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毒,能说出名字吗?”

    闻谨将针放下,好似早有预料他目光下移到这老翁身上,时韫也跟着看过来。

    老翁思索一刻,神色似是很不解,方才那震惊劲儿还没下去,许久才缓缓道:“北疆这个毒抹于衣服表面,并不是致命的毒药,但下头那味不易察觉的毒,却是个厉害东西。”

    不易察觉他却察觉到了,这人到底哪请儿来的?

    时韫转眼看了闻谨一眼,对这老翁道:“你只说下头那毒不易察觉,到底是有什么缘故在里头?”

    “是……”老翁再拜,抬头道,“此毒无名,甚是少见,老朽只在先帝年间,在长安城中为贵夫人诊脉时略见过一次。此毒慢性发作,抹在人身上一时半刻无恙,只会头昏脑胀略有发热,风寒之状,但十天半月后便不住咳血,胸闷气短,而后压根来不及医治,便可一命呜呼……”

    闻言,闻谨蹙了蹙眉,目光挑到已经挑干净的烛火上。

    时韫也敛了敛眸,随即看向闻谨。此时不知如何来的默契,闻谨也抬了抬眸,二人对视一眼。

    二人略交换下意思。

    烛光照得人脸发烫。半晌时韫先别开眼睛,看向那老翁勾唇道:“太子殿下身边的医师自是有能力,可妾在殿下身边也待了许多天,如何没见过老先生呢?”

    “女君子未见过实属正常,老朽不是太子的医师。”他的白胡须不长,只垂到颏下,说起话来轻微晃动,“老朽乃太师身边的人,替太师照看身子……”

    “咳。”闻谨嗓子似有些不适,他打断进来,“燕老先生原是闻某儿时便跟随的,是圣上亲派在闻某身边的,其无官无职,但医术却比府中众人都高明,平日云游四方,不轻易归来受召见。”

    时韫听这话,又瞥过去。却见他与方才殿上的模样,只是脸色此刻有些不好看,虽然烛火昏暗让人看不清楚,但她总觉得他眉间像有三份倦意,不着痕迹却忽略不掉。

    他道:“下去吧。”

    老翁应声,缓缓退出去。

    时韫仍在打量他。

    “去做事吧。”闻谨不是没注意到她这举动,拂袖起身走到一旁。

    他在一个屏风处站定。

    “太师是拿定主意了?”时韫及时站起来,好心提醒,“那可是兵部的人,如果不是他们做的,此次大动干戈只怕就打草惊蛇了。”

    两人并非打哑迷,只是有些话不必明口说出来,在此处更怕隔墙有耳。

    “去做。”屏风上是山水画,上头有仙鹤作衬。闻谨看着隐去仙鹤的祥云,仍是不改主意。

    “……”时韫沉吟一刻,撇撇嘴似想再说些什么,却是没有再言。

    他说做就做,他说了算。

    她躬身行了个礼数,抬腿绕过屏风,就向着帐门走去。

    “小心些。”倏尔话音一响,时韫刚到门口便驻足,转过来看。

    光线幽微,闻谨不知哪来的兴致,话里似乎带些关切:“这么晚了还劳烦女君子去,累着了。”

    蜡烛几乎要燃尽了,二人相隔一金丝楠木书案,其上几把竹简并排而放,垒得有些遮挡视线。

    时韫只瞧得他半张脸,闻此言不由想笑。

    “没关系,僚属性命不是命,累不死。”她转过身,语调轻松扬起,“太师不必放在心上。”

    “……”

    案后人的脸明显僵了下。

    时韫没等闻谨再反应回对,就一侧身转过去,快步出了帐子。

    ……

    那老翁说的,大氅抹的两种毒,一种明显,一种不明显,又是致命和不致命的区分——这分明是为治李平于死地,又为掩护真正的幕后罪魁。

    可这大氅是库部司送到北疆的,当中经了无数人手,才到镇北侯呈到李平的手里。

    彼时李平没穿它,还全须全尾在帐子里睡着,若直接拿它去逼问,镇北侯参不参与其中不光问不出来,可定会遂了真凶的意。

    所以他们自有安排。

    一刻钟后,时韫带了闻谨给她的人,把兰叙也叫上了。夜色里,几个人站在帐营外头的空地上。

    兰叙揉了揉眼睛:“女君子,真要这时候动手吗?”

    面前夜色中,隐出几个朦胧的军帐轮廓。这原是库部司员外郎与其几个下属所住之地。

    寒月当空,时韫转眼看了看后头,几个暗卫正敛眸恭谨站着。

    她道:“左右东西是库部司送来的,就算真凶不是他们,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再说这儿老大的罪名能否定下且不知,咱们更惹不起。”

    其实库部司也惹不起,但闻谨让她干,事后出事与否她就不用操心。

    夜里的风有些凉,却不疾,缓缓扫落鬓边头发。

    时韫拿手拢了带到耳后,一手托腮打量着,片刻随手指向一个帐子:“就这个。”

    兰叙顺着她手指看去,随即蹙眉忧道:“库部司员外郎?为何是他?”

