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交织成一片朦胧雨幕。

    陈芷幼听闻这雨声,心中一动,缓缓踱步至窗前,抬手轻轻推开那扇陈旧的木窗。

    窗外,牛毛般的细雨如丝如缕,细密地斜织着,悠悠然飘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层层叠叠、细碎的水花。

    陈芷幼深吸一口气,那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泥土的芬芳,瞬间钻进她的鼻腔,刹那间,往昔在乡间肆意奔跑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守在窗外的皇宫侍卫,目光警惕地扫来,待看清是她,立刻单膝跪地,恭敬地低头行礼:“娘娘。”

    陈芷幼仿若未闻,一双眼眸只顾紧紧盯着如丝飘落的细雨。

    她缓缓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如梦似幻的雨丝,感受它的清凉与温柔。

    然而,承恩殿宽大的房檐,如一道无形屏障,将细雨隔绝在外,雨滴连走廊都飘不进来,更别说落在她的手上。

    侍卫低垂着头,连眼角余光都不敢瞥向她如雪般的手腕,只听见她轻声叹息:“今日应当是谷雨了,过了谷雨,再过不久,立夏便要到了。”

    她凝望窗外无边雨幕,眼神中弥漫一抹难以掩饰的伤感,“我都还没好好瞧一瞧这个春天,它竟就要过去了,原来,我已经错过了这么多美好的景致。”

    她伫立在窗前,静静欣赏承恩殿外雨景,心中暗自思忖,这或许是她此生能看到的最后一场谷雨了。

    主殿大门,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被推开。陈芷幼听到声响,却仿若木雕般,并未回头。

    来人悄然走到她的身后,脚步声轻得几乎难以察觉,似乎怕打搅她看雨的雅兴。

    陈芷幼依旧目不转睛地欣赏窗外飘洒的细雨,她望着雨,而来人则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她朱唇轻启,缓缓开口:“先生,你过来的时候,淋雨了吗?”

    虽未回头确认,可仅凭熟悉的脚步声,她便能笃定来人是谁。

    萧善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传来,“我从太极殿出来,瞧见下雨,侍卫要为我撑伞,被我拒绝了。”

    陈芷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笑容:“我喜欢下雨,雨打在身上,凉丝丝的,以前我就喜欢披散着头发,在雨中悠然漫步。可惜,往后怕是再没机会体会这般惬意了。”

    笑容苦涩,似在诉说无法言说的遗憾。

    萧善沉默许久,终是问出了那句萦绕心头的话:“你后悔吗?”

    陈芷幼缓缓转过身,目光坦然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一笑,声音坚定:“从不。”

    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与退缩,有的只是历经千帆后的平静与决绝。

    无论是女扮男装,踏入朝堂为官;

    还是身份暴露后,凭借着与已逝元后相似的面容,魅惑皇帝,成为他的宠妃;

    亦或是趁着皇帝病重,与温王暗中勾结,妄图扶持小皇子登基,进而垂帘听政,她都从未有过一丝悔意,宁死而无悔。

    萧善凝视她的脸庞,那一双妩媚的丹凤眼,依旧如往昔般摄人心魄。

    与之前相比,她的眼中少了几分野心勃勃的锐利,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释然。

    他不禁长叹一声:“陈芷幼。”

    “嗯。”她轻声应道。

    “你到底有没有心?”

    陈芷幼神色自若,语气中带着散漫:“先生就当我没有心吧。”

    紧接着,她问:“先生从太极殿出来,怎么没带上鸩酒或者白绫?”

    她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细密的雨声落入两人耳中。

    陈芷幼的目光,再次缓缓落在那雨幕之上,轻声呢喃:“先生,这雨,真美。”

    萧善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陈芷幼的侧颜,那目光中,有无奈,有惋惜,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一个月前,被囚禁在承恩殿的人,还是萧善。

