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周邬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身后的兰叙不知从哪拿出一把短刀,瞬间在他手臂上割下一道口子。

    快准狠,避无可避。

    他顿感疼痛灌满全身,几近昏死的那种程度,但瞪大眼睛去看那处的皮肉,却只是略微透红,一点血也没流出来。

    时韫见着眼前人目瞪口呆,却又惊恐万分地将目光转向她。而阶下人见周邬这等反应,意识到他受了极大的苦处,一个个吓得半死,有的仰起脖子就要叫出声,时韫开口道:“诸君若是不想步他后尘,就把声音都收了。”

    阶下顿时死寂。时韫收起眉间厉色,向前微倾身子,给人讲道理:“您说您何必?您又不是主谋,为何要对幕后凶手承担这份苦楚呢,说出来大家都方便啊。”

    兰叙原是跟她一同从将军府里死遁出来的,这副本领原是跟老将军身边的副官学得。

    当年时韫跟在老将军身边,见军中不乏有异心,或倒戈敌军者,更有敌军派来的奸细。多日查不出来,老将军有时为军中安定,又或迫于其它原因不大肆声张,就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

    这等折磨人万分,却外皮不见血狠绝功夫便用得上了。

    “还不说?”

    时韫不知周邬盯着她是彰显自己那几根没人在乎的硬骨头,还是激她继续动手。

    她再次向兰叙使了个眼色,兰旭反手提刀,在他另条手臂上再次带过一道不浅的沟子。

    狠厉之感再次传来,疼得他大脑半麻木。眼前景物碎了又拼,拼了又碎,又待了半晌,他才重新看清人脸。

    周邬眼光攒聚,见眼前女郎忽而叹了口气,再抬眼,眼中像汪了一泓水,竟像是有几分可惜的神情,望着他:“您既然不说的话,那我来说。”

    顿了顿,时韫随手扯过一旁的一个蒲团垫子,嫌恶地拍了拍上头的尘,再看几眼还是坐不下去。

    她就蹲着说:“周邬,兵部库部司员外郎,荣庆元年入仕,本来只是在兵部驾部司是个小吏,因其父周常曾在时老将军麾下为负责后勤工作,在当年时老将欲拥兵造反时,为其运送粮草,而在其营中颇有先见之明,奉圣上旨意在其杯中下药,与圣上里应外合,将其尽数人马拿下,为圣上平叛争取了时间,而周常也因此暴露殒命……”

    时韫说着,心不自觉地绞作一团,但尽力让面上无有一样,依旧盯着周邬:“也算是有功,才得以皇恩泽于其子,是不是?”

    她说的不紧不慢,底下众人听得也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这等旧事人尽皆知,当年时老将军还政皇帝,本是个忠良之臣,后擢封上柱国却骄傲自满,终至有谋反篡位之心,虽未兴兵,但私蓄甲兵被扒证据确凿,后被圣上费劲多日才予以平息。

    这种事情陈年往事如何拿出来说呢?难道有谁不知道吗?

    周邬看着时韫,却发觉这人眼神却忽而暗下来,里头不知什么情绪。她微微倾身,附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话的距离。

    “您以为我会这么说,对不对?”时韫声音极轻,“可是当年老将军未有谋逆之心,到底是下头的副官主意大被收买,后无故兴兵。而老将军压根不知,并且你们这些人跟随其攀污,正好为圣上提供好理由……”

    周邬头皮顿时一紧。

    时韫眸子一凝,后槽牙都要咬碎:“可是啊,当年的事不是谁都不知道。当今圣上虽在最初为你们这些所谓的功臣加官进爵,可如今您瞧瞧,除了你周家还有几个已经没落的家族,其他的功臣怎么反而一个接一个被除了?您说,如果现在,有人将当年你们私通外敌后又怕死,才临阵倒戈又攀污老将军的书信拿出来,你说会怎么样?”

    这个距离,下头所有的人都只当时韫是在威胁人。可周邬听到这儿,只觉得像左右面颊各被人扇了一巴掌,打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良久,他面如土色地目移过来,萧瑶抽出袖中的一个毛笔,红绳绑于杆,笔头已很发旧了。

    她晃了晃,在场众人都看不明白,却引得周邬眼珠狂转,额头汗珠十倍落下。

    “您如今,又拿毒抹了要害太子,是不是?”

