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孟舸,姜待宴无话可说。

    她转身朝孟舸怒视,可甫一对上他双无辜的眼睛,登时又泄了气。

    不知为何,她对孟舸生不起气来。

    或者说,是懒得生气。

    大概没有人,会生一个笨蛋的气,而且还是一个长得好看,极会撒娇的笨蛋。

    日薄西山,一行人才终于在驿站落了脚。

    姜待宴换了身利索的男装,便同前来接应的都水官员打了个照面。

    接应京城来的官员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派谁来是个问题,该以何种态度待客也是个问题。

    太热情则过犹不及,太冷漠就矫枉过正,何况迎的,还是带着视察任务,但是品阶实在低的官员,处处需要斟酌。

    一开场,徐卅便说明了孤身前来的原由:“原本冯刺史也要来的,只是宣州水患一事繁杂,刺史实在走不开,这才怠慢了。”

    姜待宴沉默片刻,道了声:“无妨。”

    解决水患一事宜早不宜迟,此时苛责接应的礼数和规矩,实是舍本逐末。

    她简单了解了收容难民和修筑水坝的进度,便问:“近来可有宁王的消息?”

    徐卅眼神闪躲了一下,右手揉着指腹搓了搓,含糊其词道:“我……我也不知……”

    何其敷衍,姜待宴随手拿起一个杯盏,往身后的方向抛去。

    “足下在一旁听了许久,”她头也不回,直问道:“作何感想?”

    绿衣少年接住了愤怒的杯盏,面带歉意地走出藏身的角落:“小人并非刻意偷听,只是见两位正聊着,不好打搅,便听了一耳,还请莫怪。”

    好一个不好打搅。

    为何偏偏打断人谈话不好,偷听却行?

    姜待宴冷哼一声,怒形于色。

    徐卅出面调和:“这位是文林郎,常伴在宁王身侧……”

    几句话道明了来人的身份。

    文林郎,方明曦,拒绝了她好意拉拢的人,如今做了宁王的走狗。

    什么铮铮铁骨,到底是一丘之貉。

    姜待宴还算“赏脸”,面无表情道:“在下姓偃,名皋陶,幸会,文林郎。”

    装出了第一次见方明曦的样子。

    “好生霸气的名字。”方明曦顺从地回应:“小人方明曦,见过偃掌固。”

    也是初次见面的语气。

    二人心照不宣,都把对方当陌生人看待。

    方明曦道:“宣州的舆图,偃掌固可有带来?”

    这番话,不知他是基于宁王的立场问出的,还是单纯他自己的立场。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提问,一举一动间,却卖着讨巧的心思。

    其分明跟了宁王,却还是对她这个“敌人”过分和颜悦色,根本让人难看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是他隐藏得太深,还是他对她,没有可以称之为敌意的念头?

    姜待宴散去纷扰的思绪,轻飘飘地瞥了孟舸一眼,并没有说话。

    孟舸正吃着糕点,突然几道目光投来,吓得他噎了一大口:“咳咳,舆,舆图在我这里!”

    某人的气场太强大,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一旁的孟舸,大大小小也算个重要人物。

    孟舸从怀里掏出一沓图纸,自豪道:“喏,安全送达宣州!”

    真让人没想到,大夏天的,居然有人这样保管东西。

    说他不敬业吧,舆图他贴身收着;说他敬业吧,说,说不出口……

    徐卅眉头皱成一团,凭着高超的素养,压下喉头的一股冲动,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

    面前这个人,是皇家驸马,他惹不起。

    姜待宴扶额苦笑,不愿多说。

    倒是方明曦,顺手牵羊接过了舆图,动作利索地展开卷册。

    动作快到,孟舸反应过来要从方明曦手上要夺回舆图,方明曦已经将舆图扫完了一遍。

    舆图的内容并非秘密,方明曦要看无可厚非,孟舸阻止的行为,倒是分外耐人寻味。

    姜待宴抓住孟舸的手腕,往他手上搭了块帕子:“孟驸马,你要不还是擦擦手吧。”

    终于是,把众人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徐卅向她投以了赞赏的目光。

    孟舸手忙脚乱抢回了舆图,这次他把图护得很紧,不再给任何人,特别是方明曦,可以乘虚的机会。

    方明曦一愣,笑了笑:“原来是不能看的,小人冒昧了。”

    嘴上说着冒昧,心里可未必这么想。

    孟舸咬着牙,气道:“舆图我可是要亲自交给冯刺史的,在此之前,你们都不许碰!”

    他换了小声嘟囔:“弄脏了可怎么办?”

    带舆图来宣州,无非是为解决宣州水患,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谁手上拿舆图,并没有什么关系。相反,越多的人看到舆图,集思广益,反而更好。

    孟舸要如此决断,想来是“责任感”作祟。

    舆图在他经手的途中出了问题,就是他个人的责;但一旦他将图交给了冯悠,责任就发生了转移,后续不论有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

    这样想,他的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就是有点过了。

    孟舸不顾众人眼光,扭着屁股,留下一个愤怒的背影,高调道:“宴宴,我走了!”

