，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好，不用担心我。”
正说话间，那小丫鬟又跑了回来。到了简凌之跟前直接给她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简凌之吓了一跳。“刚过完年怎么又行这么大礼啊。”她把食盒放在地上，含笑连忙过来提在了手里。
“大少奶奶恕罪，小姐请您进去呢。”
简凌之松了口气，一把把那女孩拽了起来。看着她有些慌张的神情，宽慰道：“我又不是慈禧老佛爷，你慌什么啊。以后见了我可别行这么大礼，吓得我肝儿颤。”
“是...是。”女孩头低得只能让简凌之看见她的脑瓜皮。她闪到一旁，为简凌之让出路来，带着她进了路晚伊的院子。
路家小姐的院子跟简凌之住的东院儿差不多大，但是雅致不少，想来也是费心装扮过的。院子四周都围上了花圃一样的东西，到了夏天院子里花团锦簇百花斗艳的景色应该相当美丽。简凌之隐约闻到了花香，抬头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两棵树开了淡粉色的花儿，花香宜人。再想到自己院子里，听说是路商言精心养护的两棵老松树，顿感即使是文人，男人的审美也就那样了。
“大嫂。”
简凌之回神，看到正堂门口路晚伊穿了一身浅绿色的洋装，脚踩着皮鞋正等着她。
简凌之听说绿色在以前是不好染的颜色，这身衣服是完整的一块绿色布料裁制的，领口和袖口的刺绣也都是手工绣制，她在心里啧声道：
“果然这家里就我一个穷人吧！”
她挂上了一副笑脸，迎着路晚伊走过去。待两人走近，路晚伊提起裙子向她行了个屈膝礼。简凌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能回了个万福，这是她到这里以后为了见家中长辈不露馅儿现学的。路晚伊看见她行这礼连忙起身把她扶起来。
一个穿着洋装行着西方的屈膝礼，一个穿着袄裙行了个给长辈的万福礼，怎么看都觉得滑稽。简凌之拍了拍路晚伊的肩膀：
“小妹，下次咱俩见面不必行如此大礼，打个招呼就好了。不过，你这身洋装可真好看。”
路晚伊用手里的扇子挡住了下半张脸，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二哥给我做的，说是现在洋人都这么穿。就是那屈膝礼我还练的不好...”
简凌之连忙说：“那礼伤膝盖，以后别行了，我觉得鞠躬握手就挺好的。”
路晚伊扶着简凌之的胳膊，将她往屋里引。“大嫂用饭了没有，正好一会儿二哥过来，一起用早饭吧。”
简凌之心想，这不正合我意么。遂跟刚才引路的侍女道：“把食盒给我吧。”
那女孩连忙躬身：“奴婢拿进去吧。”
路晚伊不解：“大嫂怎的还要自己拿着，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我今天早上想着过来看看你，所以把我院儿里的早饭拿过来了。”
两人进了正堂，屋里的布置比简凌之那屋更加雅致，加上了不少女孩子喜欢的花屏和摆件，一扇座屏放在门口不远处，阻隔了屋外窥伺的视线。两人绕过座屏，里面摆了一张不大的圆桌和四个圆凳。路晚伊扶着简凌之坐在正对屏风的位置上，然后自己坐到了她旁边。
简凌之从宽大的袖筒里拿出来一本颇为袖珍的书，只有巴掌大小，放到了路晚伊身前。
“这是...”路晚伊拿起那书翻了翻。
“想到之前妹妹说想学洋文，这几天我整理书房，翻到了这本书，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就给妹妹拿过来了。”
路晚伊的嘴角压不住地笑，爱不释手地翻着那本小书。“大嫂真乃及时雨，晚伊这几日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书呢。太太不让我学洋文，每天就是拿着女德让我读，要不就是一些之乎者也的八股文，实在无趣。前儿个求二哥借我几本书，但是他都不在家里住，而且他早就学有所成，家里都没有我想用的书，还是大嫂懂我。”晚伊把书捧在胸前，简凌之了然地笑了。
自己昨天突然翻到了这本书，算是初学者用来练习英文读音的，下面甚至还有汉字的谐音，想来要是按照那上面的学了之后说出来的英文，只有自己听得懂。简凌之看着那书计上心来，谁说自己到了这个时代没有一技之长了……
简凌之笑笑，柔声道：“之前你大哥在的时候教过我一些，正好小妹也在学，咱们还能就个伴儿。”
路晚伊眼前一亮：“大嫂也爱学么？太好了，那以后晚伊可要多去叨扰大嫂了。”
“不用不用。”简凌之摆手：“我来你这儿也是一样的。”
路商临走到门口的屏风前，就听到里面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其中一个是自己不熟悉的声音，连那人说出来的话，他都听的一头雾水。反应了一会，才发觉是英文。他有些费解，这个家里是谁能说出这么流利的英文的。他绕过屏风，就看到穿着绿色洋装的路晚伊正一脸认真地听旁边的人给她念着书里的句子。
