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风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正待动手,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老唐,大人让你过去一趟,你收拾收拾就跟我来。”

    见屋外有人,唐六本想呼救,但林晓风早一步上前,捏住了他的喉咙:“想死就叫!”

    唐六见识了林晓风厉害,连忙求饶,待对方松开手,便对着外面说道:“我洗把脸就来。”

    “你快着点!”

    “哎,好好。”

    不久,唐六便跟着外面那人离开,拐弯抹角,进了驿站另一头的一间屋子。临走前,林晓风又对着唐六一番恐吓,诸如我知道你家住哪,要是呼救,保你全家销户云云。唐六连忙答应,口称不敢,这才出了门。

    唐六进了屋子,领路那人便退了出来,林晓风则摸上房顶,滑进了房檐,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听。屋里除了唐六之外,原已坐了三个人,一个姓黄的富绅,一个姓马的官员,还有一个姓汤的读书人。

    姓马的官员面红耳赤,正在大口喝水。

    见唐六进来,姓汤的读书人笑着对他说:“老唐,来坐坐坐,有件事跟你说一声,待会儿到了外面,见了长官,要说凶手是个妖精。”

    “啊?”唐六一脸为难,“汤师爷,我没、没见过凶手啊……”

    汤师爷闻言,冷笑一声:“老唐,这个时候你就别瞎扯了。在城门口,那姑娘是你指认的,画像也是依着你的口述画的,现在却反口,说没见过凶手,你当衙门是什么地方,啊?”

    汤师爷一声喝问,吓得唐六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不敢吱声了。

    汤师爷见状,旋又恢复了笑容:“老唐,你别担心,老爷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就按我说的,凶手是个妖精!妖精会变化,就算最后抓不住,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说变了模样,也是合情合理,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时,姓马的官员喝完了水,开口说道:“这样一来,正好把境内的妖精清剿一番,也算替朝廷分忧,老唐你功能无量啊!”

    二人一唱一和,眼看唐六就要答应了。

    这时,一旁的富绅突然开了口:“可黄某思来想去,还是担心那些老板们不同意!”

    此言一出,马、汤二人皆是一顿。

    “黄老爷,咱们刚才不是已经……”

    汤师爷正欲开口,黄老爷补充道:“大人、师爷,妖精可是一门大生意,清剿了妖精,黄某倒是无妨,可那些老板们,谁知道他们背后都有什么人!所以,黄某想,还是认定凶手是人较为稳妥,随便找一个顶罪也就是了。”

    “可州府很可能借此机会加强对永宁镇的控制,”汤师爷道,“毕竟如此凶案,简直骇人听闻!要是那样,咱们将来在永宁这地方说话可就不好使了!倘若再惊动了朝廷,谁知道会出什么纰漏!所以,汤某以为,还是认定凶手是妖为好。妖精嘛,非我族类,与畜生无异,干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

    “这……”

    黄老爷还欲周旋,马大人开口说道:“那就通知几大商会,赶紧把妖奴、妖姬撤走,待清剿完毕之后再送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屋里几人一番商议,听得房梁上的林晓风牙根紧咬,心说:“倒不如今日就重操父亲旧业,杀了你们这帮狗官、豪绅!”

    林晓风越想越恨,正欲下去动手,不料一道水流忽然从背后缠住其周身,将他快速向外拖去……

    及至隐蔽处,林晓风终于稳住身形,辨明了来者。

    “谭婆婆?”

    “嗯。”来者正是谭婆。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阿离,她昨晚没回去。”谭婆答道。

    “她受伤了。”林晓风道。

    “你怎么知道?”

    林晓风便把前因后果简要说了。

    “阿玉正陪着她。”

    “快带我去。”

    “好。”

    于是,林晓风便领着谭婆,循来路回到了水泽。

    谭婆见到阿离,嘴上好一顿训斥,但观其伤情,关切之情又溢于言表。

    “还敢乱跑吗?”

    “不敢了。”阿离一脸委屈,到此时终于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出来。

    待阿离情绪稍定,林晓风便把刚才偷听到的事说了,众人皆是一阵气愤。

    谭婆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真凶,平息这场风波,否则州府的人一到,事态便不可控制了。到时候,你们还能不能离开永宁镇,都未可知。”

    “那个唐六说他见过凶手,还说凶手是阿玉的容貌。”林晓风道,“可凶手为何偏偏要装成阿玉呢?”

    “难怪一路过来,都是这丫头的画像!”谭婆道。

    林晓风问道:“婆婆可知,这地方谁会易容?”

    谭婆想了想:“易容绝非易事,凡人不易为之,即便是妖,若是修为不够,也不能办到……”

    阿摇从旁附和道:“是啊,我连尾巴都藏不住,跟何况易容呢!”

