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宝庆七年,二月春寒,残年刚过,陆家村的空气里,还激荡着一股寒气。

    村西陆木匠家的院子里,墙角的迎春花却悄然开放了。

    “湘云,你就吃一点吧,你这样不吃不喝,叫爹娘心里怎么受啊!”陆木匠的大儿媳妇张大嫂端着一碗煮得烂烂的米粥,坐在床前苦苦劝着自己的小姑子陆湘云。

    湘云紧闭双眼,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好像压根没听见她嫂子的话。

    见小姑子不为所动,张大嫂叹了口气,将那碗米粥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她来到公婆的房里,只见公公陆木匠和婆婆陆老太一个在窗户底下纳鞋底,一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搓麻绳。

    见大儿媳妇进来了,两个老人不约而同停了手里的活计。

    陆木匠就问:“怎么样了?肯吃了吗?”

    张氏用牙齿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

    陆老太见状,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随即又咬牙切齿地道:“罗家那个杀千刀的小子,早晚要遭报应的!”

    “哎,老婆子,别说什么报应不报应的,现在就是人家娶了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靠着老丈人吃香喝辣,把咱们闺女撂在了半路上,不上不下的,去了半条命!”陆木匠的嗓子哑哑的,喉咙像渗了血。

    “当日,我就说罗文那小子油头滑脑,狡诈多计,不是良人,可是湘云却被那小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偏要跟他相好,如今被人辜负,也是她命里该有的劫数。”说到这里,陆老太长叹了一声。

    张氏看了一眼窗外有些阴沉的天。

    这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如今这个光景,是一场春雨一场热,春寒终究会消散的。

    小姑子被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辜负,那罗文上京赶考之后落榜,居然就在京城娶了户部侍郎的女儿,也不知道那官家小姐看上了他什么?应该是那张俊脸吧,那小白脸的英俊,可是四里八乡都出了名的。

    只可惜了自己的小姑子,如花似玉的一个闺女,已经十八岁了,她跟罗文相好,一心一意想嫁给罗文,这一带谁都知道。

    罗文攀高枝另娶了,湘云估计要嫁不出去了。

    现在,最好就是给湘云挑一门好亲事,才能堵住众人的嘴,才不至于让别人看他们老陆家笑话。

    想到这里,张氏就说:“爹,娘,现在,咱们说那姓罗的小子已经没什么用了,得赶紧托媒婆给湘云说一门好亲事,才是正理。”

    听了媳妇的话,陆木匠老两口对望一眼,都觉得媳妇说得有道理。

    思索了一会,陆木匠就说:“老婆子,你去找咱们村的曹媒婆,湘云这边,我来劝。”

    陆老太知道丈夫素来精明能干,定有办法能劝动闺女,于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

    这里,陆木匠一径来到女儿的房里。

    经过院角的时候,他看见那一丛迎春花开得灿烂,心里一动,就上前采摘了几朵,拈在手里,这才推开了女儿的房门。

    “云儿!云儿啊!你快起来看看,爹给你带什么来了?”

    陆湘云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

    陆木匠将那束迎春花放在女儿的枕边。

    淡淡的清香沁入陆湘云的鼻息,她的眼睛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几朵黄灿灿的迎春花。

    “云儿啊,爹知道,你心里难受,你需要躺下来,好好养你心里的伤。可是,伤,总有好的时候,日子,咱还得朝前过啊。”

    听了爹的话,湘云心里一动:“爹,你不担心我会想不开寻短见?”