    萧瑶后退了一些,见周邬反应,心中暗忖,知自己是赌对了。

    他爹周常她是见过的,只是当年年纪小,如今想起来,只记得那是个见钱眼开贼眉鼠眼的混帐。

    而今日在席间,她出来前,瞥到周邬一眼,便不自觉将二人联系起来,更不自觉去想当年外祖被攀污的冤案。

    当年之事,真是一刻都忘不了……

    所以今晚动手,看似随意挑了库部司的人,但其实时韫有盘算。

    她虽没书信,更无当年之事的实质性证据,却就想看看,是否以仅有的东西,说点自己知道的,能把当年之事炸出些什么来,同时也能逼他说出些那大氅的关窍来。

    既帮了李平,亦能为自己后头做些事有些打算,一举两得。

    “我,我……”

    周邬不顾颈边剑刃,身子已经撑不住就往旁边倒。

    时韫看再眼里,压下心底的一腔情绪,压住要拿刀直接将人捅死的冲动。她攥了攥拳头,笑道:“那真是太遗憾了,您是个忠心的,妾不能让你们背叛主子呀……走了兰姐姐!明日让太师及太子亲自来找他们吧!”

    她说完便拂袖起身。兰叙亦冷哼一声,将他一把掼倒,推搡在地。而阶下的黑衣人亦收刀,就佯作要走。

    “等……等一下……!”已经吓得精神错乱的周邬反应过来时,飞速在地上蹭两步,直扯住了时韫的袄裙角,“我……我认罪,我说!我都说!……”

    如今他们的地位,看着是圣上厚待当年功臣,将他们一个个都提拔做官。可个中实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圣上对他们一万个不放心,因他们都是些墙头草,背叛旧主,这些年就在悄无声息的一个个拔除。

    皇帝本就心里有鬼,对有贰心的自然更不敢用。

    “可喜可贺。”时韫很给面子,转过身,见着地上苦苦哀求的周邬。

    她将外祖留下唯一的东西好生收到袖中,看着地上趴的人,嗤笑一声:“不过,您别和我们说,等明日大家到齐需要人开口了,您亲口对镇北侯和太子说。”

    说罢,她一脚踹开周邬,轻掸裙角灰尘。

    ……

    时韫做完事,回去和闻谨汇报时,天已大亮。

    闻谨不知时韫是如何将人逼出话的,但听她说周邬愿意交代时,先是愣了一刻,又见她盈盈笑意挂满脸,一时语调都扬起:“女君子不会是把人……?”

    “没流血,没吓着,能蹦能跳。”时韫见他如此不放心,微抬手扶了扶发髻,再抬首看他便是微叹口气,“妾一介弱女子,大半夜与一堆大男人一处,太师竟先觉得他们会伤着?真是好不通情理。”

    她说完,杏目流转,目光落在晨曦透映的帐布上,神色不好,果然一副心有余悸状。

    神色真实,让闻谨见之都生出三分相信来。

    “走罢太师,这个时辰也该给镇北侯说个话了。”半晌,时韫才抬脚,向门口走去,“要不然人家盘算等一晚上,还不知太子是否如他意中了毒,再焦急等出病来。”

    话完,人已出了帐子。闻谨在原处,还未弄清楚方才何处不对,见其状也只好敛了思考,快步走了出去。

    一刻钟后,大家聚集在太子帐。

    受闻谨嘱咐已装病多时的李平蹙眉合眼,躺于屏风后的软榻上,由身边不知情的侍婢擦着脸。

    “侯爷且说说吧,太子殿下自昨晚回了营帐,觉得身子有些冷,便将您给的大氅披了一会儿。”时韫闻谨身边的软椅上坐,看着尊位的镇北侯,“却不知如何,睡了一觉今早便将我们都唤了来,嚷嚷着头晕昏涨,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有滴壶立在帐内角落,哒哒的水滴下来,碰触到铁台,像风吹铃铛般惹耳。

    屏风外头现下只有他们三个,别的都让方才闻谨砸茶盏撵走了。

    时韫装着愠怒模样,看镇北侯眉头紧蹙,听完她说话,人家直直从椅凳上站起来,惶然直接跪倒:“臣属实是冤枉,这大氅原是库部司送来的,臣营中上三等的武将亦都穿他们送来的衣服,并没看到有什么不适,实在不知殿下这件是怎么……怎么让殿下这样的呀!”

    演的不错。

    时韫抿了抿唇,忍下心底笑意。而他旁边的闻谨果真是当狐狸久了道行比他深,明知这话可能不真却还能装得眉间怒意明显。

    他张嘴口气寒凉三分,是让人深信不疑的质问:“库部司乃是奉朝廷皇命前来给北疆驻地送补给的,你们这些袍子衣服想来也不是放了一天。怎么,如今太子一来慰问将士,穿了你给的衣服就一病不起了,怎么就这么巧,巧得您老人家一点也不知?”

    好嘴,好会说。

    时韫别过头,忍了又忍,转眼见镇北侯竟也能接的下去。帐内炉火烧得很旺,他磕头起来,额上还是布了一层汗珠:“这……这是下头后勤的出了问题,或是压根库部司就送的不对付,太师可将他们都传来细问,也好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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