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含是最没有资格说祝也骗人的人，因为她一直在骗祝也。
任语兰是祝也的生母，她死的时候，恶狠狠地瞪着姜念含，说了一堆难听的话，从九岁开始骂姜念含 ，到二十一岁，又开始骂祝也，从六岁到十八岁，她都一无所动，只淡定地削着苹果，哪怕没有人会吃。
苹果削完，留下了完整的一卷皮。她这才抬眼看着任语兰，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语兰忽然冷笑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可得看好祝也那个贱种，我这是基因病，他犯病时间可比我早太多了。”
姜念含手中动作顿住了，她转头刚想质问，门忽然被人推开，是祝也的哥哥祝时，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他朝着姜念含鞠了个躬，得体地道谢赶人。姜念含本是替祝也来的，应该留到后半夜，此刻却忽然有些不安，刚想道别，任语兰话锋一转，说了一些假惺惺的话，随后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蜂鸣声，她呼吸停止了。
姜念含离开的脚步顿住了，留了下来。
任语兰抢救了三个小时，医生宣布抢救失败的时候，祝时再次礼貌地道了谢，就离开了医院，他似乎只是被派过来道歉的工具。
无限顾及他们家的事情，姜念含心里只是紧紧地揪着，她想找到主治医师，问问这个病。
她站在急救室旁边的走廊上，形形色色的人路过，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主治医师是谁，在医院徘徊了好久，她一无所获地离开了，脑海里只萦绕着任语兰的那句话。
快到夜店时，她把这一切甩在脑后，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祝也不会得这种病的，他会回到祝家，继承家产，变成快乐的祝家小少爷。
就这样，自我欺骗，直到现在。
她忽然冷静下来，求证着：“你告诉他们俩了吗？”如果姜爸姜妈知道，不会这样放任他糟践自己的。
果不其然，祝也摇了摇头，随后扯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只是偶尔咳嗽一下，基因病也不一定都会死的。”
“那就去医院——”
姜念含转身，准备出去开车，忽然被拉住了。
“姐姐，不用去医院，我药还没吃完，过两天去复查就好了。”
祝也每次叫“姐姐”似乎都是为了撒娇以达到自己的什么目的，这次也不例外。
姜念含没说话，她静静地看着祝也，想从他神情里看出说的是不是真话。她没怎么生过大病，不懂复查的规律，不懂吃药的周期，但是她知道，发病了就该去医院。
只犹豫了片刻，她就否了祝也的提议，这是她第一次，被叫姐姐，却不满足他的祈求。
“不行，我现在给姜妈妈打电话。”
“不、不要，”祝也愣了一下，他拉住了姜念含的手，沾着水汽的手指散发着寒气，窜进姜念含的骨头里，“不要告诉他们，至少今天不要。”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紧紧攥着，刚才轻松的笑意消失了，此刻微颤着：“姜叔叔知道，那天送我去医院就知道了，他好几天睡不着，连夜找医生，已经很累了，这两次检查结果都很好，他以为我好了，好不容易休息一下，能不能不要告诉他......”
他楚楚可怜地看着姜念含，后者眸色微动，就在他以为撒娇有用时，姜念含摇了摇头。
“如果检查结果都很好，为什么还会发病？”她没有直接回答他，态度却已经很明显了。
祝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造假了？”
“不是，不是，”他慌张地摆了摆手，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姜念含，“你先别生气，别生气。”
“我没有——”姜念含忽然愣住了，她已经很久没生过气了，气血上涌，心情上火的感觉，此刻居然陌生到让她察觉不出来。
她居然生气了。
姜念含深吸了一口气，把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才抬头看着他。
“好了，我现在不生气了。”
祝也一手揪着衣服，姜念含看着他潮湿发红的手，伸手拉住了，拿起一旁的帕子，细致地擦起来。
“这个病，我从小就得了，”他看着垂眸擦着自己手的姜念含，眨了眨眼睛，缓缓道来，“发病无非是畏寒、嗜睡、暴食，严重的时候会...吐血，但是是周期性的，每隔几天就会发一次，发病的时候没照顾好自己就容易发烧，直到下一个周期。”他顿了顿，手已经被擦干净了，姜念含却没有抬头。
“旅游的时候冻到了，就一直发烧，住了几天院就好了，其实医生不同意我出院的，最后磨不过我，只答应居家治疗，隔几天就要去一次医院......”