    “偃偃?”徐卅陷入了沉思。

    如此亲昵的称谓,究竟是有龙阳之好,分桃之癖,还是断袖之嫌呢?

    深夜,姜待宴挑灯看了半夜的书,眼睛实在睁不开了,这才堪堪睡下。

    忽地,她嗅到一阵焚香的味道。

    这个味道她可以说很熟悉了,十六年前,郁贵妃被污蔑与六根不净的内侍有染,皇帝下令将其赐死,把其生前所有著作都付之一炬。

    那一整日,宫里一直弥漫着这个味道。

    为防伪造,凡是宫廷、官府官方用纸,都用一种独特的木汁浸过,这样浸染过的纸,一经焚烧,会弥散出一股无可模仿的特殊味道。

    姜待宴心头一惊,若她想得不错,宣州舆图,用的就是这种纸张。

    她披上外披,趿好鞋子,往味道的源头寻去,好巧不巧,就在隔壁,孟舸的屋子。

    她用力拍门,屋里却无人回应:“可恶!”

    不该他在的时候他如影随形,该他在的时候又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嫂溺叔援,事急从权,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道德约束,规矩礼仪。

    她一脚踹开房门,只见黑黢黢的屋子里,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人高马大,虎背蜂腰。

    而那份印着宣州地势走向的舆图,此时静静躺在地上,近乎焚烧殆尽。

    “你是何人?”姜待宴问:“焚毁宣州舆图究竟意欲何为?”

    不管是哪方势力,损毁舆图,都绝非上上之策。

    没有舆图,宣州水坝便无法建成,大坝不成,每年的这个时候,水患便会一直侵袭这片土地,百姓不知会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多久。

    想到这儿,她愤怒至极,所以明知对方不会作出回应,却还是忍不住质问。

    黑衣贼人望了眼地上燃烧的舆图,再望了眼姜待宴,慌乱地掀翻桌子,朝窗外逃去。

    姜待宴躲过攻击,顺带救下桌上的一壶茶,浇灭了舆图上的火,仅救下一角。

    贼人飞上屋檐,姜待宴看了眼孟舸的床,床褥有被翻动的痕迹,可人不在,于是不耐地“啧”了一声。

    恰好繁露进了屋,姜待宴一个眼神示意,便毫无顾虑地跳出窗,对贼人穷追不舍。

    她身上有旧伤,加上又迟了一步,自然是追不上在屋檐上身轻如燕的贼人。

    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

    朝着贼人前行的方向,她射出一根银针,银针飞出近一尺远后,碎裂开来,变作无数发丝般纤细的暗器,天女散花般落在贼人身上。

    单根银针的准头终究有限,分散的功击提高了命中的可能,尽管这样,是牺牲了绝大多数力道换来的,但上面带了毒,又很好弥补了这点。

    贼人身手矫健,但面对如此密集的暗器,还是难免中招。

    眼见一半银针没入贼人左手手臂,姜待宴停下了追赶的步伐。

    这些银针上的毒,会让人浑身其痒无比,疼痛难忍,一时半会儿难解。

    且若是要解毒,须得用大量的草药制作沐浴汤药,届时可以利用这点查到贼人的行踪。

    主要是,对手一看就身手极佳,追是追不上的,打也是打不过的。

    姜待宴调转回驿站。

    屋内,孟舸已经不知从哪里回来了。

    他捂着肚子,满脸愧色地道歉:“宴宴,我夜里吃坏了东西,不曾想起夜的时候,屋里遭了贼人,舆图,舆图被烧了……”

    姜待宴心头憋着一口气,发狠地抓住他的手腕,掀开衣袖细看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光滑如初,并没有她意料中的伤口,光滑到连疤都没有一块。

    方才的黑衣贼人,不是他。

    尽管身形很像,身手也像,可不是他。

    孟舸有些害怕,红着眼道:“宴宴对不起,你要是怪我,就打我一顿吧!”

    姜待宴松开他的手,只冷冷道:“你不用跟我道歉。”

    他办事不力,辜负了皇帝,有愧于百姓,却独独,与她无关。

    而且,现下最重要的不是道歉,而是想该怎么解决问题。

    姜待宴看了眼繁露,只见她手上拿着舆图的一小角,摇了摇头。

    于事无补……了吗?

    方明曦赶过来,他跑得气喘吁吁,粗布衣裳裹得紧紧的,头发乱糟糟的,还留了几根草秆在上面,像是刚和谁打了一架过来的。

    他边喘边问:“小人看见这里的灯还亮着,可是出了什么事?”

    繁露没头没脑的,毫不隐瞒道:“有贼人趁驸马不在,一把火将舆图给烧了。”

    她神色担忧:“没了舆图,驸马也就罢了,宣州的百姓可怎么办?”

    好话,驸马也就罢了。

    “单就舆图的话,”方明曦打断道:“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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