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莲儿慌乱不已。

    方才扯上周皇后,只不过是想显得谢瑶这人冥顽不灵、不受教,可不是想污蔑皇后!

    “我……我的意思是……”

    郑莲儿入宫以来,头一次觉得舌头打结。

    她哪想到,一向闷不吭声的谢瑶,竟然这样牙尖嘴利。

    因着不忿,郑莲儿又昂头辩驳:“谢瑶你别牵扯旁人,你不就是仗着皇后和阳平公主,日日趾高气昂的么?有本事,你只就事论事。”

    这说法逗得谢瑶一笑:“好,就事论事,你今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污蔑我偷拿信件,给尚宫、尚服两局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如今水落石出,也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句句指着我说话。我请问,你这样的品性,配做尚宫局的女官吗?”

    这时,小女官们先点起头来,更有把脆生的嗓音从人群中响起来:

    “我觉得谢瑶说得没错,尚宫局负责宫廷事务,在这里当差的人先要自身德行出众,谢瑶平时并没趾高气昂,反倒是郑莲儿日日眼睛生在头顶上。哎,海萍,你说是不是。”

    “嘘——这里哪有我们说话的份!”

    邱尚服脸上浮现出讥诮:“我看尚宫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大人们说话,小孩子净插嘴!”

    常尚宫平视前方,恍若没看见邱尚服的脸色:“郑莲儿此次未明事情真相胡乱污蔑旁人,加上非议中宫皇后,实属无状,就和许玉环一道,交由尚仪局去处置吧。”

    郑莲儿浑身抖了起来,在地上瘫成一堆烂泥,比许玉环还不堪。

    完了!全完了!她的前程,齐国公府的脸面,全完了!

    常尚宫随手指两个人:“你们两个,送郑莲儿和许玉环去尚仪局。”

    郑莲儿被人搀起,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常尚宫嘱咐要对许玉环网开一面,可自个儿却没得这份照顾!她才要叫嚷,却被身边伶俐的女官捂住嘴:“莫惊动邱尚服,叫人看了笑话!”

    常尚宫看着郑莲儿等人出去,慢慢转过身:“邱尚服,你闯我尚宫局,又责我局中的无辜女官,看在你是为公事的份上,我就不请你去尚仪局议事了,这就请便吧。”

    邱尚服面色霎时沉得像隔夜陈茶,她用力攥起的双手,半晌后一挥袖子,转身而去。

    “好了,此处事毕,各自散了!”常尚宫说完,也自走了出去。

    屋里静了一静,片刻后就热闹得像膳房:

    “哇,谢瑶你真厉害!怎么刚才一下子就抓住郑莲儿的漏洞了!”

    “我就说谢瑶肯定不是寻常人,你看我没说错吧!”

    “谢瑶能进尚宫局,一定是因为她太厉害了,我看不是贿赂了常尚宫。”

    谢瑶被团团围住,面对一张张笑逐颜开的脸,用力摆了摆手。

    众人静了下来,听她要说什么。

    “海萍,刚才还叫瑞雪住嘴,这会你倒冒失起来,敢说常尚宫收贿赂,小丫头不想在尚宫局呆啦?”

    女孩子们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真心起来。

    出于正义和公道,她们认可了谢瑶,可不代表她们会喜欢一个倨傲的女子。谢瑶既聪明又会说话,谁能讨厌她?

    年轻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总有许多话说,此时雨过天晴,她们围着谢瑶从属相年岁一直问到昨天的宵夜点心,良久后还是海萍出言替谢瑶解了围:“好啦,常尚宫说让我们散了,咱们差不多也该办差事了,叫常尚宫听见咱们聒噪,又要吃教训。”

    谢瑶笑着与女孩子们作别,却挽住一个小女官的手:“瑞雪你等一等,我有件差事不明白,想请教你。”

    等众人出去,谢瑶双手交叠对瑞雪作大礼:“信的事,谢你提醒我!”