    “谁问你啦!”赖婆婆笑道。

    林晓风被阿摇打了岔,本欲再问,这时从外面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是老黄马!”他兴奋地叫了起来。

    原来,当时林晓风带着阿玉逃跑,没顾得上牵马,如今老马识途,自己找了过来。和它一起的还有大将。阿玉连忙将其搂在怀里,一脸的踏实。

    然而,只过了片刻,阿玉的脸色便又是一变。她将耳朵凑近大将,听了又听,随即抬头对众人道:“大将说,是镜子杀了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镜子……杀人?”

    “大将说,那镜子也成了妖!”阿玉道。

    林晓风忙问谭婆:“婆婆可知此事?”

    谭婆道:“我知她是妖,却不知她杀人!”

    林晓风想了想:“多说无益,找到镜子,便见分晓!”说着,便欲动身。

    阿玉忙道:“我跟你去!”

    “可你现在不能露面!”林晓风为难道。

    谭婆道:“我有办法!”说着,将手张开,身体化成一道水流,随即裹住林晓风和阿玉,钻进了水泽之中。

    几人走后,阿离看看老黄马,摇头叹道:“他们又不带你!”后者似乎听懂了,一声嘶鸣,发足奔了出去。

    几人循水路回到谭婆客栈,尚未进门,一道金光便自屋□□出,停在了溪水之畔。

    金光散去,现出一位白衣女子。

    林晓风定睛一看,正是昨日茶棚边榜文上画的。

    “果然是你!”

    “啊?”女子闻言,忙看看自己,“哎呀错了!”说着一转身,变成个书生模样,手拿一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

    “这下对了!”

    林晓风没见过此人,但谭婆见过。

    “你不就是那个时候常来我摊子上喝茶的……”谭婆至此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都被你困住了!”

    书生见说,拿扇子掩口笑道:“那你可冤枉我了!我只留了他们的容貌,却并没有困住他们!”

    “那他们人呢?”林晓风问道。

    书生折起扇子,凑近鼻端,闻了闻味道:“自然是去了极乐之地,强过在这世上吃苦,他们一定都很感激我呢!”

    林晓风看不惯他这副阴阳怪气的德行:“一派胡言,害了人还若无其事!”

    一听这话,书生急了:“我一派胡言?谁让他们言而无信,负了别人!说好的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可结果呢?他们才是一派胡言!”

    谭婆问道:“你怎知他们负了别人?”

    “阿离咯!”书生顿时又转怒为笑,“她每天都把听到的故事告诉我,还学那些人指天画地赌咒发誓的样子,好笑极了!”

    “可就算他们负了别人,那也罪不至死呀!”阿玉道。

    “负了一人心,与杀了这人又有何异?”书生重又一脸愠色,“人虽未死,心却空了,再不像当初那般完璧无瑕,你说负他的人该不该死?”

    “……”

    “那这次为何不同?”谭婆又问,“为何将那二人开膛破肚,暴尸路边,而不似先前那样无迹可寻?”

    “而且还用我的容貌!”阿玉补充道。

    “谁叫你吓唬我家阿离!”书生怒道,但一转眼又笑了起来,“我就是想给你们找点麻烦!听说你们要去东海?当心这小子将来反悔,把你丢在半道上,自己跑了,阿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林晓风早对此妖厌恶至极,如今见他存心挑拨,更是怒不可遏:“好个会挑事的妖精,今日就把你打回原形,看你还如何得意!”说罢,足下发力,径直向对方冲了过去。

    林晓风年少气盛,浑不把这妖精放在眼里,可他毕竟伤愈不久,才冲出去几步,便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我……”他暗骂一句,心说,“这下丢人了!”

    书生见状,顿时一个坏笑:“小子啊,年纪轻轻,莫要太过操劳啊!”

    “你闭嘴!”林晓风赶紧起来。

    书生哼了一声,道:“嘴炮打得震天响,还道你有多厉害,原来是个软脚虾!”说罢,将胸口衣襟扯开,斜向半空,从中射出道道金光。

    林晓风见书生二话不说就宽衣解带,心中直骂这死出不正经,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用意。只见那些光束射到空中,转眼间便化成柄柄利剑。那些剑,宽窄不同,长短不一,但剑锋一律冲着下方林晓风所在的位置。利剑越聚越多,直至后来遮天蔽日,数不清几千几万。

    林晓风着实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对方看似阴阳怪气,却竟有如此霸道的本事,但他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你这戏法不错,到大城里去演,包的发财!”

    书生笑了:“我这招名曰‘滴星’,也叫‘扎小人’!这些剑,都是我曾经见过的名剑,待会儿它们落下来,但愿你的皮跟你的嘴一样硬!”

    书生说罢,便欲动手,一旁的谭婆却抢先一步,将长袖探入溪流中,裹起一团水球。那水球浮在半空,随着谭婆袖管一收,便开始旋转起来。水球越转越快,甩出无数水滴。水滴初看寻常,不料转眼间也如利剑一般,射向了书生。

    见此术法,林晓风也是一惊,心叹:“原来这里我最弱啊!”

