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里,花团锦簇。一大早的,天还蒙蒙亮,庭院里就吵吵嚷嚷。

    “哎,把那支也剪了,那支最红的。”酒儿的性子就是不消停,隔着殿门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虞妆暖由着梳月给她梳完妆,开殿门问酒儿在干什么。

    酒儿拿着一支娇艳绽放的迎春对她道:“娘娘,庭前的迎春花开得真好看,我让他们采几支,放在殿里头,芳香怡人嘛~”

    自从袖衿做尚宫,对未央宫的布置也很是上心,前段时日在空旷的前庭又移栽了几棵花树。迎春花如今正是花期,再没几日就要谢了,到时候想采也采不到。

    虞妆暖被这热闹氛围感染,拿过酒儿手上的那支迎春花,替她簪在发间,赞了句“确实好看,”酒儿的可爱面容中又添了点娇俏。

    袖衿这时过来,提醒她该接受众妃请安了,虞妆暖便踱步去了朝凤殿。

    采选的旨意已经晓谕六宫,自然会在众人里边激起波澜。

    珍妃照旧禁足没来,刘嫔便替她开了话茬,“唉,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陛下本就很少踏入后宫,等新人入宫,咱们能分到的雨露就更少了。”她摆弄着绢帕,愁眉苦脸。

    洛婕妤温言相劝,“陛下虽然政务繁忙,但每月都会抽空去看恪云公主,刘嫔你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一说起自己的女儿恪云,刘嫔顿时精神百倍,脸上有遮不住的得意,炫耀陛下上次还夸恪云是个才女。

    虞妆暖笑笑,把话引到苏皖身上,“苏贵人的肚子也有三个多月了吧?”

    苏皖微笑称是,虞妆暖道让她没事多跟刘嫔取取经,毕竟刘嫔是宫里唯一生育过的嫔妃。

    但刘嫔张口便推脱,丝毫不顾及自己是拂了皇后的面子,“哎呦~皇后娘娘真是折煞臣妾了,恪云都降生好几年了,臣妾就算有什么经验也都忘光了,再说了,苏贵人的肚子可是非同小可,万一出了什么事,臣妾可担待不起。”

    她说完还厌恶地看了眼苏皖的肚子,毕竟苏皖这胎不管是男是女,只要生下来就会分走恪云的宠爱,连带着她这个生母也没了独一无二的炫耀本钱。

    洛婕妤做惯“老好人”,见气氛僵了,又出面打圆场。

    虞妆暖知道刘潇儿就是心直口快,懒得跟她计较,转而问起苏皖如今是哪位太医给她诊脉。

    苏皖答:“回娘娘,是王昌祺王太医。”

    王昌琪……虞妆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再回想,便想起苏皖假装被珍妃刁难晕倒那次,就是他来诊的脉。上次看他倒是个实诚的,除了有点年轻,不过宫里上了年纪的太医大都心思活络,说话恨不得说三分留七分,相比之下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这样想着,她也就认可了这件事。

    晨安礼后,静妃主动留下与虞妆暖商讨采选事宜,她命侍女妡儿递上花名册,“皇后娘娘,这是户部呈上来的适龄女子中,有参选资格的人的名册,您看看,有什么问题么?”

    袖衿从妡儿手中接过递给她,虞妆暖大致扫了几眼,发现竟有几个商贾出身的女子也在其上。

    大宣开国以来抑商严重,商人地位极低,虽然近几年朝廷政策宽松了些,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但采选从来只选官家女子,商贾出身的女子是绝无可能进宫参选的。她惊讶,问静妃是怎么回事。

    静妃与她解释,“陛下说,先帝在时与劬国交战用掉不少银子,眼下国库空虚,事急从权,准许今年选几个地方首富出身的女子进宫,但毕竟有违祖制,所以是有条件的,首先想要获得采选资格,须得每人交两百铤白银,若有能入选者,每人再向朝廷捐献两千铤白银,如此也算于社稷有功,不会被朝臣置喙。”

    虞妆暖一愣,拿银子换名额,真是个刁钻主意。

    要知道往日多的是想把自家女儿送入宫中以光耀门楣,为商贾扬眉吐气的商人,但即使一掷千金也不可能换到一个良家子的名额,如今进宫做娘娘这么好的机会,想必捐多少钱他们也愿意,只是入宫名额有限,大多数人也就只能用两百铤白银换一个采选资格,博个“曾入宫采选”的名头抬高身价,之后就打道回府了。

    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朝廷里有很多老臣思想腐朽,冥顽不灵,一直坚信重农抑商才能巩固国之根本,陛下让商人之女进宫,恐怕他们又要慷慨激昂的大论一场,区区几千铤银子,应该很难改变他们的思想。

    虞妆暖看静妃一如既往清冷的面容,也不好细问她什么,毕竟后宫不得干政,她又如何能在这里与其大谈朝廷之事。

    二人商讨完,静妃告辞退去,刚出未央宫的门,就碰见陈安带着人走过来。陈安看见她上前见礼。

    静妃问,“陈公公这是要去哪啊?”

