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虞妆暖都待在未央宫养伤,期间有新人、旧人接连来探望,她一律不见。但是有一个人,她却不得不见。

    这一日,她已能够自如地下地行走,就吩咐梳月随她去大理寺见见袖衿。

    梳月问她,“娘娘还是觉得袖衿是无辜的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只是这几日稍一往坏处想,她就猛地记起当初她在太液池边焦灼等待,内心煎熬,觉得梳月可能死了的那种绝望。

    袖衿出水时脸都紫了,死命拽着梳月不松手,硬是拽着梳月被拉上了岸。

    虞妆暖记得,她当时浑身湿漉漉的,气都喘不匀,一边大口喘粗气,一边给梳月急救,最后穿着还在滴水的衣裳回了自己住处,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邀功的话。

    怎能如此揣度梳月的救命恩人呢,虞妆暖开始反省,明明没有丝毫的证据,她却因为亓官霂焱怀疑袖衿,自己也跟着怀疑起来。父亲曾教她‘疑人勿用,用人勿疑’,自己如此反复,可非君子之道。

    ***

    长乐宫内。

    沈羽柠终于能踏进长乐宫的门,面上掩不住的高兴和得意,她斟了杯茶奉给太后,“姑母,柠儿终于见到您了,先前柠儿早就想向您来请安,奈何良家子的身份有诸多限制,想来也不能来。”

    太后身着草绿色金丝暗纹常服,人也显得亲切许多,从她手中接过茶道:“往后你就是后宫嫔妃了,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哀家正愁找不到人说话呢。”

    沈羽柠受了鼓舞更是欣喜,“那柠儿以后就多来叨扰叨扰姑母,姑母可别嫌柠儿烦哦~”

    她其实长相不差,出落得亭亭玉立,杏脸桃腮,只要不是仗势欺人的时候,说话声音也很动听。太后与她几年未见,如今见她长的如此标致,心里也很高兴,“好好好,你能来哀家高兴还来不及的呢,这偌大的后宫啊,总算有个自家人能陪着哀家了。”

    沈羽柠骄矜之色乍现,“姑母放心,柠儿一定不会辜负姑母和父亲的期望,为咱们沈家争口气。”

    她说这话时眼中饱含轻蔑之意,一脸傲然,太后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羽柠毫无察觉,继续道:“更何况有姑母您的帮助,柠儿有信心,能成为大宣朝,尊贵仅次于您的女人。”

    这句话说的意图很明显,直接把皇后珍妃之流绕了过去,太后不是看不出她的野心,只是继续沉默。

    “姑母?”沈羽柠看太后一直没有说话,小声唤她。

    太后抬抬眼,终于应她,眼神中暗带一丝警告,“柠儿,你刚入宫,做好自己的本分就不错了,不要想其他的。”

    沈羽柠想也不想便答应,“姑母放心,柠儿知道该怎么做。”

    她这随意的态度让太后有些不虞,语气也重了几分,“你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么?哀家怎么听说,你入宫之后一直仗着自己的身份对别的嫔妃颐指气使,落得不少埋怨呢。”

    沈羽柠高昂下巴,想起伍氏之流,眼神更是不屑,“她们不过是些身份低微的人罢了,哪配和我争。”

    太后看她到底是年轻,说话不知深浅,便不由地语重心长起来,“柠儿,哀家劝你学会息事宁人,得过且过,在后宫树敌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更何况后宫里哪个是省油的灯,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斗不过。”

    沈羽柠点头,表面应承下来,实际心里不以为然,与太后话了几句家常后,还是按耐不住说出心里话。

    “不过姑母,柠儿之前见过皇后一面,倒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实力,长得也不是多么惊为天人,不过是凭着先帝的旨意登上这皇后之位,死了个哥哥,命好一点罢了,她的父亲又没有实权,这后位凭什么她来坐。”

    其实虞妆暖去毓秀宫那天,沈羽柠是看见她站在了门口的,只是当时她并不知这是皇后,以为是哪宫的主子,便没有放在心上,事后询问教习姑姑得知虞妆暖身份,她心里更加得意,连皇后都不敢管她,灰溜溜地便回去了,必是知道了她是太后的侄女。

    哪知太后听了她这几句话大怒。

    “放肆!你现在已经是皇帝嫔妃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应该分的清清楚楚,不要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又是哀家侄女,就可以在后宫横行无阻!宫里的生活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要是自己不放在心上,哀家也保不了你!”

