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我就背完了雅思词汇单词书。

    “都背完了?”小梅翻着我的书,“乖乖,我数了数,有三百多页呢!”

    招娣也惊讶:“那么厚,上学的时候也得学一学期吧?”

    我翻着书,也跟着感慨,自豪中夹杂着不可置信:“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我一开始每天背两页,后来发现闲着没事干就增加为一天五页七八页,日积月累,居然只用了两个月就啃完了这本书。

    不过我挠挠头:“但我不保证全记住,现在回头看第一页就很眼生。”

    “那也不错了。”

    “原来当初老师没骗我们,千里之行真的始于足下。”小梅感慨,“谁能想到你蚂蚁搬小米一样,搬久了也垒出了一座太行山。”

    招娣舔舔嘴唇,忽然冒出一句:“我现在开始也考试来得及吗?”

    “当然啊。”

    我们几个问来问去,才知道招娣12岁就辍学了!

    家长强势,宗族强势,老师走土路来她家劝导,劝了又劝,最后被她爹一铁锨拍出去。老师报警,她爹和宗族黑压压一片围着警车不让走:“我们这地方自有民情。”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但老师每次都会来找那些孩子。

    即使很少成功过。

    “现代还有这种地方?”

    招娣摇摇头:“我家是三台瘦,谁都不怕。”

    三台,什么瘦?手?还是态守?她说得含含糊糊,我们没有听懂,也不敢听懂。

    早早结婚,嫁过去第二天就起来给婆家做饭。

    之后每天晨起,扫院、洗全家被褥、烧水、架炉子,再早早生下孩子。

    更保守的人家刚嫁进去,婆家就会没收儿媳妇陪嫁的手机,女孩子连从手机里看外面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招娣本来已经认命了,毕竟她觉得自己都年纪大了。

    可现在看我速度这么快,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想要。

    “你们别笑话我学人精,别人有包我就买包,别人学习我也跟着看书。”招娣不好意思笑。

    她笑起来有点羞涩,头微微低,眼睛很黑又大,睫毛垂下来又浓又密,露出的一点虎牙又白又尖。

    原来招娣很漂亮呢,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没关系啊,互相帮助,上回你不是还帮我挑选了好羊排嘛。”

    招娣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在看书,但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不知道从何学起,我们又一起找岑坚。

    岑坚听说后半点惊讶都没有,还认真帮我们出主意,让招娣先买一套初中课本开始学,等学完再看高中教材:“你也别有心理负担,就当听故事完。”

    “嗯,我知道,就算考不上,多学点东西也行。”招娣乖觉。

    我们几个都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这跟学历没关系,而是多一种解决问题的途径。

    岑坚还帮招娣出主意:“你别买新教材,你去买老版教材。”据说现在新教材不适合招娣这种没有老师没有天赋的自学者,反而是老教材讲课清楚、知识脉络清晰更加讨喜。

    我虽然不懂,但想起初一时英语老师说:“不教你们音标上来就学单词,这咋教?”

    她一直温柔漂亮,偏偏那次生了很大的气,说起来就气得跺脚。

    高跟鞋跟落在教室地面梆梆响,同学们都笑。

    我只记得欣赏老师,她衣着入时,穿着真丝绸面淡紫连衣裙,配着同色系的雪白蕾丝小衫,浅紫色高跟鞋,真美啊。

    现在回想起来,她不仅美,还是一位好老师,之后硬是抽出课时先教我们课本上没有的音标。

    我现在也长见识了,知道城里孩子很小就学习音标了,所以初一英语课本上没有音标对他们来说无所谓。

    但是我是乡下孩子,没上过幼儿园,小学没有英语课,上初一没有音标学英语,简直是看天书。

    招娣看的书变成了课本。

    她每天眼睛都亮晶晶的。

    我能理解她。当生命中忽然开始有一个目标的时候,你会觉得以前浑浑噩噩的人生都结束了,会忽然干劲十足。

    我们上学的时候都不懂这些道理,到现在毕业了才懂,好在还不迟。

    小梅继续看育儿书:“我可不能让悠悠吃大亏。”

    悠悠快上幼儿园了,小梅有点焦虑。

    其实悠悠早就可以先上托班,这样就不用跟着我们跑外卖了,北京的托班的确很好,六个月以后就可以托管了,但是太贵了,

    去幼儿园询问,说是无房无户口的外地人也可以上,但要求有本区的社保。

    社保?

