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尘被这话一惊,脱口而出:“褚昌在云川?”

    顾如玉垂下眼端详手中的茶盏,淡淡道:“十有八九。”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平林拦下孟娘子的马车时,孟娘子昏迷不醒,车内除江子惠外还有孟娘子的一名侍女。”

    亭中一时静下来。

    顾清尘心中还是信任自己的学生,他为孟大小姐辩驳道:“既然小孟当时昏过去了,可见对这事未必与她相干。”

    “有没有关系,也不能仅凭此判断,待我调查清楚后自会明白孟娘子是否无辜。”顾如玉冷淡回应。

    顾清尘也知晓他说得有道理,不再说什么,只望这事能快些查清楚。

    夜幕笼罩云川,唯有月色皎洁,给地面带去些许微弱的光。

    江小枳吹灭照明的蜡烛,赖在江小橘床上不肯回房,她睁着眼直愣愣看着房顶,脑海中全是今天被人盘问的经历,心烦意乱,于是把头靠在江小橘肩上:“姐姐,你说他们为何要问玉竹姐姐在宫里的事?”

    这是她今天第十三次问同样的话了,江小橘懒得再回她,反问道,“你今天早上是偷偷去找玉竹和孟大小姐了?”

    被猜到了,江小枳蔫蔫应了声嗯。

    察觉到妹妹情绪低落,江小橘没再追究妹妹背着自己去帮孟大小姐逃婚,将妹妹搂入怀中,安慰道:“没事的,他们应当不是冲我们来的,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就放我们回来。”她拍拍江小枳的背,“玉竹既是和孟大小姐一道离开的,她的事也许会牵扯到孟大小姐。这样吧,我明日要去孟府给孟夫人送衣服,顺道探探孟夫人的口风。”

    江小枳在她的安抚下睡去,半梦半醒间还不忘表明自己明日想一起去。江小橘轻声应和,替她盖好被子。

    许是白天过于疲惫,江小枳这一觉睡得有些长,等她醒来,已是午时,她慌张收拾一下就推门出去。

    考虑到一会儿要去孟家,江小橘今早干脆没有开店,趁着空闲在院子里教秋娘和珠珠刺绣,见她出来,说了声厨房里有给她留的饭菜。

    江小枳匆匆吃完,催促姐姐出发去孟府。

    江小橘理解她的急切,于是先给两个孩子放了假,然后指挥江小枳抬起一个小木箱,箱子里放着孟夫人前些日子订下的衣服,箱子略沉重,不过江小枳生来力气就比常人大些,这点重量对她不值一提。

    不知为何,这一路走得心神不宁,进了孟府才稍好些。

    侍女告知孟夫人尚在病中,本不该在此时打扰她,只是江小橘为打探消息而来,也就厚着脸皮随侍女入室探望。

    江小枳被留在外面的小厅,小侍女为她端上茶水点心后也退出,小厅只剩下她一人,无所事事下,她细细回忆起昨日,抛却猝不及防被人邀走的惊慌,斟酌那位五郎出现以来的一言一行,诚如姐姐所说,不是冲她们来的,可为何要追究玉竹的来历呢?

    她越想越烦躁,脑中千头万绪理不清,干脆站起身走动走动。

    靠窗边桌上素白花瓶里盛放着几枝折下不久的鲜艳红梅,江小枳伸手拨弄两下花瓣,听得内室传来脚步声,还夹杂着低弱的说话声,她回头望去,是江小橘出来了。

    江小橘朝她招招手,“小枳,我们该走了。”

    侍女陪两人出府,她贴身侍奉孟夫人,因着孟夫人喜爱江小橘的手艺,长久下来连她也与江小橘相熟,途中与江小橘交谈,“我记着小江娘子快满十八了,要成年了啊,一转眼就成个大人了。”侍女看看江小枳,感慨不已,“江娘子这些年为抚育幼妹,甚至不愿谈论嫁娶之事,实为不易啊。”

    江小橘笑笑,谦虚道:“我这妹妹也就长年纪了,等她性子也稳重些我就安心了。”

    江小枳斜睨她两,暗自腹诽姐姐分明自己厌烦婚姻,却总是拿她来作推脱。

    说笑间已出了孟府大门,侍女停下脚步,“夫人病着,我也不能离开太久,恐怕不便再相送。”她对江小橘作揖,“我家夫人的事,就有劳江娘子了。”

    江小橘回道:“让夫人放心便是,待我过些日子去金陵时一定替夫人办好。”

    告别侍女,江小枳问道:“姐姐,孟夫人有何事?”