    周邬,官位不小,送军饷的老大就是他。真打起来,今晚谁都不用睡了。

    兰叙转眼,忧虑地望着自家主子,只见眼前人于夜色里,将头上簪花拔下一株,口气慢慢悠悠:“因为他今天席间穿的衣服太贵重,我眼气。”

    “……”

    兰叙无言以对,便知不再问了。片刻,她扶上腰间的佩剑,转过身一挥手,带着几个暗卫冲上前去。

    ……

    库部司几个帐子彼时都没熄灯,周邬正带着他此次领来的几个饭桶聚在一起坐着喝茶。

    几个老头穿的不厚,油灯送暖也并不灼人,可偏生是到了这个时辰,几个人愈发得坐不住,出了一身的汗。

    “我说周君!这次的事情,可是你全权做主,和我没半点关系,此刻这么晚了,恕不奉陪!”

    帐内静谧安宁,下头席间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一拍案桌就要走人。而上座的周邬见人这样,怒意竟一下上来,他猪肘一样短的手爪子一把掀翻果盘:“你敢!此事众人都有参与……!”

    可他话还未骂完,只见头这个拍案欲走的猛然摔倒于地,随机有疾风铺着面门杀过来!

    “……!”

    “谁……?!”

    帐窗被撕开一个豁口,有锋利长剑刺进来,几个杀的狠厉的黑人闪速而进。帐内四角烛火乱窜,底下坐的几个男人顿时慌了神,可还未看清杀来的人,更遑论站起逃跑,森冷泛寒的剑已逼在了他们的脖颈上。

    几个人登时僵直身子,动弹不得一分。

    “你……你你……你们!”

    周邬境况比他们遭得多,得从背后帐布撕开的兰叙亲自招呼。

    他被两把剑架着,抬眼只瞥见一个眸光狠绝的女子盯着他,这人轻巧一笑:“周员外,这么晚还不睡,就是在等这个吧?”

    “你们……你是是谁?”他吓得才把口舌捋直,“不知道刺杀朝廷官员是死罪吗?本……本官可是此次派送北疆军饷的周员外郎!”

    “知道。”

    风送人声,自帐外缓缓而来一个纤弱身影。周邬眉头一紧,与下头众人一同循声望去,只见一蓝袄绿帔的女郎已经缓步到了,在帐内中央站定。

    她容色端丽,五官精致,若不是盯着他的眸子里晦暗不明,原本应是个如世家女子般的娇弱美人小姐。

    可惜她神色太冷,扫视帐内的人与物时,又清脆道:“就知道周郎中这么晚还要与诸位大人议事,才来杀的呀。”

    方才那些欲要叫喊的男人此刻已尽皆骇破了胆子,一声也不出了。

    时韫把玩着方才摘下的簪花,轻巧在帐内那绕了一圈,才走上台阶,来到上位之处看向周邬:“郎中,您说如今这世道这么好,您为什么偏干这个呢?那太子的命就这么招您稀罕吗?”

    话出口,周邬眉头立时一蹙,又闪速恢复正常。

    但没逃过人眼睛。时韫发觉眼前人分明有过一丝慌乱,不着痕迹。

    “没事,不招是不是?”她眉头一压,突然道,“兰姐姐!”

    话毕兰叙直接横手,而后闪速下落直击周邬颈后。

    “……唔。”

    她常年跟在时韫身边,比黄府里那些男人侍从劲儿大得多。

    这一手刀下去,周邬只觉疼得眼前一黑。他咬牙,眼前发晕一过,又重合成笑不上眼的女郎。

    周邬见这人眼睫微垂,倏尔看到他的颈前衣料,神色却像多出几丝不爽。半晌,他见她转头朝阶下黑衣人,突然道:“……穿的就是太好了。你们回去也告诉闻有思,让你们主子把太子府整治一下,把该踹的饭桶都踹出去,也好给咱们涨些钱,买点好料子做衣服啊。”

    “……”

    底下人静极了。

    周邬却大梦初醒,识出了来人:“你们!李平……闻有思,是闻谨派你们来的!”

    时韫将头转过来,见眼前人五颜六色的脸最终变为惨白。她诚恳点点头:“对。”

    “那……”周邬眸中一双黑珠不安攒动,“那……太子他……他死了吗?”

    “死了吗?”时韫将手上簪花捻了扔掉,勾唇笑道,“大人您既敢做,这时候问太子死不死干什么?您应该关心——”

    话音拉长,周邬一神思一滞,见眼前女郎森然一转话头:“您什么都不招,自己现在会不会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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