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太阳高悬,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没有拉上,阳光透过白蕾丝窗帘,柔和朦胧。

    揉揉惺忪的睡眼,她翻身下床,甩了甩手臂,动了动脖子,并没有生病之后的不适体征。

    这个身体虽然看着孱弱,但底子还不错。

    经历了一晚上的高烧,第二天就满血复活了。

    走到窗边,林茴隔着玻璃,望见楼下是一座漂亮的小花园,栽种着各色月季蔷薇。

    有的成花廊,有的一丛丛栽种。现在正值花季,花朵层层叠叠,极致的浪漫。

    林茴瞬间明白了卧室内萦绕不去的花香从何而来。

    再远望一些是另一栋白色建筑,与这边似乎是通过连廊接通。

    这座府邸有些大,她甚至看不到外面公共区域的道路。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时代……什么世界?

    “笃,笃,笃。”传来三声清晰规律的敲门声。

    接着是一道温和沉稳的男声响起:“小姐,早餐已经备好,请问您起了么?”

    “嗯,我换个,衣服,就来。”

    “换衣服这种事请吩咐安妮她们为您效劳,稍等。”

    一声清脆的铃声之后,三个女仆推门而入。

    她们中一人上前,动作熟练地为林茴褪下睡衣。

    一人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白色丝质长裙。

    另一人则用一块浸泡了温水的棉帕,为她轻柔地擦拭身体。

    林茴不习惯地轻皱眉,但没有拒绝侍女们的服侍。

    待擦拭完毕,一个女仆为她穿上轻薄的衬衣胸衣以及一双白色过膝长筒袜。

    袜子的顶部穿过一根漂亮的丝带,由女仆打成蝴蝶结固定。

    手捧长裙的侍者将白裙为林茴套上,几个人细致地整理着裙摆和长裙背后的系带,使它尽可能服帖美观。

    林茴的大腿不自在地轻微摩擦,有些苦恼。

    □□空荡荡的,这个时代的女人竟然是不穿内裤的。

    她任由三人为她梳头戴上了项链首饰,但拒绝了上妆。

    天然去雕饰,年轻的颜色最是干净美好。

    在整个人好好拾掇,焕然一新后,林茴在穿衣镜前看到了一个漂亮到让她都有些移不开目光的姑娘。

    褪去了昨夜的憔悴病容,现在的她面容白皙,黑眸干净明澈。

    一头乌发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边装点了珍珠发饰。

    与之匹配的是脖颈间一串珍珠项链,珍珠不大,却颗颗饱满莹润,恰到好处地装点了肩颈处裸露的大片细腻肌肤。

    她轻转纤细的腰肢,裙摆翩翩,裙身的暗纹在主人动作时,流淌出一种珍珠般柔和的光泽感。

    因为对镜忍不住多看了会,导致她来到餐厅的时候,奥古斯都早已经到了,或许还等了她一会。

    “抱歉,我,起晚了。”罗伯特为她拉开一张椅子,林茴顺势坐下。

    “多休息会是病人的特权。”奥古斯都打量着眼前清新靓丽的姑娘评价道:“今天气色不错。”

    “嗯,我感觉,好多了。”她慢悠悠地说话,软软的嗓子听起来有股子娇憨。

    实木长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餐。

    烤得松软的面包,肉质紧实、薄厚相当的火腿片,经过特殊熏制的香肠,酸甜可口的莓果是为林茴准备的。

    奥古斯都面前的高脚杯里盛着醇厚的葡萄酒。

    而林茴面前则放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在吃食上她其实并不怎么挑剔,不过食物却是意外地美味。

    身体还保留着原有的记忆,林茴用起刀叉来也颇为趁手。

    或许是刚恢复,她的胃口也格外好。

    在吃了两块面包、五片火腿、一个煎蛋、若干浆果后,林茴终于放下了刀叉,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下小半杯热奶。

    她很满意这里的浆果,清甜中带着浓郁的植物清香。

    奥古斯都似乎把她当成了下饭的吃播博主。

    看她停下,甚至还怂恿道:“奥菲,你这两天瘦了许多,大可再吃些。”

    林茴摇摇头,诚恳拒绝:“不要了,我吃得,很饱了,已经。”

    她吃得并不少,这样的食量应该是一个青春期少女正常摄入量了。

    难道以前的‘她’胃口很大么?