    江小橘伸手替她正了正发髻上的银簪,“孟夫人的母亲爱齐夫人的刺绣,她想求一幅齐夫人的绣品以赠母亲,不是大事。”

    她们这会儿权当散步,慢悠悠走着,江小橘说起从孟夫人那里打听的消息,“大约昨日午间,县令也派人去孟家了,不光孟老爷和孟夫人,连许多下人都被问话。”她皱眉,“那些人似乎都与玉竹有关。”

    “玉竹姐姐。”江小枳喃喃。

    玉竹这些年一直在孟家作侍女,究竟何事,竟能让她引得县令亲自关注,江小枳沉思中,一群孩童雀跃着穿过街道,她下意识扭头跟随他们,眼神不经意瞥过后方,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半转过身子,除却初见那惊鸿一瞥,她昨日诚惶诚恐中并不敢多看这位一眼,此刻隔着半条街道遥遥望去,他依旧穿着那身长袍,日光映照下肤色通透白皙,双眸低垂,与身旁一小孩交流。

    江小枳注视半响,突然笑了笑,与其在这里苦恼地想东想西,她何不直接去问呢?

    她不敢与江小橘说这想法,只假托自己有事,等江小橘先行离开后,再回转走向那人。

    顾如玉正试图和小外甥讲道理,拒绝小外甥的无理要求,旁边一道人影凑过来,他顿时警惕起来,将小外甥拉近自己后,才顾得上仔细打量面前的人,清秀明丽,眉心有一颗小痣,面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江小枳不知对方觉得她笑得谄媚,犹自奉承道:“好巧在这里遇见大人。”

    她低头看了眼顾如玉旁边的小孩,长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半躲在顾玉如身后看她,小眼睛一眨一眨,她当即决定拿这小孩来打开话题:“大人这是带女儿出来游玩?”赞美道,“令千金真是玉雪可爱。”

    这话一出口,就见小孩嘴角一撇,充满怨念的看着自己,刚才还粉盈盈的小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雾,她被小孩变脸的功夫吓了一跳,不解看向对面的男人。

    “这是我的外甥。”他还着重道出,“是个男孩儿。”

    江小枳连连讪笑:“对不住,是我眼拙了。”

    套近乎失败,她只好干巴巴地开口说起来意,“大人昨日曾召我们姐妹去县令府询问玉竹之事,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顾如玉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我记性还挺好的。”

    江小枳被他这话噎住,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们姐妹与玉竹毕竟相交多年,昨日惊慌之下不敢多事,今日有幸再遇大人,便想恳请大人告知玉竹出了何事。”

    “小江娘子……”

    一声哭闹打断他拒绝的话语,两人齐齐低头,只见小孩抱着顾如玉大腿嚎啕大哭,路过行人神色各异但多少都会朝他们看几眼,顾如玉沉下脸,低声呵斥:“小莲!”

    这声呵斥没能吓住小莲,眼见小莲有放大哭声的意图,江小枳慌乱中眼疾手快从旁边糖人摊上摘下个现成的糖人塞进小莲手里,又递钱给摊主,摊主为显自己没有偷听他们交谈,装作被吓一跳的样子去接她手里的钱。

    小莲拿到糖人暂时安静下来,她大松一口气,不去管小莲偶尔飘过来的目光。

    “大人,实不相瞒,昨日大人来之前,我曾见过玉竹。”