把这几天的状况全都说完后，他缩了缩肩膀，刚才洗手把手袖沾湿了，凉意顺着手臂走完全身，本就寒凉的身体此刻像极了冰箱。
面前姜念含依旧一言不发，祝也的心越发慌张起来，他伸手想扯扯她的袖子，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忽然手上一暖，姜念含拉住了他。
“去医院。”
她手指微微颤抖着，快速拉着人朝着大门走去。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她顿了顿，转身朝着一直跟在两人身后，满脸疑惑的左凉说道：“照顾好舟舟，我有点事情。”
随后不管他的回答，拉着祝也逃也似地离开了。
车速很快，好在不是高峰期，路上没有什么人。
姜念含的心脏还在快速跳着，任语兰死前的话不断地在脑海里回荡。
“他发病的时间可比我早太多了——”
早太多是多早？
她忽然想起，祝也第一次离家出走，瘦小的身体在微凉的春风中颤抖着。他蹲在路口，看着野狗抢食，拾荒者从他面前走过，提着半袋子瓶子，叮叮哐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格外吵闹。
祝也就这样蹲在那里蹲了半个晚上，直到毫无征兆地忽然晕倒，她顾不得隐藏，冲上去背起祝也就往医院跑。和护士报完任语兰的电话号码后，时间已经很晚了，眼看要到姜家门禁，她便慌慌张张地跑出医院。
从门口飞奔出去时，似乎和任语兰擦肩而过，清新的香水味，纯色的长裙，还有脸上半永久的温婉微笑，即使儿子病倒了，也不会降下嘴角的弧度，她就这样刻在姜念含的记忆里。
第二天再去时，被告知祝也已经出院了，主治医师紧皱的眉头和无意间说出的“这家长也是不负责，都这么严重了”也被存在记忆海最深处，此刻一股脑被翻了出来，似乎是从那时候起，祝也就已经开始发病了。
后来初中，他每周总有一两天不在教室，姜念含那时以为他只是去学校各处逛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发病被迫待在家里。
八年，他重复这种生活八年了。
姜念含手指无意间收紧，手指被硌得发红，钝痛感传来，她才慢慢放松了一点。
给祝也挂完号后，姜念含看着手上医生的名字发呆，蒋乐康，和院长妈妈一个姓，以前她叫蒋念，祝也叫蒋也，整个福利院就是蒋家村，大家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却毫无血缘关系。管理着那样大的一个家庭，院长妈妈却从来没说过累，甚至于在岗位上就结束了这一生，徒留下一群没有家的小孩。
姜念含偶尔回去看过，福利院早就拆了，现在似乎是什么幼儿园，以前是小孩住，现在也是小孩住，似乎没什么不同，那个地方永远有旺盛的生命力。
“......祝也”
报号器念到祝也的名字，姜念含几乎是弹起来的，她快步走到门口，急切程度好比是自己要看病。
“请进，你们是什么情况——”她话音未落，看见祝也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是你啊，怎么样，想好要不要做手术了吗？”
她快速敲击着面前的键盘，随后转头看着祝也。
“我、我......”祝也侧头看着姜念含，几番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麻烦您能和我讲一下他的病情吗？我是他姐姐。”姜念含打断了祝也支支吾吾的话，看着眼前这个中年女性。
“这样啊，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蒋乐康简短地叙述了一下祝也的病，总结起来就是几个词：不好治，容易死，不治死的更快。
姜念含早做了准备，此刻却像是当头一棒。
“尽早做，拖到后面风险更大，这个病拖太久了。”蒋乐康又补充了几句，看见姜念含的模样，语气也不免带了些悲戚。
“我知道了......”
