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琼林宴。

    沈贵妃领了皇后的凤谕,领着几位高位妃嫔,把琼林宴办得有声有色。

    御花园装点一新,廊下、树梢挂满璀璨花灯,映得晚上的御花园亮如白昼。

    树影瞳瞳,风声飒飒,许多年轻而姣好的面容,在华丽珠宝和绸缎的点缀下,于御花园来回穿行。

    谢瑶身穿崭新的茜红色女官服制,头戴宝珠冠,两臂披一条浅橘色披帛,跟在阳平公主身后。

    今日阳平公主分外乖巧,不光顺着何嬷嬷的意思穿了身金灿灿的撒花裙,还戴了一顶格外璀璨的赤金宝冠,衬得她面容似华贵的牡丹一般,叫人见之忘俗。

    谢瑶忍不住打趣:“今日娘娘们榜下捉婿,得叫公主回避,不然儿郎们见了公主的容貌,都要抢着做七驸马,其他娘娘们就挑不着女婿了。”

    姐妹两个年岁渐长,这样的玩笑,不知道家常开了多少。

    平日里,阳平公主对这种玩笑总是皱一皱鼻子笑过,今日却忸怩起来:“瑶瑶你别胡说,什么捉婿不捉婿的,我才不想选婿呢。”

    晚风似一只看不见的手,撩动阳平公主额角的碎发,给她雍容的面孔平添许多温柔。

    这骄傲天真的姑娘,此时不再是阳平公主,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曹琇。

    谢瑶不期然地想起白芷说的那位,敲开公主心扉的武官。

    可是如今谢瑶行动受限,想尽办法也没探听到那人的真实身份,只是从守门的内侍那里得知,近日确实有边境将领回京述职。

    谢瑶再不愿意相信,理智却也知道,回京的将领中,样貌与白芷所说相似的,只有郭祁。

    郭祁和公主,一个是烈火,一个是爆炭,这对冤家若是此生再碰见,是不是又要害得公主一辈子不高兴?

    更不必说,公主还为了谢瑶和郭祁幼年的情意,而疏远了谢瑶。

    什么储位、奉恩侯府,此刻都比不上对阳平公主的忧虑,谢瑶思忖再三,没有直说,最终只敲了敲边鼓:“我听说,公主在宫里日日都好生梳妆、收拾铺陈宫殿,倒转了性子呢。”

    阳平公主回头嗔一眼谢瑶,面上的骄傲神色又找了回来:“你这个丫头,是不是在转着圈地试探我?当心何嬷嬷听见,又不喜欢你了。”

    话未说完,阳平公主噗嗤笑了:“我那都是为了我自己,这世界上,旁人再好,也不值得我去屈意讨好,我只真心相待就是。”

    这话外人听来没头没脑,日日相处的姐妹,却心意相通。

    谢瑶问的是,公主向来骄傲,是否因为什么人,屈尊俯就去做什么贤妻良母?

    公主答的是,我梳妆打扮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

    谢瑶的心放下了一半,然而还有一半却提得更高。

    前世公主是否就是因为太骄傲,与郭祁才总争吵不断?

    是否要劝公主收敛性子?

    还未理清思绪,阳平公主便轻轻一拍谢瑶的胳膊:“喏,新科进士们来了。”

    人群一瞬间静了下来,看向御花园入口处。

    皇帝今日只穿了身沉稳的玄色绣海水纹的家常衣衫,显得平易近人,他身后跟着一群文士,穿着各色衣衫,缓步而来。

    “沈贵妃真聪明,她让未婚的年轻进士都穿白衣,已婚的进士们穿其他颜色,这样娘娘们要选婿,就不会看错人了。”阳平公主轻声对谢瑶嘀咕,说罢看着人群一歪头,“那个崔昭,生得真好,最好被沈贵妃挑作女婿,母后定然看不上旁人,我也就不用选什么婿了。”

