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躺了多久,起初门外还会有或快或慢的脚步声,大门响了两下,估计是把姜舟明接回来了,后来有人敲门,她翻个身,把被子蒙住头、也不理会。

    外面喧闹的声音早已安静下来,她没有开灯,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大理石雕的花纹,一圈一圈,困住了罩着白色灯罩的灯。

    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她起身准备下床,脚刚沾到地板就趔趄了一下,她强忍住麻意,往前走了几步,到书桌前。

    巴掌大小的本子,字迹满满当当。

    三两下,她停了下来,在一页用红笔加粗写着:“祝也幸福计划”的标题上停了下来。

    下面写了好几条关于祝也的条例,字迹从稚嫩逐渐变得成熟,好几条墨迹散开,似乎已经用了很久了。

    “一,给小也买苹果”

    “二,确保小也能吃饱”

    “三,赶走欺负小也的人”

    “四,给小也送补习资料”

    ............

    “八十九,协助祝也考上大学”

    “九十,让祝也回到祝家”

    正正好好九十条,有的后面用红笔打上勾,有的却用黑笔狠狠涂掉,若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原本字迹。

    她叹了口气,拿着黑笔在第九十条上比划了几下,最后还是用力涂掉了。

    门忽然被敲响,她收起笔,默不作声,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姐姐,是我,手术的事情——”

    没等他说完话,姜念含“啪”地拉开门,面上表情很淡:“怎么了?姜爸爸知道的话他自己会给你安排的。”

    说完,她收起手准备把门关上,祝也眼疾手快地拉住门,挤了进去。

    “不是,不是这个。”

    他边说,边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姜念含侧头一看,瞬间愣住了。

    是一个苹果发卡,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摸到刘海,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她张开嘴:“院长妈妈给的护身符,怎么了?”

    每个小孩长到六岁,院长妈妈都会亲手给他们做一个护身符。可以是发卡手链等等,上面的小图案可以自己挑选。

    姜念含六岁那年挑了一个苹果发卡,祝也见了,满怀期待地等到六岁,也想要这个发卡,结果院长妈妈病倒了,做发卡的工期推后,最后他的护身符没做出来,就被领养走了,姜念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在祝也八岁时,把自己的发卡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他,两个人从出租屋的窗户进行的生日庆典。

    “我知道这个是你的,我想还给你。”

    姜念含疑惑地看着他,没有接。

    “为什么?”

    “这上面被赋予的祝福不是属于我的,我不能拿。”

    姜念含忽然觉得,祝也有些矫情过头了。护身符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他拿了这么些年,说不定发卡里住的发卡灵早就只认他了,现在还回来,想法实在是有些怪。

    “和手术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接着祝也的话说,只问了他一开始说的东西。

    “哦哦,祝时知道了,他......”祝也皱了皱眉,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姜念含对祝时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一个体面的人。

    难道是要让祝也回祝家治病吗?

    她忽然想到刚才划掉的字,此刻说不定能完成最后一个愿望呢。

    “......他给我打了一笔钱,用来治病。”

    “那你想用吗?”姜念含蹙眉,抱臂抬眼看着他。

    “我不知道。”祝也低下头,往日毛绒绒的脑袋此刻剪短了些,却显得更乖了。

    “我们姜家连治个病人的钱都没有吗?”

    她也不直说到底同不同意祝时的想法,只是抛了个反问句,好在祝也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只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姐姐。”说完,姜念含推了推他,意欲赶人。

    “等一下,姐姐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他冰凉的手附上姜念含的手臂,神情认真地说道,好似表白。她愣了一下,眼眶慢慢泛红,憋了一整天的情绪,此刻像决堤的洪水般,刹那倾覆了整个人。

    她强忍着不让情绪外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祝也揽住了她,微凉的气息窜入鼻尖,这次不是药味也不是香水味,是浅淡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静下来,手指无意间攥紧了他肩膀的布料。

    “会好起来的,积极治疗就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任语兰死得太突然。她生前无数次找过姜念含,偶尔卖惨借钱,偶尔求她把祝也劝回家,最后见她无论如何都无动于衷,就变成了不断的谩骂,对她的,对祝也的。那时候的任语兰虽然刻薄,但充满生命力,面色红润,除了夏天也总穿着长袖之外,一切都很好,但是一夕之间,就病倒了,在病床上躺了不到一天,就走了,实在是太突然。