    “爹不担心,爹知道,你不是那个怂包软货的性子,只是这件事太突然,你一时没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罢了!”陆木匠笑呵呵地说。

    听了她爹的话,湘云心里一阵感动。

    果然,最懂她的,还是她的老爹。

    她当然不会去寻短见,为一个负心汉,根本不值得。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件事情,去想想,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所以,无论她娘也好,她嫂子也好,劝她吃饭的时候,越劝她就越烦。

    “云儿啊,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当年你出生的时候,院子里的迎春花也开得跟火烧一样,你呀,就该跟这迎春一样,在春寒的时候开,开了,春天就到了。”

    湘云坐起身来,把那束迎春花拿在手中,闻了又闻:“爹,我娘呢?我想吃她摊的鸡蛋饼了。”

    “昨天,有媒婆到我们家给你说媒,你娘去答复人家去了。”陆木匠巧妙地说。

    这个时候,他不想伤女儿的脸。

    湘云微微一笑:“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来提亲,会是什么人呢?该不会是娶不到老婆的吧?”

    陆木匠一楞,登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

    一时,陆老太回来了,陆木匠就说:“快做鸡蛋摊饼,你闺女要吃饭了。”

    陆老太一听,又惊又喜,急忙说:“我现在就去厨房,给她做去!”

    陆木匠紧跟其后,来到厨房,压低了嗓音:“怎么样?媒婆怎么说?”

    “哎,媒婆说,咱们云儿和罗文那小子的事情,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要说,得往远处说去,她慢慢寻访着看。”陆老太皱眉道。

    陆木匠没说话,只是在灶下慢慢烧火,给陆老太打下手。

    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陆木匠就起身去院子里开门。

    门开处,只见他们村的赵三婶儿笑眯眯地站在自己家门口。

    “哎呦,赵三婶儿,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啊!”陆木匠有些惊讶,他们家和赵家素无往来,赵三婶也从来没有来他家串过门。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给你家湘云丫头提亲来了。”赵三婶快人快语,直奔主题。

    陆木匠一听,登时有些发愣。

    “老陆,你不打算请我进来坐坐吗?还是你不想嫁女儿了?”

    陆木匠这才反应过来:“进来说话,进来说话!”

    他把赵三婶儿领到厨房,对老伴说:“老婆子,赵三婶儿来给咱们云儿提媒的。”

    一听这话,陆老太登时心里一喜,这个时候来人提媒,可真是太暖他们一家人的心了。

    赵三婶是个爽快人,于是就说:“老嫂子,我提的是杏花村的姜家,你可听说过没?”

    “杏花村?姜家?”陆老太在脑海里寻思着,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户人家。

    “杏花村的杀猪匠姜老头,他的老儿子姜四郎,大名姜瑞智!”赵三婶自动解释道。

    “哦哦,你这一说,我就知道了!这人老实巴交的,一天到晚不吭声,有一年咱们家还请他杀过年猪,他那个儿子,倒是机灵得很。”陆木匠想起来了。

    “那是跟他一起学杀猪的大儿子,姜老大,现在姜老头老了,杀猪的手艺传给了姜老大了,那姜老大的精明能干,可是出了名的。”

    “那这姜四郎……”陆老太最关心的,还是未来女婿的人选。

    “老嫂子,你放心,这姜四郎今年十九岁,不但模样俊俏,而且满腹诗书,现在还在乌山村的私塾里读着书呢。”赵三婶说。

    一听说对方年轻英俊,又是读书人,陆木匠不由得在心里犯了嘀咕:“她婶儿啊,按说,这姜四郎条件不错啊,应该有大把的好姑娘上赶着要嫁,怎么就巴巴的来求我家云儿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这桩亲事啊,还是姜老大的媳妇,姜家大嫂托我来你们家提的呢。”

    陆老太又问:“那这姜家,家底怎么样啊?”

    她可不想女儿嫁过去受苦。

    这一问,赵三婶就有些支支吾吾:“这个——姜老头杀了一辈子猪,按说是能攒下一点家当的。可是,他儿子太多了,一共四个儿子,娶了三个媳妇以后,也就不剩下什么了。还有,那姜老头三年前已经过世了,剩下姜老太,是跟着大儿子过的。”

    “那照你这么说,那姜四郎是跟着大哥大嫂过活的?”陆木匠问。

    “也不是,姜四郎么,谁也不跟,就一个人过。他家有个老房子,虽说破烂了些,可也能遮风挡雨。”赵三婶道。

    陆老太听了,不由得皱了眉头:“那这姜四郎,住在破烂的老房子里,一个人过活,又在学堂里读书,平时靠什么过活?”