    在两人用餐已到尾声的时候,管家罗伯特适时进来通报。

    “主人,文森特医生过来了。”

    “带他去起居室。”

    “好的,主人。”

    奥古斯都拿起餐巾擦拭嘴角,起身。

    “走吧,奥菲,去看医生。”

    医生是一个身材适中、一头灰发的中年男人。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胸口挂着银制项链,上面挂着一个双螺旋带羽翼的蛇形挂坠。

    与其说是医生,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宗教人士。

    他先是向奥古斯都深鞠躬行礼:“日安,公爵大人。日安,艾斯特小姐。”

    奥古斯都轻点下颌,示意他上前诊治。

    医生仔细观察了林茴的面色、眼睛和舌苔,又询问了一些关于睡眠、胃口、身体疼痛状况和大小解等诸多问题。

    昨晚之后睡得香甜,林茴现在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看上去甚至比医生还健康些。

    接下来的触诊也不过是探脉搏、感受额温和检查腹部是否有硬块。

    而听诊就更为原始了,是以医生直接贴在胸口附近检查心跳的方式。

    林茴眼皮一跳,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产生怀疑。

    她现下幸亏还好好的,要发烧还没退,会不会就被上个泻药加放血治疗了?

    到时候最多一个礼拜能好的感冒,被那么一治,小命保不保得住可不好说了。

    奥古斯都看小姑娘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虽然被可以压制得很好,但那搅动裙子的手指出卖了主人的情绪。

    他上前轻轻拉住林茴的手,温柔地安抚:“一会就好了,别急。”

    幸而文森特医生并没有发表什么可怕的治疗言论。

    “公爵大人,艾斯特小姐烧已经退了,现在看来很健康,开的药可以停止服用了。”

    “文森特医生,再为奥菲看一下,她高烧醒来后似乎失忆了。”

    奥古斯都提醒。

    “哦?”文森特医生诧异转头:“艾斯特小姐,能请问您现在还记得些什么么?”

    少女垂眸,用轻柔的语调慢慢说道:“都忘了,哥哥,我自己。”

    “大人,请问小姐昨天头部是否受到过撞击,或者发烧前有受到过惊吓么?”

    “并没有。”

    文森特医生思索了两秒,推测道:“很可能是因为发烧引起的大脑创伤,也有小部分原因会是□□失衡影响了大脑的正常功能。不过这并不严重。我先给艾斯特小姐开一些增强记忆、调节□□的草药。服用一个月左右应该能见成效。”

    说着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木箱,从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中,开始挑选调配起了药剂。

    林茴指了指医生手里的瓶子,用一种天真地语气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小姐,这是迷迭香。”

    “这呢?”

    “这是鼠尾草。”

    “哦……那……这个呢?”

    隐约察觉到少女的疑虑,文森特医生倒也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小姐,这个是柳树皮磨碎后的粉末。您请放心,我不是那些只会用铅汞重药的庸医。那东西的危害程度比治病的好处要大许多。虽然绝大多数医者并不清楚这当中的厉害。”

    显然,文森特医生是个高瞻远瞩的有识之士。

    林茴用着简单的措辞,诚心夸赞道:“医生你……很不错!”

    治病另说,起码她不用担心服用重金属中毒了。

    “多谢您的赞美。”文森特医生手脚利索地配好一个月的药用分量。

    正要收拾药箱,就见小姑娘好奇地拈起最底下一个红色的瓶子打量。

    那个是……文森特神态自然地从女孩手中拿过瓶子,微笑:“艾斯特小姐,这个药物可不适合Omega接触。”

    “Omi……ga……?”

    到现在为止第一次听到一个陌生的词汇,她下意识地将那个字眼轻声重复了一遍,漂亮的桃花眼里浮现出困惑茫然。

    什么意思?是失忆症的医学名词么?

    文森特医生眉毛一挑,余光看向一边的公爵先生。

    却见对方神色不动,唇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医生压下古怪,严肃问道:“艾斯特小姐,您还记得Omega是什么么?”

    林茴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常识性错误。

    不过,一个失忆的人忘了一些东西,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

    她摇摇头,不动声色地说谎:“听起来很耳熟,可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呵,这应该是一个普罗大众都知道的词……吧?

    他用Omega指代自己,是贵族的意思么?

    应该不太可能,什么药物难道还限定不让贵族使用。

    联想自己的特征,这个Omega难道是女性的代称?