    瑞雪嘻嘻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瘦削的肩膀随着她的笑,微微耸起来:“你知道是我啦?其实我看你聪明得很,没我提醒,你自个儿也能行的。”

    “那怎么能一样,心里预先有了防备,和手足无措究竟是不一样的,就是得谢你。”谢瑶认真地解释,“我要送你一份谢礼。”

    瑞雪的笑容微微收敛:“我帮你不是为了得你的谢礼。”

    谢瑶自然明白,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以直报直。

    “坏人受惩罚,好人就该谢。”谢瑶故意把话说得像撒娇,她已看出来了,尚宫局的小女官们,其实大多心软得很。

    “好好好,我知道你谢瑶是最会做人的啦,不然也不会那样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郑莲儿的局给破了。”瑞雪的笑容又重新绽开来,“你给我缝个荷包,或者绣一方手帕就行。”

    姐妹间交好,常以绣件交换,既不破费,又显得亲热。

    谢瑶为难地摇头:“这些,我都不会。”

    “什么?一点也不会?”瑞香大感意外。

    大启朝没有那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气,可是女红刺绣一点都不会的人,她可真没见过几个。

    “我身边没带什么好东西,这盒香粉送你。”谢瑶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该不会就是暹罗国进贡的香粉吧?”瑞雪嘀咕。

    谢瑶想起方才的事,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哦,这东西那个……好像有些晦气,我今晚回松涛阁,重新给你挑一件好礼物。”

    “谁说我嫌晦气了,给我。”瑞雪拦住谢瑶往回收的手,将香粉盒拿了过去,对着谢瑶眨一眨眼,“你只要别叫秦王的猎犬来嗅我,那就成!”

    “哪里,哪里。”谢瑶看着瑞雪笑吟吟的脸,稍一沉思,说出实话,“这香粉,其实是我方才去青江殿的时候,公主才送给我的。我刚才的话,什么一直用这个香粉啦,什么香味会沾在手上啦什么的,全是诈郑莲儿的,她们自己不禁吓,自己把实话给说出来了。”

    她也不知为什么要把实话告诉瑞雪,或许是因为她真心想交瑞雪这个朋友,又或许,她离开了公主和白菱,在尚宫局太孤单,需要一个伙伴。

    瑞雪听了谢瑶的话,又跳了起来,“什么?”

    “这样的话,你揣在肚子里就成,千万别再到处说了!”瑞雪看一看四周,老练地叮嘱谢瑶,“你要知道,在六尚里不光要公道正义,做事也得讲规矩,这里跟贵人们宫里可不一样,贵人们可以随心所欲要怎么就怎么,我们做下的每一桩事,都得站得稳敲得响,这样才不会落下把柄!”

    谢瑶不期然地想起郑莲儿的那句“低头”,似乎有些明白了瑞雪的话。

    在六尚做女官,谁都没有特权,哪怕是邱尚服,在“尚仪局议事”这句话面前,也是发怵的。由此可见,六尚这里的规矩,确实严得很。

    于是谢瑶实心实意应了句,“好,我都记住了。”

    瑞雪又谢瑶絮叨几句,小心地把香粉揣进怀里,又掏了个布包,取出里头的东西搁在谢瑶手里:“这是我出宫求的平安符,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个给你保平安。”

    “哎,好。”谢瑶一时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问一句,“我们……能出宫的?”

    “当然能啦。我们又不是宫里金尊玉贵的主子……”瑞雪说着,咽下后半截,嘿嘿一笑,“我忘了,你以前也是宫里金尊玉贵的主子呢。”

    主子们出宫,排场铺张浪费,周皇后宽仁节俭,少允这样的事情发生,谢瑶懂事,从来不想着出宫。

    此时听见能出宫,谢瑶自然是想的:“我们怎么出宫?”

    “女官一月可出宫一次,去司记那里登记,领牙牌,傍晚宫门落钥前回来,交牙牌,这就成了。”瑞雪一副老练的样子,“你要出宫?我这个月还没出宫过呢,你哪日出去?想去哪儿?这京城我处处都熟的,我陪你。”

    “我想去宝相庵。”

    “宝相庵?那地方香火又不旺,景致也不美,还在东城老远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瑞雪说着,忽然想起一事。

    谢瑶是奉恩侯府上的姑娘。

    奉恩侯府,可就在东城。

    “其实我一直想去宝相庵。”瑞雪生硬地转折,“我听说那里有一池塘的莲花,可好看了,我陪你去!”