    沈羽柠看太后真动了火气,忙低头认错。

    太后见她态度诚恳,脸色稍霁,念着是自家人,还是对她不乏谆谆教诲,“这里是皇宫,不比你在家里,一言一行都能依着你的性子,在这里没人会把你当成沈家小姐供着,不要以为你还能任意妄为,珍妃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她犯了错,陛下不一样罚她禁足么?你啊……”

    这一声感叹意味深长,太后压住自己心里的想法,生怕助长她的气焰,选择了委婉继续道:“也该把你那显见的野心收一收,才刚入宫,就想一步登天,真是做梦。”

    沈羽柠连连称是。

    太后看她一知半解,为她指明道路,“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让陛下喜欢你,光哀家喜欢你没用。”

    一谈到亓官霂焱,沈羽柠顿时脸色绯红,说话细细柔柔,“可表哥一直没来后宫,柠儿也没机会见到表哥啊。”

    皇后昏迷那几日,陛下整日只待在未央宫,后来皇后醒了,陛下又整日待在乾坤宫处理政务,一直也没踏足后宫,采选过后新人都未承宠,所有人都在猜陛下会先去谁的宫里。沈羽柠心里也在着急,所以今日才来寻求太后襄助。

    太后与桂姑姑对视笑了笑,觉得这批入宫的新人还是太过单纯,她语气比刚才轻松许多,“这有何难,他不来找你,你就不会去找他么?”

    ***

    彼时,大理寺牢狱内,虞妆暖刚进来,就感觉里面肃穆阴森,异常压抑。

    她命守卫带路,忍着周围各种腥臭难闻的气息,七拐八拐,终于到了最里面的刑室。一个男人正拿着皮鞭不断抽打着被绑在木桩上的女人,被打的女人满身伤痕,头发蓬乱不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虞妆暖分辨好久,才看出那是袖衿无疑。

    她怒喝,命行刑的人住手,对方愣了片刻,一时闹不清她是谁。

    梳月上前一步,“看什么!还不见过皇后娘娘!”

    行刑的男人诚惶诚恐,跪下行礼。

    虞妆暖来前并不知袖衿受了这么重的刑,这种情况下就算招了,也有屈打成招之嫌。她抑不住怒火,既是疑问,也是责问,“谁准你们用刑的!”

    男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虞妆暖看袖衿命悬一线,顾不得其他,连忙和梳月上前解下绑住袖衿的绳子,袖衿立刻瘫软在地。

    虞妆暖看着袖衿满身的伤,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再得不到救治,袖衿会死的。她命两名番役将袖衿抬回未央宫,又让梳月去太医署延请太医,一行人在宫道上疾行。

    不远处的角落里,从长乐宫离开正打算去乾坤宫的沈羽柠,盯着虞妆暖的背影笑得幸灾乐祸。她身旁的宫女如意看她莫名其妙地笑,心里发毛,问她还去不去乾坤宫。

    沈羽柠瞪了如意一眼,嫌她脑子不灵光,如此好的告状机会自己怎能错过,必须去一趟乾坤宫。

    主仆二人到了乾坤宫,被告知陛下在紫宸殿,去了紫宸殿,又被陈安挡在殿外。陈安对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很客气,面带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沈小媛留步,陛下正在处理政务,恐怕这会子不得空,要不您改日再来?”

    亓官霂焱这几日确实是忙,后宫里的人轻易很难见到他,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得分人。

    陛下对各宫妃嫔的重视程度,陈安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要真对这届采选出来的妃嫔上心,也不会过了殿选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过,陈安要是这时候进去跟他说沈小媛来了,多半得被他骂出来,说他越活越回去了。

    沈羽柠初来乍到,不知其中曲折,更辨不出陈安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还以为所有人来陈安都是这套说辞,她眼神倨傲,虚扶头上的八宝玲珑簪,语调轻快,“是太后让本宫来给表哥送蚌珠粉的,以便表哥每日安眠。”

    陈安预料到她会搬出太后做靠山,因此他依旧端着笑,“那请沈小媛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报。”

    沈羽柠看他躬身走进紫宸殿,心里盘算着等会自己该怎么说。皇后私放袖衿,违抗陛下旨意,最好陛下能一怒之下废了她才好!反正有姑母帮助,自己对后位还不是势在必得。

    近日京畿附近正闹饥荒,有大量流民涌入御京城,其人员复杂,扰得御京的治安也很不稳定。刚登基就有天灾降下,这是新帝大忌,亓官霂焱正为此事发愁,站在书架前翻往年关于饥荒的记载,想要寻得解决之策。忽听陈安说沈小媛求见,立刻对他不满。

    “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朕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你还让朕见她,她给你喝茶钱了是吧?”

    亓官霂焱最后一句话像开玩笑的语气,甚至还笑出了声,但陈安可不敢认为陛下是在跟他开玩笑,陛下的冷幽默,往往是发怒的前兆。

    陈安心里庆幸自己第一遍拒绝了沈小媛,颇有些无奈道:“陛下恕罪,奴婢确实是跟沈小媛说了您正在忙,没空见她,可这……沈小媛说是太后派她来的,太后的旨意……奴婢不敢拒绝啊……”

    他苦着脸,表达自己确实是无奈之举。

    亓官霂焱了然,大概是沈羽柠去找过太后了,母后的旨意陈安确实不敢拒绝。想要的东西已找到,他拿着籍册回到案前坐下,让陈安宣沈羽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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