    皇后和太子的种种打算,沈贵妃和秦王府的暗中谋划,阳平公主皆不懂得,这满园子,恐怕也只有她才能这样坦然地评价崔昭。

    人群中崔昭并不是最高壮的一个,也并没走在最显眼的位子,可是他出众的气质,好比最挺拔的青竹,怎么也叫人难以忽视。

    崔昭于谢瑶,是心上一道疤痕,她这世不愿再自寻烦恼。

    对着阳平公主的话,谢瑶只随口应一声,淡淡地垂下眼帘。

    崔昭走在人群后边,镇定自若。

    他是状元,得皇帝和太子看重,已然占尽风头,不必再抢着在皇帝面前争锋,因此今日,他把人前显赫的机会,让给了同科的进士们。

    同科们因为他的谦让,对他又多几分拜服。

    崔昭在皇宫中也只作等闲,信步走进御花园,璀璨灯辉、满堂金玉并未叫他如旁人一般陡然拘谨,面对贵人们打量的目光,他也泰然自若,然而人群中一道茜红身影,却如同火一般跳进了他的眼中。

    是那位谢姑娘。

    她已不是宽袍大袖的贵女装扮,穿着窄袖女官服饰,头发高高挽成一个利落的髻,戴着一顶寻常发冠。

    同样的服饰,园子里其他女官穿着,便显得一板一眼,然而那位谢姑娘穿了,却显得格外挺拔典雅,仿佛那刻板的服制都多了些动人的风姿。

    崔昭猜测,或许是因为她高贵的出身,或许是因为她常年的养尊处优,毕竟这位姑娘是侯府后人,又由皇后养在膝下,比别的女子,不知加了多少福气。

    不期然地,崔昭想起了太子的话。

    “若明卿,你觉得谢姑娘如何?”

    谢姑娘……崔昭飞快地看过一眼。

    这小娘子生得眉目舒展,有一股镇定自若的气质,在崔昭看来,比她身边的公主还要更好。

    可是,不知怎么,她的眼神才触到自己,就飞快地缩了回去,随即就淡淡垂眸,好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似的。

    崔昭深感挫败。

    他自来知道自己的容貌不凡,更为自己的学识而自信,那日在德馥宫,分明公主也对他颇有赏识,他一直以为,凭着他的人品才学,至少没有人会厌恶他的。

    可是这位谢姑娘,眼中却连一丝情绪都没有。

    崔昭胡思乱想片刻,随着旁人落座。

    园中寂静无声,只有夜风送着细细的虫鸣,叫人分外惬意。

    皇帝久居上位,更愿意显得自己亲切和蔼,也不说场面话,只笑呵呵地道:“今日这场宴,既可说是国事,亦可说是家事。大伙儿不必拘泥,尽情享乐才好。”

    他说罢,转头问周皇后:“今日让孩子们好好乐一乐,别拘着他们了。”

    周皇后微微欠身:“是,今日沈贵妃准备了赛诗会,也准备了投壶、射柳等玩意儿,看孩子们爱玩什么,叫他们自去玩就是。”

    自永正一朝来,国力渐盛,风气开放,年轻男女们交际应酬时,并不再是远隔着以眼神传情,而是一同玩乐,以互相了解性情。

    “好,好,皇后和贵妃思虑周全。”皇帝微微颔首,对着下头道,“谁愿先来露一手?”

    不知怎么,崔昭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头顶,起身长长一揖:“臣愿抛砖引玉。”

    “好!”