认了一会才认出来那一身月白袄裙的人，是自己的寡嫂。只不过接触不多，记忆里的大嫂从来都是温声细气，眉目含笑，连跟自己说话都只是低着头。上次见面的时候虽然看到了那大嫂能言善辩的另一面，却从来没想过读着洋文的她周身能散发出如此自信和气场。就好像他在德国时，那广场上的演说。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没有打扰她们。端着早饭进来的几个侍女鱼贯而入，为首的福身，唤了一声二爷。这时候圆桌上的两人才发现杵在那里的路商临。路晚伊站起来挽着路商临的胳膊走到简凌之的另一边，按他坐下。简凌之有些无措，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大嫂。”路商临冲简凌之点点头，声音中的疏离感长耳朵的都听得出来。
“不知道二叔今天过来，打扰你们兄妹说话了。”简凌之睁眼说着瞎话。
路商临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英文书翻了翻，不经意地问：“大嫂学过洋文？”
“啊……”简凌之含糊道：“之前跟你大哥学过一些。”
路商临没说什么，想来应该是学霸路商言真的会说英文，所以没有多问。“大嫂口音纯正，就好像……真的从英吉利海峡过来的一样。”
简凌之笑容里找不到一丝破绽。她从小到大说英文都被说口音纯正，好像是在英国居住过一样。但是她确实是没去过英国，只是从小听着英语睡觉模仿出来的口音而已。基于这个事实，她并不害怕路商临怀疑她。
“多听，多学，多看，自然学有所成。”她迎上路商临探究的眼神。“只是听说二叔擅长说德文，以后还得跟二叔多请教呢。”
路商临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又把书递还给了路晚伊，淡淡说了句：“正好伊儿想学，我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书，多谢大嫂了。”
“就是说啊，以后我要多跟大嫂请教呢。”
“惭愧惭愧……”简凌之被吹捧地颇为尴尬，摆摆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只一味傻笑着。
用人们把早饭摆到桌上，简凌之才再次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贫富差距。当自己听说早上吃小馄饨的时候以为今天改善生活了，结果看到眼前的花椒油炒白菜丝，烹白肉，口蘑鸡，炸春卷，一盅老鸭汤，简凌之顿时觉得自己饱了。这大早上起来的，谁吃的下去啊。
一碗清汤小馄饨被端到了简凌之面前。
“大嫂早上就吃这些么？”路晚伊看着那碗馄饨说：“看着简单了些，大嫂尝尝我小厨房做的春卷吧。”
简凌之看见自己碗里的春卷，笑道：“多谢晚伊妹妹了。只不过我吃的少，你这早上也吃得太丰盛了。”
“大哥身子不好，吃不了油腻的东西。想来大嫂吃的也清淡。”路商临摆弄着眼前的杯子，看着简凌之往杯子里看，遂问道：“大嫂要尝尝么？”
路晚伊看着那杯子里黑色的液体，刚要劝阻，简凌之便说：“我喝咖啡睡不着觉。”
“原来大嫂喝过！”路晚伊指着咖啡说：“上次二哥骗我喝，像药汤子一般苦，晚上还精神得不行。这洋人的吃食咱们是接受不了。”
简凌之挑眉，下意识看了一眼路商临，琢磨着刚才他突然让自己品尝咖啡的意图。路商临则悠闲地举着杯子，看着那屏风出神。今天他没再梳油头，发丝自然地垂下，有几缕头发挡在眼睛旁边，让简凌之难以分辨他当下的神情。
“对了，一会二哥说要带我出去再做一身洋装，大嫂一起吧？正好大嫂是不是还没有洋装，大嫂也做一套怎么样？”
简凌之心想，微臣做不到啊。刚想找个理由搪塞，就听到路商临说：“大嫂深居简出，晚伊你就别难为大嫂了。更何况，我看大嫂应该不喜欢穿洋装。”
简凌之的话被憋了回去，瘪了瘪嘴。“是啊，太太不愿意让我出门，你们兄妹俩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我。”她顿了顿，看着路商临。“一会我有话同二爷说，小妹不妨先去准备一下一会出去要用的东西？”
路晚伊诧异，也没说什么。路商临依旧没什么表情，把杯中的咖啡喝完，就让仆人们把桌上压根没动几筷子的东西撤下去了。
浪费可耻啊！简凌之心中暗骂道。
看着侍女端着水过来，她这次长了记性，没有一仰脖子给喝了，而是漱了口吐了，用帕子擦了擦嘴。对这次做客没露怯，简凌之感到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