    谢瑶有些哽咽,慌乱找个借口:“琼林宴在即,恐怕近期不宜出宫,这事以后再说。”

    瑞雪抿一抿嘴,“还是你思虑周全。”

    不知为了什么,瑞雪说完反倒低下头,匆匆走了出去。

    这日回松涛阁,谢瑶与白菱相对无言。

    白菱并不是跟着谢瑶从家里进宫的,谢瑶心里压着奉恩侯府的事,不知该与白菱说什么。

    烛光随着晚风轻轻闪动,寂静夜里,草木清香和寿宁殿中的檀香气息交杂在一起,缓缓送入谢瑶房中。

    白菱轻手轻脚地铺好床,将油灯拨亮,又端得离谢瑶近一些:“姑娘看完这本手札,就歇了吧。”

    主仆两个自来默契,白菱知道谢瑶进了尚宫局要用功,不曾在她看书时打扰过,谢瑶听出白菱有心事,抬头问一句:“怎么了?可是有话说?”

    “其实……也没什么,奴婢听见一桩事,想问问姑娘。”白菱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好像……听说这次琼林宴,沈贵妃用了凤冠,公主在青江殿气得大发脾气,白芷让我回来问问姑娘,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是有这么回事。”谢瑶干脆地应了,见白菱大惊失色,连忙道,“不过常尚宫也不是等闲的,用成祖时候的一条旧例,把沈贵妃给摁了回去,凤尾和彩衣都有规制的,绝没越过皇后,你明日去青江殿,叫公主一定放心。”

    说完这些,谢瑶心头又压上一块大石:沈贵妃僭越,储君之位不稳,可是她前世并不知道大位是怎么落到誉王手里的,现下就是想愁,也没地方愁。

    前世她明明也不曾远离政局,怎么就这样愚钝粗忽,连储君易人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

    都怪崔昭,他总是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好像多大的风雨都打不进崔家,她一向不爱操心,许多事情便由得他去烦神,自己落个清净。

    想到这里,谢瑶手上的笔啪嗒了下来,溅起的墨花将手污了一块。

    她只怪他醉心政务,怎么从没想过,他也替她遮去了许多风雨?

    白菱见谢瑶脸色晦暗不明,自责道:“我不该给姑娘添烦恼,明明姑娘已经这样多心事了,我还拿事情来烦姑娘。”

    “哪里就是你烦我了,今天说话,怎么这样小心翼翼的。”谢瑶摇摇头,用力把崔昭的脸赶出脑海。

    她不愿做女萝一般的人,既是这世与崔昭无缘,便不要去想,省得徒增烦恼。

    路得一步一步走,她现在该做的,是弄清楚易储的事。

    可是,她现在进了尚宫局,那地方规矩严得很,她没有从前是身份便利,该怎么探听消息呢。

    心事涌上来,谢瑶无心再用功,把手札一搁,准备洗漱就寝。

    白菱已经把衣裳挂在木架子上,妆台上静静躺着一枚精致的平安符。

    谢瑶忽然明白了白菱今天的小心翼翼,“你这个丫头,今天还跟我多心起来了,是不是看见这枚别人送到平安符,觉得我在外头交了新朋友,就会和你生疏了?”

    白菱被戳破心事,两手不安地搓起来:“我不是多心……姑娘交新朋友是好事,我哪有资格多心……我不过是一个奴婢……”

    “胡说。”谢瑶拉住白菱的手,“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我们年龄相近,本就是姐妹。”见白菱还要说什么,谢瑶强硬地板起脸,“还是你觉得我的人品这样差,只把你当奴婢?”

    “当然不是!”白菱又是急又是笑,“姑娘才没把我当成奴婢!”

    吃下一颗定心丸,白菱对着那枚平安符,态度就自然多了,“这符我认识,是大相国寺所制,很难求的,不管是谁送给姑娘,她对姑娘一定是真心。我替姑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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