    我们几个都没有这玩意儿,只有大姐有。

    她一听急了:“你们几个都没上社保?”

    “是啊。”我们很坦然。

    “不行,都给我交上,不然老了咋办?”大姐一发狠,逼着我们几个交社保。

    一打听才知道,外卖公司不会给我们交社保,要交也是自己交。

    像我们这样算是自由职业,自己交社保,一个月最少要交1980。

    “这么贵?”我们几个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社保1980 ,房租便宜的情况下500,吃饭和水电杂项至少也得1500,也就是说,每月我们的固定开支就要四千。

    “乖乖。”

    “长安居果然大不易。”岑坚叹气。

    小梅犹豫再三。

    听说北京的幼儿园有个录取顺序:第一梯队是本地区有房、户口在本区的北京人。

    第二梯队是本地区有房、户口在外区的北京人。

    第三梯队是本地区有房、有居住证的外地人。

    第四梯队是隔壁小区有房、非本区户口。

    ……

    依次往下排。每个梯队录不满再去考虑下个梯队。

    我们几个翻了下,小梅比第十梯队还惨,没房(不管哪个区)、没户口(不管哪个区)、没居住证(不管哪个区)、没社保。

    没户口就可以上私立幼儿园,可是收费很贵,公立幼儿园一个月七八百,普惠幼儿园(私立性质的公立园,介于公立私立之间)一个月一千五,私人幼儿园能到几千上万。

    最便宜的私人幼儿园大概五六千。

    小梅的情况根本上不起私立幼儿园,她只能想办法交社保,利用租房合同办居住证,走次一等的梯队。

    所以小梅咬咬牙交了社保。

    我们几个听完这一串都头疼:“怎么这么麻烦?”

    “好多年前,大概两千年左右,我就听新闻上报道什么农民工子弟学校,怎么这么多年还在掰扯这点事?”大姐嘀咕了一句。

    别看这二十年天翻地覆,有些东西还是没变。

    岑坚也交了社保,他苦笑:“到底觉得得有个什么安稳依靠。”他们这种念书念多了的人,对稳定有一种近乎畸形的渴望。

    我不打算交:“说不定我留学能留在国外呢,到时候不是白交?”

    招娣也不交:“太贵了,等我以后开店当大老板了再交。”

    又想想:“我当了老板以后一定给所有员工都交!”她原来上班那家店就没给所有员工交。

    在群里跟大伙儿聊了聊,我才知道好多外卖员都没有社保。

    这么贵,谁舍得交啊?

    有人在自己老家交,有的地方低一点,听说深圳是五百左右,那咬咬牙也能交上。

    在饭馆或者在服装厂打工,有的老板会问你要不要交,愿意交就从你的工资里扣,好比说好了一万块钱工资,你要是要求交社保,那老板就给你八千。

    大部分工人都会选择不交,交到社保里自己看不见,可是钱到手上是能看见的。

    贫穷让我们不信任任何长期主义。

    *

    这几天我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何成化。

    他是咖啡店员工,我去送外卖的时候走半路上撒了,愁眉苦脸回去找他换。

    他免费帮我换了一杯,还给了我一个多余的袋子:“要是再撒了,你就换个干净袋子,免得被差评。”

    好人。

    有的顾客要求高,就连外卖袋子上沾一点汤汁都会投诉。

    一个投诉,我一天白干。

    所以我下回路过的时候特意给齐成化打了个招呼。

    他看见我,笑了笑,叫我在他们咖啡厅休息,等待的时候可以在他们咖啡厅坐着等,说他们老板不管。

    真是善心人,好多咖啡店为了维持自己的店面形象都是拒绝外卖员直接进入的,要么设置外卖窗口递交,要么就是让我们做贼一样在门外等他们坐好再快速离开。

    没想到这家店居然能让我在咖啡店里等。

    但我也没进店坐。

    都是打工人,他老板万一知道了骂他怎么办?打工人体谅打工人。

    不过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下回再见他我就给他一把糖。

    他给我递了一个冰淇淋,冲我挤挤眼:“损耗了。”