    这个猜测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她一脸淡定地头脑风暴着。

    “那您还记得什么是Alpha么?”文森特医生继续追问。

    她果然没猜错,这个Alpha就是男性的意思吧。

    “唔,好像,又有点儿,印象……我想想……”

    林茴蹙起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小骗子……

    以手支颌,奥古斯都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面容纯真的小姑娘胡说八道。

    “不用着急,可能只是暂时性的大脑认知障碍。”

    文森特欣慰地提醒:“您想想,omega、alpha、beta……听起来是不是格外耳熟。”

    “……”大意了。

    林茴张口结舌,该死,怎么多出来个beta?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总不能是人妖吧……

    意识到自己想得和对方说得并不是一回事,林茴目光游移,最后定在桌上的一束铃兰,破罐破摔:“哎呀,记不起来了,我又……”

    “唔……头疼……”她蹙起秀致的眉,手指抵着太阳穴按揉,装着柔弱。

    鸦羽般的长睫轻垂,敛下心虚。

    文森特医生摸了摸下巴犯了难,或许他的结论下得太早了。

    艾斯特小姐好像对性别认知出现了障碍。

    不,更准确地说,她看上去似乎连什么是Omega和Alpha都一无所知。

    他从医以来,接触过的失忆症患者数量不多,获取的经验样本的确也是不太全面。

    一般情况下,失忆症患者普遍是忘了自己的过往经历、亲属关系,还有一部分会遗忘曾经掌握的技能和知识信息。

    当然像一些最基本的生活常识和技能是不会忘记的,至少这个观点在他看过的病例里面是绝对的。

    比如母语,比如社会基本常识,比如饮食起居、行走坐卧。

    因为这些都是在平时生活中被不断强化的信息或者时时使用的技能。

    而艾斯特小姐忘了最基础的社会常识,从方才的交谈来看,语言能力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可对方智力却不像受到影响的样子……

    这下可真难住文森特医生了,他再次细致地检查了林茴的头部,并观察了眼球舌苔等各方面情况。

    却毫无头绪,文森特医生眉头深皱,思索半晌后,慢慢下结论道:“小姐身体并没有大碍,大脑也是未受到损伤。记忆出现问题,只能把原因归结为高烧后的□□失衡,或者是精神力上出现了问题。大人,小姐最近有分化期的常规身体症状么?毕竟,每个人的分化期都会有不同的反应,精神力领域的快速成长,是有可能会影响到记忆的。”

    “那什么时候,奥菲可以恢复记忆。”

    “我调配一个月分量的药剂,如果小姐服用一个月之后,还未改善,那就等小姐分化期结束,精神领域完成拓开,自然会恢复了。”

    这个文森特医生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说得一大段里尽是她听不懂的词语。

    林茴直觉他口中的‘精神’或许是和灵魂相关的含义。

    他会不会给自己安个什么魔鬼上身的病由给自己驱魔啊?!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的确是正确答案了。

    怪不得她看他打扮,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医生像个神职人员。

    不过,既然她的灵魂真的能进入这个身体,那这个世界的宗教是不是有驱赶灵魂的能力也不好说。

    她惴惴不安地竖着耳朵揣测着二人谈话的意思。

    见奥古斯都侧头看过来,又心慌地移开视线。

    清晰感受到了小姑娘的不安,奥古斯都拍拍林茴的手背安抚:“别担心奥菲,你身体没问题,只是暂时性的失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嗯,我也觉得,我没事。”林茴心下稍安,便顺着他的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以,不用吃药的。”

    “不不不,小姐,这药您还是需要按时服用的。”

    根据林茴的‘病情’,文森特再次进行了一番剂量调整。

    我身体很好,脑子也没事儿。

    眼看着医生还要增加药量,林茴连忙出声阻止。

    哪怕是草药,这么大的量她也怕给自己吃出个好歹。

    “够了,够了,医生,别加了!”她连连摆手,一着急,连原本还磕巴的话语都意外流畅起来了。

    “我,我没事的,不需要吃药了。那些东西我慢慢,会想起来的。”

    把自己都忘了,却还记得讨厌吃药。

    奥古斯都看她极力劝阻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

    她都要气死了,嘴巴完全跟不上脑子。

    偏奥古斯都还在边上还乐得看热闹,林茴懊恼地转过头:“哥哥,别笑了……你来,帮我说……”

    奥古斯都掩下笑意,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哄劝:“奥菲听话,我让医生调配不难喝的药。”

    他的掌心温热,安抚了小姑娘的情绪。

    “文森特医生,适当调整剂量,给奥菲开温和调神的分量就可以。”

    她的失忆让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但这也是破局的契机。

    “是的,公爵大人。请给我五分钟时间。我将为艾斯特小姐重新调制。”

    “请便。”奥古斯都起身:“罗伯特,你与文森特医生了解下如何用药。”

    “是的,主人。”

    “奥菲,我们去花园转转。”

    奥古斯都吩咐完便揽着林茴的肩膀走出了起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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