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 FAC 培训体系,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不仅仅是教几个人如何使用无线电、如何计算坐标,而是要建立一整套作战流程,让 FAC 能真正融入远征军的战术体系。训练材料、实战演练、人员筛选、战场适应……每一个环节都是全新的挑战。

    但对林安来说,这不仅仅是训练士兵的任务,更关乎她自己的前途。

    她一直以来的成长路径,都是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再把解决方案推广开来,形成规模。她在印缅马考察团时,发现中国军队地图测绘的混乱,便主动参与编制地图;在军部时,她发现战术翻译缺乏标准,便着手整理《军事术语对照》;在新 22 师,她观察到空袭火力支援和地面作战脱节,便自己成为 FAC,硬生生趟出了一条空地协同的路。

    现在,她的机会又来了。这不仅是一个新的岗位,而是一个可以影响整个战局的突破口。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设想:如果她能建立 FAC 培训体系,让中国军队真正掌握空地协同战术,战场上的主动权或许就能重新掌握在他们手中。远征军的步兵再也不会单靠血肉去拼日军的炮火,而是可以精准引导空袭,削弱敌人的优势火力,降低己方伤亡。

    如果她能做到——她会成为中国 FAC 之母吗?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这太不现实了。倒不是说她能力不足,而是战争结束后,美国空军势必撤出,中国空军的实力远远达不到可以自主进行空袭支援的水平,FAC 这种战术体系恐怕难以为继。美军的战术依赖于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和全天候的空军支援,而中国的空军连足够的飞机都没有,遑论空地协同。她费尽心思建立的 FAC 体系,很可能只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战时手段,最终会随着美军的撤离而消失。

    但——战争还没结束,而她不会放弃这个独一无二的领先地位。

    在国军体系里,谁能抓住新技术领域的机会,谁就能迅速崛起。蒋校长靠黄埔系打下半壁江山,杜聿明因为交辎学校成为第五军军长,而未来,谁敢说不会有一个因为掌握 FAC 技术而崛起的新角色?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深知新技术领域的开拓者,向来是晋升的快车道。

    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但她也不能不考虑现实问题。

    理论上,最合适的 FAC 候选人应该是炮兵、测绘军官或飞行员出身的军人——他们对战场态势和火力引导的理解比普通步兵更强,适应 FAC 训练的速度也更快。

    但当她认真研究这些人的履历时,心里却生出了一丝不耐。

    国军的军衔晋升体系,充满了令她难以理解的壁垒。第五军里,有些军校毕业生进来就宣称“非连长不当”,于是他们就真的成了连长;陆军大学毕业的,更是“非团长不当”——他们从不在排、连级打拼积累经验,而是直接空降到中层指挥岗位。

    士兵们呢?他们可以在战场上拼杀无数次,立无数军功,却始终卡在基层,甚至连一个进入军校进修的机会都没有。官兵之间的壁垒,就像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不是靠战功就能填平的。

    “凭什么?”她心里不服气。读了军校,就天然高人一等了吗?如果士兵们有天赋,为什么不能送去进修?如果战争真的需要人才,为什么不把黄埔当年的三个月速成班模式拿出来再用一次?更何况,当年的黄埔生,如今大多已经是将级军官,而他们当初不也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吗?

    她冷笑了一下,不过,这种现象对她来说,倒也未必是坏事。立足未稳的人,总是要依靠外戚、宦官和寒门的。

    她没有背景,没有军校经历,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体系,而这个体系的成员,必须是对她有忠诚度的人,而不是那些“非连长不当”的骄傲军校生。

    她拿出纸笔,开始拟定第一批学员名单——

    一、炮兵军官:她挑选的主要是讲武堂、中央军校等非嫡系部队出身的军官,甚至有一些基层士兵出身的炮兵指挥员。这些人虽然军事能力出众,但在国军体系里的上升空间有限,愿意珍惜她的提携,而不会在学成后立刻取代她。