    赵三婶道:“姜老头过世以后,姜家分家,把所有田地和钱都分给了三个儿子,只留下五亩水田,姜四郎租给了别人,换得一些粮食,好在学堂里的王先生欣赏姜四郎,免去了他的学费。”

    陆木匠一听,心里就是一沉,五亩水田,租给别人,一年收的地租,也只够糊口的,而且只能糊一个人的口。

    见陆木匠和陆老太脸有不豫之色,赵三婶又道:“老嫂子,这姜四郎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要田地也不会种啊,要那么多田地做什么?还有,他眼看就要出师了,到时候可以开馆或者到大户人家去做馆,都是能挣钱的啊。”

    陆木匠和陆老太对望一眼,随后,陆老太就说:“她三婶啊,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呀,还要再商量商量,三天后给你回话,成不?”

    赵三婶点了点头,便告辞走了。

    “他爹,你看这亲事?”陆老太忍不住问。

    陆木匠叹了口气:“听起来孩子是不错,可是,家也着实太穷了些,怕云儿嫁过去,要受苦的啊!”

    “虽说是将来可能开馆做馆,可是这也都是说不定的事情啊,读书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个个都去当教书先生啊。”陆老太担心地说。

    老两口光顾着在厨房里商议此事,却没想到,湘云早已站在厨房的窗下,将赵三婶以及爹娘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见爹娘不说什么了,湘云就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里。

    一时,她娘端了鸡蛋饼来,湘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此时心情平复了些,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香喷喷的鸡蛋饼。

    见女儿恢复了食欲,陆老太这才放了心,又陪女儿说了会话,就嘱咐女儿好生歇着,自己关门出去了。

    见娘没将姜家提亲的事告诉自己,湘云心里就知道,她娘压根就是不想同意这门婚事了。

    湘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盯着窗外阴沉沉的天,陷入了沉思。

    身边的女孩儿家,一般在十五岁以后就开始议亲嫁人了。

    像她这样到了十八岁还没有成亲的,除非都是有毛病的,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特殊原因的。

    自己就是因为罗文要上京赶考,生生把婚事拖了两年,才拖成了众人眼里的老姑娘。

    想起罗文,她的心里一阵揪心地痛。

    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耻辱感,比带给她的伤害要多得多。

    湘云现在只是奇怪,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狗眼,看上了这么个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男人?

    湘云记得,娘曾经说过一句话:“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嫁给自己原先相中的男人,可是,真正会过日子的女人,不管嫁给谁,都能把日子给过好。”

    娘说这话的时候,是有所指的。

    娘说的就是她自己的娘家嫂子,湘云的大舅妈。

    大舅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相貌平凡的人,配不上聪明漂亮的大舅妈,可是大舅妈家里太穷了,贪图大舅家给的聘礼多,就把大舅妈嫁给了大舅。

    大舅妈开始虽然看不上大舅,可是成亲以后,她开始整顿自己的小家庭,让大舅对她言听计从,敬爱有加,大舅妈当家作主,把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红火,三个儿子个个出息又孝顺。

    如今,大舅妈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附近这一带的人,提起大舅妈,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而大舅,对大舅妈别提多宝贝了。

    去年过年,湘云随爹娘去大舅家拜年,几个老的在一起边吃点心边拉家常,大舅拿起一块柿饼,尝了一口,说:“这柿饼真甜,娘子,你爱吃的甜的,来!”

    说完,就把那柿饼往大舅妈嘴里塞。

    那叫一个宠爱,看得众人都不好意思了,大舅却浑然不觉。

    想到这里,湘云决定,明天就去打听一下,那个传说中的姜四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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