    顾如玉皱眉看她一眼,瞥见摊主正竖起耳朵偷听,止住她的话,示意江小枳跟他走。

    江小枳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点头哈腰跟着他走进对面一家素净茶楼,两人带着小莲在二楼雅座坐下,她将之前玉竹托她相助时透漏出的孟大小姐逃婚计划尽数交待。

    玉竹是大约五六天前来找江小枳的,那时离孟大小姐婚期只有月余,可孟老爷越来越过分,他不允许孟大小姐随意出门,连书院都不再让孟大小姐去。孟大小姐想逃婚,但孟老爷看管很严,孟大小姐只有每月去城外孟家供奉的道观见祖母时才有机会逃出,玉竹想请江小枳帮孟大小姐购置马车,届时送去城外。

    江小枳回想着玉竹这段时间是否有表露出与以往不同之处:“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对劲,那应当是她转变态度陪孟大小姐一起去京城吧,明明年前她得知孟大小姐想去京城时,还与我们说过她不愿去。”

    “按小江娘子昨日说法,我以为你与杜玉竹只是相识?”

    江小枳不知他是嘲讽还是指责,半真半假回话:“当年逃难路上确实不熟络,可后来多年相交的情谊也做不得假,昨日我因害怕,不敢多嘴,回家后委实是愧疚自责。今日竟得以又遇大人,想是上天指引叫我不能弃旧友于不顾。”

    顾如玉若有所思,片刻后仿佛下定决心道:“杜玉竹之事牵扯到朝廷要犯,本不该让你知道,但我需你帮一个忙,倘若你愿意也能告诉你事情始末。”

    江小枳忙问道:“不知大人所说何事?”

    顾如玉回她:“杜玉竹在狱中不愿开口,小江娘子既与她交好,还望你能替我劝劝她,让她说出与要犯关连。”

    江小枳没有犹豫迟疑,直接一口应下,只是怕离家太久家中姐姐担心,提出先回去与姐姐说一声,顾如玉对此不可置否,只让她处理好直接去县衙找他。

    江小枳向他告别,临出门恍惚想起件要紧事。

    “我还不知大人姓名,不知到时凭何找大人”她回头看他。

    “顾如玉,我会叫人在县衙门口等你。”

    这下没问题了,江小枳放心离开茶楼。

    街道两侧是不同小摊的叫卖声,悠闲的行人在这些小摊边走走停停,也不乏江小枳这样行色匆忙之人,只顾着向前。

    一辆驴车满载货物驶过,道路狭小,许多人被迫往侧边让位,一时有些拥堵,江小枳也被推挤至路旁,她索性站在角落处等车过去。

    戴着斗笠的老翁佝偻着身子挡住她去路,她正欲提醒老翁,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后方伸出捂住她的口鼻,她惊恐下抓住大手用力想把它挪开,却无济于事,喉间溢出的声音也被周遭抱怨的声音淹没,挣扎间眼前渐渐模糊。

    江小枳从昏迷中缓缓醒来,她尽全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只隐隐看见破旧的木梁,上面还挂着蛛网。

    头昏昏沉沉,她连思绪都变慢许多,但不妨碍她意识到当下处境不妙。

    虽感受到自己未曾被捆绑,她依旧不敢乱动,闭上眼,耳边只有火柴燃烧的噼啪声,四周还弥漫着木头腐烂味。

    她鼓足勇气再次掀开眼帘,正想偷偷观察情形,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您醒了。”

    江小枳坐起身看向发出声音的位置,斗笠老翁面朝她站立,她左右扫视,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败小庙中。除老翁外,大门处还堵着一健硕男子,男子边上还有个蜷缩成团的物体,瞧着也像个人。

    她朝大门处多看两眼,暂时绝了逃跑的心,胡言乱语求饶,老翁却打断她:“殿下,可还记得老臣?”

    江小枳脸上表情凝滞一瞬后恢复如常,怪异地笑道:“老翁说笑呢。”

    直至老翁摘下斗笠,露出脸来,江小枳彻底面无表情。

    火光照在她脸上,为她看似平静的面孔添上一层红色。

    江小枳阴沉沉看着那张衰老的脸,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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