    二、测绘人员:一些参加过印缅马考察团的测绘士兵,他们有扎实的地图测绘能力,也了解地形对战术的影响,是训练 FAC 的绝佳人选。

    三、基层军官:她特别选了一些作战部队里有实战经验的排长、连长——他们在国军体系里晋升艰难,但对战术执行有最直接的理解,愿意学习新技术。

    她特意加上了一个名字——张妙妙。

    她需要女性盟友,甚至是女性下属。在这个世界里,作为唯一的女性 FAC,她不能单打独斗。张妙妙是个优秀的情报员,英语流利,对军事也不陌生,虽然她的计算能力不如林安,但如果能加入 FAC 体系,至少能在她身边形成一个女性团队,帮助她在男性主导的军队里站稳脚跟。

    可是——当她把张妙妙的名字写上去时,心里却有些发虚。

    女性 FAC?真的行得通吗?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笔杆,深吸了一口气。可随即,她又狠狠地告诉自己:如果谁最有信心,最有兴趣,那一定是她自己。

    Fake it until make it.

    她必须坚定地相信,女性在这个领域有一席之地。而且,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能做到的,为什么其他女性不行?如果她连自己都不相信,怎么让其他人相信?

    她必须在上级和同僚面前表现得理所当然。

    因为——they can smell your fear.

    她再次提笔,写信给 西南联大的女同学们,尤其是那些学理工科的朋友——她需要数学好、计算能力强的女性。她还联络了一些英语出色、甚至有留学经历的青年干训班女学员。如果这批人能成功招募进来,她甚至可以组建一支女性 FAC 团队,让这个体系真正成为她的“班底”。

    她想起了曼哈顿计划——那些计算弹道、编写程序的女性们。她们是科学家的助手、计算机的雏形,甚至是整个计划的幕后支柱。如果她们能做到,自己又凭什么怀疑自己?

    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的笔尖顿了一下,最后一笔落下,目光坚定。

    她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其他女性有信心。

    ——————————————————

    杜聿明和廖耀湘审阅这份 FAC 培训名单时,态度各有不同。

    杜聿明一向谨慎,他拿到这份名单后,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林安。他的眼神深邃,像是在权衡什么。

    “这份名单,是你自己定的?”他语气平稳,但带着一点试探。

    林安站得笔直,点了点头:“是的,军长。”

    杜聿明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在名单上轻轻敲了敲,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他敏锐地察觉到,名单上的人选并不完全符合常规逻辑。按照常理,FAC 需要炮兵、测绘、航空等专业背景的人,而她的名单确实包含了这些,但里面一些名字——尤其是那些非嫡系出身、甚至是士兵提拔上来的军官,还有几个女性名字——显得格外突兀。

    他眼皮微微一抬,心里有了数。

    这丫头……她在悄悄建立自己的班底。

    杜聿明心里有些复杂。以他在国军体系里的经验,他当然知道,这种有选择性的培训名单,不仅仅是为了战术需要,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建立一个独立的小圈子。她很清楚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不稳,正试图用人脉和专业来巩固自己的影响力。

    他心里忍不住感慨——这姑娘心思够深的,比他当年同龄时要成熟得多。

    但他没有立刻点破,而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名单,怎么没有挑选军校出身的年轻军官?”

    林安沉稳地回答:“军长,FAC 是一个全新的作战体系,我需要的是能真正适应战场需求的人。炮兵、测绘、基层军官,他们对前线的火力运用最熟悉,执行力最强。而军校出身的军官,虽然理论知识扎实,但他们的晋升渠道更顺畅,不一定会珍惜这份培训机会。”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直接说出军校出身的军官“眼高手低”,也强调了她的选择是基于战术需要,而不是私人目的。

    杜聿明盯着她,目光微微一闪,最终只是淡淡地点头:“你既然有理由,那就按你的方案执行吧。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警告,“做事要有分寸。”

    林安心里一凛,知道杜聿明已经看出了端倪,但他并没有阻止。

    ——他在给她机会,也在观察她会怎么走。

    相比之下,廖耀湘看完名单后,反应要直白得多。

    他一边翻看,一边用指节轻轻敲着桌子,看到某几个名字时,眉头挑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嗯?”他目光扫过几个非嫡系出身的炮兵军官,又看了看女性名字,抬头看向林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倒是很会挑人啊。”

    林安被他这眼神看得微微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镇定地回答:“师长,我需要的,是能胜任 FAC 任务的人。”

    “是吗?”廖耀湘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带着点揶揄,“那你这几个女性人选……也是因为她们‘能胜任 FAC’?”