    “回静妃娘娘话,陛下怕皇后娘娘闷得慌,差奴婢来给皇后娘娘送解闷儿的东西来,这不……”陈安闪个身,身后一个太监正拎着个鸟笼子,里面一只黄色的鹦鹉扑腾来扑腾去,叫得欢腾。

    静妃瞥了眼,淡淡道:“那就不耽误陈公公了,快去吧。”

    陈安应了声,躬身退后,又继续往前走了。

    ……

    陈安走后,虞妆暖命人将这鸟笼挂在檐下,她自己正在琢磨事,顾不得看那欢快扑腾的鹦鹉,倒是酒儿上心,拉着人来回询问该怎么喂养。

    殿内,虞妆暖喊来袖衿,问她可知陛下是怎么说服朝臣,让商贾之女入宫的。袖衿摇头,虞妆暖也就没再说什么,毕竟袖衿只是个尚宫,朝政之事她又怎会知晓,自己问她,也不过是觉得她年岁稍长,在宫中下人里较有威望,也许别人议论时她听到过什么。

    刚好刘有全走进来奉茶,听到虞妆暖的问话后顿足,“娘娘说的可是今年陛下破例让商贾之女入宫一事?”

    虞妆暖惊讶,“你知道?”

    刘有全身量不高,体型壮实,长得一脸憨厚样,平时都是在殿外伺候,如今身处殿内有些拘谨,虞妆暖坐在珠帘内,他站在珠帘外隔了两丈远回话。

    “奴婢前几日去乾坤宫找师父,听到有人议论这事儿呢,说是起初朝中好多大臣都不同意,后来是裘大将军和李相率先声称支持陛下,那些反对的声音才没有了。”

    虞妆暖恍然大悟,裘鸿山和李槐的势力遍布朝堂,他二人都明言支持,谁还敢反对呢?

    “而且……”刘有全搓搓手,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说,得了皇后追问的眼神,他道:“奴婢还听说这主意是静妃娘娘给陛下出的。”

    静妃?虞妆暖豁然开朗,难怪她都不知今年商女入宫的事,静妃却知原委,原来这刁钻主意是她出的,她平时看着清冷孤傲,却是比嚣张多事的珍妃聪明。

    虞妆暖看向刘有全,自己入宫以来他一直安分守己,差点忘记他是陈安的徒弟,若是他能因着陈安这层关系,常往乾坤宫走动,多打听些消息回来也不错。只是上次亓官霂焱说的眼线一事,虽是玩笑话,却让她不得不警惕,万一是真的呢?那么受亓官霂焱指派而来的刘有全首先受到怀疑。

    她让刘有全退下,与袖衿商量此事,袖衿几句话便点名要害,“奴婢认为娘娘多虑了。陛下若是想让刘有全做眼线,就不会明着派他来,还有刘有全自来了未央宫并不常往乾坤宫走动,近日他弟弟病了,奴婢猜是为了他弟弟,他才去找的陈公公。况且他若是陛下派来未央宫的眼线,刚才为什么还将朝堂上的事告诉娘娘呢?”

    虞妆暖觉得有理,自己确实多虑了。亓官霂焱高深莫测的形象在她心里太牢固,以致于任何跟他有牵扯的事她都习惯思量再三,不敢马虎。

    想到刚才刘有全小心谨慎的样子,她又命人把他叫进殿来。刘有全正在给殿前几株花树施肥,手上沾了点泥土,闻言慌忙在脚边木桶里净手,又拿袄边胡乱擦干,小跑着进殿。

    虞妆暖叫他也无急事,就是刚才与袖衿商量完,得知他有个亲弟弟在晓坤殿伺候珍妃,近期生了病,让他待会去库房那领三贯钱,并许他几天假,去晓坤殿照顾他弟弟。

    太监宫女一个月的俸禄也就是五百文,这三贯铜钱,抵得上半年俸禄了。刘有全跪地,对虞妆暖感激涕零,却婉拒了她准他告假的好意。

    “这是为何?”虞妆暖问他。

    刘有全答得支支吾吾,虞妆暖听他说完大概明白了,珍妃被禁足以后总拿下人撒气,他的弟弟刘有□□病,珍妃也不许太医给他医治,虞妆暖跟珍妃早有龃龉,刘有全身为未央宫的人,若是去晓坤殿照顾他弟弟,只怕他弟弟死得更快。

    毕竟珍妃有气就撒,可不讲恩怨分明那一套,虞妆暖蓦然想起枉死的青儿,心里怒火丛生,“你别怕,我这就把你弟弟调到未央宫来!跟你在一处,你也好照顾他。”

    刘有全落了泪,有康在晓坤殿病得奄奄一息,一直跟自己说希望也能来未央宫伺候,他这几日都不知该怎么跟皇后开这个口,没想到娘娘竟主动提了,“娘娘您真是菩萨心肠,总是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着想,上次也是您向陛下求情,陛下才只罚了奴婢一个月俸禄,否则挨板子是少不了了,奴婢此生能跟着您这样的主子,就是死也值了。”

    他边说着边拿衣袖擦泪,反弄得虞妆暖不好意思了,本来自己只是想利用他和陈安的关系多套些情报,这样一来倒显得她狭隘世故了,她心中过意不去,上前扶起他,“好啦,好端端的哭什么,待会让人看见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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