从医院出来时，姜念含手里拿着几张检查报告和家属知情同意书，再回去休整一下，过两天就可以排到手术了，事情发生的太快，直到回到家里，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姜飞文姜素华两人从外面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没有生气的姜念含和小心翼翼的祝也。
“怎么啦？吵架了？”
姜飞文走上前，坐在两个人中间，分别拉住了他们的手，像哄小朋友一样说着话：“姐弟有摩擦很正常，大家互相道歉，握手言和就好了。”
他说着，就要把两只手叠在一起。
姜念含快速抽开，她轻叹了口气：“爸爸，你都知道对不对？”
“知道啥呀。”他说着，转头看向祝也，眼里似乎都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知道了”这样的话。
“我跟小也去医院了，过两天去医院做手术，单子我已经签了，没什么事我先上去了。”她语气没有起伏地说完这段话，不顾其他人的反应，快步上了楼。
任语兰是祝也的生母，她死的时候，恶狠狠地瞪着姜念含，说了一堆难听的话，从九岁开始骂姜念含 ，到二十一岁，又开始骂祝也，从六岁到十八岁，她都一无所动，只淡定地削着苹果，哪怕没有人会吃。
苹果削完，留下了完整的一卷皮。她这才抬眼看着任语兰，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语兰忽然冷笑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可得看好祝也那个贱种，我这是基因病，他犯病时间可比我早太多了。”
姜念含手中动作顿住了，她转头刚想质问，门忽然被人推开，是祝也的哥哥祝时，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他朝着姜念含鞠了个躬，得体地道谢赶人。姜念含本是替祝也来的，应该留到后半夜，此刻却忽然有些不安，刚想道别，任语兰话锋一转，说了一些假惺惺的话，随后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蜂鸣声，她呼吸停止了。
姜念含离开的脚步顿住了，留了下来。
任语兰抢救了三个小时，医生宣布抢救失败的时候，祝时再次礼貌地道了谢，就离开了医院，他似乎只是被派过来道歉的工具。
无限顾及他们家的事情，姜念含心里只是紧紧地揪着，她想找到主治医师，问问这个病。
她站在急救室旁边的走廊上，形形色色的人路过，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主治医师是谁，在医院徘徊了好久，她一无所获地离开了，脑海里只萦绕着任语兰的那句话。
快到夜店时，她把这一切甩在脑后，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祝也不会得这种病的，他会回到祝家，继承家产，变成快乐的祝家小少爷。
就这样，自我欺骗，直到现在。
她忽然冷静下来，求证着：“你告诉他们俩了吗？”如果姜爸姜妈知道，不会这样放任他糟践自己的。
果不其然，祝也摇了摇头，随后扯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只是偶尔咳嗽一下，基因病也不一定都会死的。”
“那就去医院——”
姜念含转身，准备出去开车，忽然被拉住了。
“姐姐，不用去医院，我药还没吃完，过两天去复查就好了。”
祝也每次叫“姐姐”似乎都是为了撒娇以达到自己的什么目的，这次也不例外。
姜念含没说话，她静静地看着祝也，想从他神情里看出说的是不是真话。她没怎么生过大病，不懂复查的规律，不懂吃药的周期，但是她知道，发病了就该去医院。
只犹豫了片刻，她就否了祝也的提议，这是她第一次，被叫姐姐，却不满足他的祈求。
“不行，我现在给姜妈妈打电话。”
“不、不要，”祝也愣了一下，他拉住了姜念含的手，沾着水汽的手指散发着寒气，窜进姜念含的骨头里，“不要告诉他们，至少今天不要。”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紧紧攥着，刚才轻松的笑意消失了，此刻微颤着：“姜叔叔知道，那天送我去医院就知道了，他好几天睡不着，连夜找医生，已经很累了，这两次检查结果都很好，他以为我好了，好不容易休息一下，能不能不要告诉他......”
他楚楚可怜地看着姜念含，后者眸色微动，就在他以为撒娇有用时，姜念含摇了摇头。
“如果检查结果都很好，为什么还会发病？”她没有直接回答他，态度却已经很明显了。
祝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造假了？”
“不是，不是，”他慌张地摆了摆手，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姜念含，“你先别生气，别生气。”
“我没有——”姜念含忽然愣住了，她已经很久没生过气了，气血上涌，心情上火的感觉，此刻居然陌生到让她察觉不出来。
她居然生气了。
姜念含深吸了一口气，把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才抬头看着他。
“好了，我现在不生气了。”
祝也一手揪着衣服，姜念含看着他潮湿发红的手，伸手拉住了，拿起一旁的帕子，细致地擦起来。
“这个病，我从小就得了，”他看着垂眸擦着自己手的姜念含，眨了眨眼睛，缓缓道来，“发病无非是畏寒、嗜睡、暴食，严重的时候会...吐血，但是是周期性的，每隔几天就会发一次，发病的时候没照顾好自己就容易发烧，直到下一个周期。”他顿了顿，手已经被擦干净了，姜念含却没有抬头。
“旅游的时候冻到了，就一直发烧，住了几天院就好了，其实医生不同意我出院的，最后磨不过我，只答应居家治疗，隔几天就要去一次医院......”