    彼时,皇帝病重昏迷,气息奄奄。

    太后并非皇帝的生母,两人之间矛盾重重,积怨已久。

    太后自以为拉拢了贵妃陈芷幼,满心以为在她的协助下,只需静待皇帝驾崩,便能顺利扶持小皇子登基,从而掌控朝堂大权。

    却未曾料到,陈芷幼心中也打着同样的算盘。

    她早已与温王暗中勾结,互通款曲,一面巧言令色地忽悠太后,一面焦急地等待温王进京,好为自己的计划增添助力。

    温王抵达京城后,陈芷幼顿时有了强大的外援,便不再需要太后。

    于是,她暗中给太后下毒,致使太后偏瘫在床,失去了反抗之力。

    朝堂之上,温王的党羽以皇帝病重、国家动荡为由,纷纷上书,恳请立太子,以稳定国本。

    皇帝膝下仅有两位皇子,且都年幼。

    大皇子是贤妃所出,占据皇长子的身份,按照立嫡立长的传统,在礼法上占据天然优势。

    然而,贤妃不得皇帝宠爱,大皇子又体弱多病,这使得他在这场皇位角逐中,逐渐失去了优势。

    二皇子的生母只是一个普通宫女,生下皇子后便香消玉殒,被追封为康嫔。

    陈芷幼入宫后,皇帝将二皇子交由她抚养,她便成了二皇子的养母。

    皇帝宠爱陈芷幼,爱屋及乌,二皇子也跟着备受宠爱。

    朝堂上的大臣们,因此分成了三派。

    一派支持大皇子,一派支持二皇子,还有一派坚决不愿立太子,坚持要等皇帝醒来再做定夺。

    萧善,正是最后一派的主导者。

    此时陈芷幼才惊觉,自己的师傅萧善,并非普通的文人墨客,而是顶级世族萧家家主,更是皇帝的表哥。

    萧善的母亲,是皇帝的亲姑姑临阳公主。

    他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

    由于萧善的强烈反对,朝堂上立储的呼声渐渐弱了下去。

    陈芷幼敏锐地意识到,如果得不到萧善的支持,她与温王扶持二皇子登基的计划,恐怕将举步维艰,难以实现。

    于是,她心生一计,将萧善骗进承恩殿,表面上是叙旧,实则是将他软禁起来。

    为了迫使萧善就范,陈芷幼使出浑身解数,威逼利诱、故作可怜、甚至施展魅惑之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萧善却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始终不为所动。

    她浑然不知,此时皇帝已然苏醒。

    皇帝病重之后,萧善便四处寻觅,为他寻来了民间的神医圣手,一直在暗中为皇帝治病。

    太后和陈芷幼都严重低估了萧善,殊不知,萧善手中持有皇帝的手令,能够自由出入皇宫。

    就在她们为了权力争得你死我活之时,皇帝和萧善也在悄然布局,准备给她们致命一击。

    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备受掣肘。

    外有手握兵权的温王,先皇驾崩前赐予温王兵权,让他得以自保。

    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足以让皇帝心生忌惮。更何况,温王曾与皇帝争夺皇位,皇帝对他更是时刻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除了温王,还有与皇帝早已翻脸的太后。

    太后凭借嫡母身份,在皇帝争夺皇位时出过力,皇帝起初念及这份恩情,对太后颇为敬重。

    奈何太后权欲熏心,见皇帝体弱,生母早逝,又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便妄图操控皇帝,事事都要插手。

    育有大皇子的贤妃,便是太后为皇帝挑选的女子,也正因如此,贤妃始终不得皇帝喜爱。

    皇帝虽然身体欠佳,但性格刚强坚毅,在与太后的长期博弈中,逐渐占据了上风。太后最终被迫幽居深宫,心中对皇帝的怨恨也与日俱增。

    皇帝一病倒,太后便迫不及待跳了出来,妄图利用自己的身份,摄政掌权。

    然而,朝臣们怎会轻易让太后得逞,一句“后宫不得干政”,便将太后的野心无情地堵了回去。

    陈芷幼见此情形,向太后献计,建议她与温王合作,扶持幼主登基,借助温王的力量压制朝臣。

    太后觉得此计可行,便立刻下了一纸诏书,将被困在封地的温王召至京城,这也让温王有了光明正大离开封地的理由。

    皇帝自然猜到太后会与温王联手,他深知太后与温王企图篡位,而他也同样想用谋逆的罪名,将这两人一举解决。

    皇帝前期确实病重昏迷不醒,但后期更多的是在佯装病情,以此来麻痹众人。

    只可惜,太后、温王和陈芷幼都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皇帝更没想到,自己最宠爱的女人陈芷幼,竟然也野心勃勃,觊觎着他的皇位。

    最终,与温王合作的不是太后,而是陈芷幼。

    皇帝暗中收集到了他们谋逆的铁证,时机成熟后,果断宣布温王为乱臣贼子,下令将其逮捕。

    太后早已被陈芷幼毒成偏瘫,连自理都做不到。

    而陈芷幼,则被皇帝囚禁在了承恩殿。

    陈芷幼心中明白,自己这一局输得彻底,自然也做好了承受失败代价的准备。皇帝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既未曾前来见她,也没有下令处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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