    书生倒是不慌,道:“此处临近溪流,利于婆婆施展。不过,这水我也有!”说罢,从怀中再次涌出一股金光。

    金光喷薄,化成一堵水墙,水滴打在上面,有如江河入海,无迹可寻。

    “我整日对着溪水,自然可拿来为我所用。”书生道。

    与此同时,他早将左手捏起剑诀,竖在胸口,右手则向下一指,那漫天利剑便如瀑布一般,对着林晓风倾泻下来。

    剑瀑势大,发出隆隆巨响,震彻山谷。

    林晓风无奈,只得强撑起一股罡气,罩住周身,试图扛下这一波术力。不过,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否能渡过此劫。

    “死就死了!”他暗喝一声。

    情急之下,林晓风忽然想起阿玉,连忙四处寻找,想催她快逃。不料,一转头,却见阿玉立在身后,背上早浮起妖狐本相,张着巨口,冲着书生一声怒吼。

    “嗷呜……”

    刹那间,气浪激射,地动山摇,将那无数利剑尽皆吹散,化为乌有,就连书生脸上也被喷得几近扭曲,隐隐现出了裂纹。

    “好……”书生后退数步,终于顶住气冲,勉强站住,开口赞道。

    阿玉这一喷,将气力耗去大半,呼呼喘着粗气,但她似乎并不打算停手,而是进一步催动本相,试图再暴一击,彻底打垮对手。

    林晓风连忙拦住:“阿玉,快停下来,阿玉!”

    但为时已晚,此时的阿玉已有些神志不清,任凭本相持续膨胀。

    “糟了,”谭婆道,“这样下去,恐怕要同归于尽啊!”

    众人既忧且惧,唯独书生早已稳住阵脚:“巧了,这狐狸照过镜子,所以我也有一只!”说罢,将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随即缓缓分开,令人震惊的一幕便出现了——

    只见书生双手之间,竟探出一颗狐狸脑袋,龇牙咧嘴,与阿玉的本相如出一辙。狐首不断前伸,并且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书生的双手则不住颤抖,表情也愈发痛苦,似乎很难驾驭这股力量。

    终于,阿玉的本相长到了极限,而书生这边也似乎再难维持。几乎就在同时,两头巨兽一起发出怒吼,两道气浪相对射出,碰撞在一起。

    “砰——”

    一时间,溪流肆溢,草木皆伏,周遭鸟兽一哄而散。撞击过后,天地俱静,一道道余波推着烟尘不断向外扩散。尘息处,阿玉的本相早已不见,林晓风挡在前面,用自己仅剩的罡气护住了她;远处的书生,也是一脸萎顿之相,似乎刚才那一招已让他油尽灯枯。

    此时,林晓风终于意识到,无论他们用什么招式,对方都能以相同的招式应对,就像跟镜子里的自己打架一样。

    “对,镜子!”他恍然大悟。

    更可怕的是,仅仅片刻过后,那书生便又重新恢复了气力。

    “这还怎么打!”林晓风叹道。

    “来吧,咱们再斗!”书生摊开双手说道。

    林晓风一见,顿感绝望,双膝几乎跪地。恰在此时,阿玉袍中却不停鼓动,随即钻出一物。

    “大将!”林晓风喊道。

    他突然记起,临行时朱婆婆曾言,这小猪乃是灵宠,威力非同小可;可他转念一想,再厉害又顶个啥用,对方是面镜子,随时都能变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来。

    见阿玉遭袭,大将顿时发出嗷嗷叫声。只见它晃动几下头颅,将身体一抖,顷刻间便膨胀百倍,化成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鬣毛炸立,獠牙交错,流着涎水,面目凶狠。

    与此同时,林晓风感到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压得自己无法起身。他自嘲道:“原来这畜生这么厉害,我竟然还想过吃它,真是疯了!”

    林晓风不用多想,便知书生定会拉出一头一模一样的野猪来。可他使劲回头看,却见对方不仅毫无动作,甚至目光回避,似乎不敢与野猪对视。

    “咦?”林晓风奇了。

    然而,大将哪管那许多,但听它一声凄厉的嚎叫,那浑然巨体便如出膛的炮弹一样冲了出去,其势之猛、其速之快令人震慑,只眨眼间,森森獠牙便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直贯对方胸口。

    “嚯!”

    林晓风见状,浑身一凛,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惊骇之余,他忍不住向书生喊话:“你不是会变吗,怎么不变一个?”

    书生勉强支起身体,咳出一口血,苦笑道:“我平生最不喜欢猪,这么丑的东西,多看一眼我都难受!可偏偏这畜生,从一开始就盯上我了,真是孽障,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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