把这几天的状况全都说完后，他缩了缩肩膀，刚才洗手把手袖沾湿了，凉意顺着手臂走完全身，本就寒凉的身体此刻像极了冰箱。
面前姜念含依旧一言不发，祝也的心越发慌张起来，他伸手想扯扯她的袖子，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忽然手上一暖，姜念含拉住了他。
“去医院。”
她手指微微颤抖着，快速拉着人朝着大门走去。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她顿了顿，转身朝着一直跟在两人身后，满脸疑惑的左凉说道：“照顾好舟舟，我有点事情。”
随后不管他的回答，拉着祝也逃也似地离开了。
车速很快，好在不是高峰期，路上没有什么人。
姜念含的心脏还在快速跳着，任语兰死前的话不断地在脑海里回荡。
“他发病的时间可比我早太多了——”
早太多是多早？
她忽然想起，祝也第一次离家出走，瘦小的身体在微凉的春风中颤抖着。他蹲在路口，看着野狗抢食，拾荒者从他面前走过，提着半袋子瓶子，叮叮哐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格外吵闹。
祝也就这样蹲在那里蹲了半个晚上，直到毫无征兆地忽然晕倒，她顾不得隐藏，冲上去背起祝也就往医院跑。和护士报完任语兰的电话号码后，时间已经很晚了，眼看要到姜家门禁，她便慌慌张张地跑出医院。
从门口飞奔出去时，似乎和任语兰擦肩而过，清新的香水味，纯色的长裙，还有脸上半永久的温婉微笑，即使儿子病倒了，也不会降下嘴角的弧度，她就这样刻在姜念含的记忆里。
第二天再去时，被告知祝也已经出院了，主治医师紧皱的眉头和无意间说出的“这家长也是不负责，都这么严重了”也被存在记忆海最深处，此刻一股脑被翻了出来，似乎是从那时候起，祝也就已经开始发病了。
后来初中，他每周总有一两天不在教室，姜念含那时以为他只是去学校各处逛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发病被迫待在家里。
八年，他重复这种生活八年了。
姜念含手指无意间收紧，手指被硌得发红，钝痛感传来，她才慢慢放松了一点。
给祝也挂完号后，姜念含看着手上医生的名字发呆，蒋乐康，和院长妈妈一个姓，以前她叫蒋念，祝也叫蒋也，整个福利院就是蒋家村，大家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却毫无血缘关系。管理着那样大的一个家庭，院长妈妈却从来没说过累，甚至于在岗位上就结束了这一生，徒留下一群没有家的小孩。
姜念含偶尔回去看过，福利院早就拆了，现在似乎是什么幼儿园，以前是小孩住，现在也是小孩住，似乎没什么不同，那个地方永远有旺盛的生命力。
“......祝也”
报号器念到祝也的名字，姜念含几乎是弹起来的，她快步走到门口，急切程度好比是自己要看病。
“请进，你们是什么情况——”她话音未落，看见祝也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是你啊，怎么样，想好要不要做手术了吗？”
她快速敲击着面前的键盘，随后转头看着祝也。
“我、我......”祝也侧头看着姜念含，几番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麻烦您能和我讲一下他的病情吗？我是他姐姐。”姜念含打断了祝也支支吾吾的话，看着眼前这个中年女性。
“这样啊，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蒋乐康简短地叙述了一下祝也的病，总结起来就是几个词：不好治，容易死，不治死的更快。
姜念含早做了准备，此刻却像是当头一棒。
“尽早做，拖到后面风险更大，这个病拖太久了。”蒋乐康又补充了几句，看见姜念含的模样，语气也不免带了些悲戚。
“我知道了......”
从医院出来时，姜念含手里拿着几张检查报告和家属知情同意书，再回去休整一下，过两天就可以排到手术了，事情发生的太快，直到回到家里，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姜飞文姜素华两人从外面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没有生气的姜念含和小心翼翼的祝也。
“怎么啦？吵架了？”
姜飞文走上前，坐在两个人中间，分别拉住了他们的手，像哄小朋友一样说着话：“姐弟有摩擦很正常，大家互相道歉，握手言和就好了。”
他说着，就要把两只手叠在一起。
姜念含快速抽开，她轻叹了口气：“爸爸，你都知道对不对？”
“知道啥呀。”他说着，转头看向祝也，眼里似乎都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知道了”这样的话。
“我跟小也去医院了，过两天去医院做手术，单子我已经签了，没什么事我先上去了。”她语气没有起伏地说完这段话，不顾其他人的反应，快步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