    姜念含心里有无数的情绪争先恐后地翻涌上来,更多的,是害怕,怕祝也也这样,突然病倒,突然离世。

    “......嗯,我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祝也声音略带沙哑,却难得的没掉眼泪。

    手术很快提上日程,祝也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是满面笑容,比以往都灿烂,仿佛不是要去做手术,而是上台去唱歌。

    姜念含看着他的检查报告发呆,他心脏处长了一大个瘤,是先天的,已经压迫到很多神经。难怪他总怕黑,总头疼,姜念含以前笑他柔弱,此刻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如果刚发病的时候就去医院做手术,存活率会高很多,任语兰明明知道,她自己也深受其苦,却不肯放过祝也。

    她无意识摩挲着重新戴回的苹果发卡,金属边缘在指腹压出红痕,她忽然朝着这个小小的发卡祈祷起来。

    你不是祝也的发卡灵吗?你保佑他啊,保佑他手术成功,保佑他好起来。

    枯坐了不知多久,手术灯终于熄灭,有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姜念含连忙迎上去,还未开口,那医生便朝着她点了点头:“手术很成功,但是,肿瘤压迫时间太久,病人估计时日无多了,家属注意这段时间......”

    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脑袋嗡嗡地响着,被突然宣告的“生命倒计时”打懵了。

    从生病到住院到做手术,一切都太快,她捂住脸,不想哭,眼眶却涩得要命。

    祝也在单独病房,是祝时偷偷安排的,条件比一开始的好太多,姜念含此刻也没再纠结,环境越好,祝也的生命就能越长,何乐而不为呢?

    她坐在病床前,看着眼前插着呼吸机的男孩。皮肤本就很白,此刻更显得苍白没有血色,像削了皮的苹果。她想摸摸他的脸,手却颤抖着,停在了他的手旁,不敢触碰,眼前的人变得像雾,仿佛一挥就散。

    后半夜,祝也忽然发出不小的动静,姜念含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睡得很浅,一点点动静都能吵醒她,此刻睁着布满血丝的眼,几乎是弹起来看着祝也。

    “姐姐......”

    “姐姐在,你醒了啊,我给你叫医生。”

    值夜班的医生又做了些简单的检查,朝着姜念含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复:“病人状态很好,注意情绪不要过于激动就行。”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放松,疲倦感就席卷而来,眼皮渐渐发沉。

    “小也,现在时间很晚了,你再睡会,”她摸了摸祝也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明天姜爸爸给你带早饭。”

    “姐姐,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他声音还很虚弱,语气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如同惊雷一般打在姜念含脑海里,身体的疲倦一瞬间消失,她本能地想拒绝,忽然想起医生的交代:“让病人尽量保持良好的心情,有利于术后恢复,运气好的话,没准能等到配型。”

    她轻轻握住了祝也的手,心里完全没有被表白的喜悦,更多的,是迷茫。

    “小也,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一直执着地想和我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就当是我的遗愿吧。”

    姜念含松开一只手,攥紧了,指甲戳到掌心,痛感使人清醒不少。

    另一只手轻轻握着祝也的,放在自己脸侧,她神情变得无比温柔:“你不会死的,医生说了,只要找到配型,就能活下去。”

    他脸上浮起失落的神情,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那姐姐是不愿意满足我的愿望了吗?”

    姜念含愣住了,她听见了剧烈的心跳声。

    他的愿望吗?

    她以前想要祝也幸福,就必须让他走自己安排好的那条路,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就一定可以达成世俗意义上的幸福,而此刻,屋内冰冷的白色罩住两个人,那条路也被这样堵死了。

    “我答应你。”

    祝也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如此像威胁一样的话,他往日是说不出来的,最多也只是撒娇,如果被拒绝了,就会懂事地给双方找台阶下,随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体面得像永远熨好的衬衫,没用却不能缺少。

    但是此刻,生命的倒计时摆在两人面前,祝也变得恃宠而骄,姜念含也想抛弃那套长期理论,只要短暂的欢愉,哪怕只幸福这几个月,至少幸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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