    林安心里一跳。

    果然,还是瞒不过廖耀湘。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正准备开口解释,廖耀湘却已经笑了,语气不紧不慢地道:“你啊……心思活络得很。行吧,既然是你定的,我信你。”

    他随手把名单往桌上一搁,毫不在意地道:“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这些人能不能成才,还是个问题。你得做好准备,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在战场上熬过来。”

    林安郑重地点头:“我明白,师长。”

    廖耀湘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明白她的小心思,但他也知道,像林安这样没有军校背景、没有嫡系靠山的人,想要在国军体系里立足,就必须比别人更有主动性,更懂得积累人脉。她挑选的这些人,很多是非嫡系出身,甚至有女性,意味着她不只是要搭建 FAC 体系,而是在打造属于自己的阵地。

    “算了,随你折腾吧。”廖耀湘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纵容,“别到时候搞砸了,又跑回来找我擦屁股。”

    林安轻轻一笑:“师长,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廖耀湘瞪她一眼,随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随意地道,“好了,名单批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林安立正敬礼:“是,师长!”

    她走出作战室,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里多了一丝坚定。

    这份 FAC 培训名单是她迈出的第一步,是她第一次在国军体系里试图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可问题在于,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男性军官提拔自己的同乡、同学、同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她,一个女人,一个没有军校背景、没有家族势力、甚至一度被下放到前线的女军官,突然开始提拔自己的人,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突然变成哥斯拉,所有人都会惊异地看着她,甚至戒备她。

    她知道,自己没有军校背景,在国军体系里,这意味着她的上升路径天生受限。杜聿明和廖耀湘,即便赏识她,也不可能真正把她当作“自己人”来培养。她不是黄埔系的嫡系,不是军校派系的受益者,她的存在,本身就有点像是国军体系里的一块异端。如果她是个男人,或许她还能靠着战功晋升,但她是个女人,战功对她来说,远没有背景重要。

    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足够努力,军队就会认可她的价值,可现实是——她的起点比许多人低得多,甚至低到不该有资格参与这场竞争。

    她的性别,她的学历,她的出身,都会成为她的负担。

    但她安慰自己——至少比普通士兵要好,对吧?

    至少,她不用像那些士兵一样,哪怕杀敌无数,立功无数,依旧只能停留在基层,甚至被随意牺牲。至少,她还有争取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本身充满了限制。

    她逐渐明白了一件事——现代 DEI(多元、公平、包容)的核心使命,从来不只是价值观的正确,而是因为,作为少数群体,想要崛起,必须依赖更多的少数群体,而非等待强势群体的施舍。等待施舍的人,最终只能成为工具,而不会成为真正的变革者。

    所以她必须建立自己的班底。她不能把未来寄托在杜聿明和廖耀湘的“提拔”上,她必须要有自己的人。

    哪怕这些人不是最优秀的,但至少,他们是忠于她的。

    她能感觉到——即便杜聿明和廖耀湘没有明说,他们心里已经有所察觉。

    可他们并没有阻止她,反而纵容她。

    林安心里很清楚,这种纵容,本身也是一种控制。

    杜聿明和廖耀湘,之所以会放任她这么做,未必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她,而是因为她太好控制了。她没有独立的军方背景,也没有独立的政治势力,她的团队当然也会很好控制。何乐而不为呢?她会是最忠诚于第五军的人。

    至于那些黄埔系、中央军校的军官——他们是体系的受益者,他们的忠诚从来不会给个人,而是给体系本身,给蒋校长。杜聿明和廖耀湘,虽然自己也是体系的受益者,但他们终究只是体系的参与者,他们无法从体系里收获忠诚,更无法真正掌控这些出身“正统”的军官。

    但林安不一样。

    她的体系,是她亲手选拔出来的,是她培养的,是她给予机会的。正如林安对杜聿明和廖耀湘的忠诚一样,这些人如果能成功,就会视她为引路人,而不是体制内随意安排的某个上司。

    她眯了眯眼,心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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