    冰淇淋看着很完整,只有蛋卷侧面一个不显眼的磕碰,但丝毫不影响美味。

    我听夏强说过,他们饭馆在后厨也差不多,以损耗的名义吃老板的喝老板的,不过老板也不在意,毕竟现在谁还在吃食上跟人过不去呢。

    我俩对视,嘿嘿一笑。

    多了个新朋友,招娣知道了,问我:“他是不是喜欢你?”

    小梅啧啧啧:“小保安该吃醋了。”

    “你们啊,能不能别有点事就想到男女恋爱。”我大摇其头,“他是我老乡呢。”

    “哪里人?”

    “湖北的。”

    小梅无语:“你不是湖南吗?”

    “两省挨得近啊。”

    “要是这都算老乡,那以后我见着河北人也能叫老乡。”小梅掐指头算,“不对,山河四省都是俺老乡。”

    小梅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天送了一个东长安街十号附近的单子。”

    “那是啥?”我摸不着头脑。

    “长安俱乐部啊!”小梅眼睛亮晶晶。

    “真的?”招娣也凑过来,“赶紧讲讲,我要听!”

    这两人在说啥啊?

    “你怎么连长安俱乐部都不知道呢?小说里的圣地。”小梅不相信我没听说过这么高大上的地方。

    我没听说。

    招娣摇摇头,一副我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先讲讲,什么样子。”

    小梅努力回忆着:“楼不高,九层,不是那种现代化高楼大厦,看着有点老旧。”

    “老旧就对了,才有那个调调呢。”

    啥调调啊?

    她们俩凑在一起聊得火热,却没想到被一边玩手机的严国栋听见了。

    他无语:“怎么那地方都有人捧?”

    “怎么了,那地方很高端的。”小梅看他。

    “就一般吧,就是个装修高级点的饭馆,里头装修说实话有点老旧了。”严国栋放下手机。

    小梅和招娣本来因为严国栋贬低那地方有点侧目,可一旦听说对方真去过,立马眼睛瞪得更大了:“大哥,你进去过?”

    听听,称呼都加了大哥二字。

    “以前我们招待客户的时候进去过。”严国栋举重若轻,“有雕花木头,中式桌椅,里头灯跟宫灯似的,说实话是九十年代流行的豪华中式装修风格。”

    他本来说到这就完事了,但看小梅和招娣听得如饥似渴,又想了想,加了几句:

    “里头没有吃饭大厅,全是一个个包间,我们老板特意办了那里会员为了商务接待。”

    “桌布是铺的大红织金料,筷子是米白塑料那种,就普通中式茶楼风格。饭质量也一般,他们厨子师傅还没有些五星级酒店好呢,包间里没有卫生间你敢信?就是大堂里有个镀金龙椅,挺独特的,就跟影楼差不多,不过用绳子拦着,不让坐上面拍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招娣小梅大失所望:“不是说那是高富帅聚集地吗?”

    原来那是言情小说捧出来的,听说高富帅们在那里。

    严国栋好笑:“他们用的国外那种俱乐部制,办了会员才让进,现金资产4000万以上有个璞辉会员,1个亿是珍珠会员,如果是青年,就走青年会籍,大概要求你一年一百万。以前会费有过百万时候,后来降到三十万,现在一年交个十六万八会费就能进,终身会员划算点,四十八万。”

    总结一下:“就是以前利用信息差辉煌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衰落了,用现在的眼光看非常老旧。”

    听到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上,招娣和小梅大为震惊。

    但是会费16.8万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毕竟我们连一个月1980的社保都交不起。

    严国栋摇摇头:“怪不得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言情小说这么火,谁不想一跃升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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