    “不愧是状元郎!”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学,又仿佛是为了吸引谁的目光,崔昭也说不清楚。他告诉自己少年人心性不必躲躲藏藏,用力呼吸两下,站了出来:“臣想以今日的月夜佳景,起个联句。”

    “我的开头两句是,霜华泄庭前,青山近似远。”崔昭说罢,又是一躬身入座,“请同窗们不吝指教。”

    探花也站了起来,“桂影随风动,清辉照无眠。”

    阳平公主看着进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联句,转身与谢瑶耳语:“这个崔昭,真是又聪明又圆滑,他第一个出来占了风头,可是转眼又把这风头分给了旁人。我只当文人都是书呆子,真是小看他们了,假以时日,这个崔昭一定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物。”

    话音未落,景春公主站起来:“华灯照鹤影,香风浮绵绵。”

    谁都没想到,景春公主这样有胆量,竟敢在进士们联诗时参与。

    园中静了一静,太子领先抚掌而笑:“好!四妹这两句既有华彩又有意境,好,好!诸位姑娘也请不要吝惜才气,都来一展文采才好!”

    到底是储君,气度不凡,这一句既给景春公主解了围,又给其他贵女们崭露头角的机会。

    景春公主长长松了一口气,才坐定身子,就收到了沈贵妃警告的眼神。景春公主举起金杯喝一口蜜露,佯作不见。

    今日赴宴前,她已收到了母妃的告诫,本次的新科进士都是家境平平之辈,她来应景即可,不必多费心思。

    她明白母妃的要强,也懂得母妃的意思。

    眼看着秦王兄在朝堂上日益显赫,她身为秦王胞妹,婚嫁之事自然不能随意。

    从前她也认可母妃和哥哥的看法,觉得应当是世代公卿之家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可是今日见了崔昭,什么公卿什么王孙,在她眼中全都视作泥土。

    她是天之骄女,自然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崔昭貌若谪仙,才华出众,不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驸马吗?

    景春公主看向崔昭,眼神是毫不遮掩的直白坦荡。

    大启朝风气开化,女子主动追求男子也并不是奇事,可是像景春公主这样,赤裸裸地看着一个男人,仿佛这男人是什么可口的果子,这也是罕见的。

    这简直已经不是看一个男人了,是在看一个物件,一样消遣的玩意儿。

    谢瑶大为皱眉,也为那景春公主担忧。

    她知道崔昭的性子,孤高狷介,最不堪旁人折辱于他,这会当众被看作男宠一流的人物,只怕要记恨景春公主。

    阳平公主口中不住念念有词,可是却又不时摇头,隔了半晌,气馁地一松劲:“我怎么一个好句都想不出来?输给四姐,何嬷嬷又要念叨我了。”

    “公主何曾怕何嬷嬷唠叨了。”

    “怕倒是不怕,可是我输给四姐,母后面上也不好看呐。”阳平公主反复理着臂上的披帛,“母后身边就我一个未嫁的女儿,总不能连我也输给旁人。”

    原来,阳平公主对周皇后的处境,也并非一无所知。

    谢瑶没空再去理会别人的官司,她有心帮一帮公主,皱眉想了两句诗,却又否了自己。

    论文采,她和公主本就不是最出众的,已经有新科进士和景春公主珠玉在前,她们再想法子联诗,也不会更出众。

    不如别出心裁。

    谢瑶并未出声,只对着周皇后身边的云女官使个眼色,悄悄指一指角落摆着的投壶。

    云女官会意,从皇后身边走开,将双耳壶和羽箭搬到当中。

    这样明显的动作,自然是告诉众人该结束联诗,于是几位老成的青衣进士一言一语,给联诗作了结尾。

    皇帝抚掌而笑:“好,好,好!人才济济,实在是我大启朝之幸!”

    说罢,皇帝随意一挥手:“君子六艺,哪位爱卿来展示展示射术?”

    “父皇,儿臣愿自请射柳。”阳平公主起身,学着儿郎们长长一揖,“不光男子精于六艺,我们女子也不逊于人,还请父皇恩准儿臣试试。”

    皇帝的笑容变深了,唇边长须微微抖动:“好,好,阳平最得朕心,既你有雄心,放手一试就是。”

    阳平公主起身,熟练地将披帛作襻膊缚住广袖,取了弓掂一掂,又抽出一支羽箭,瞄准了柳树上最高的那根树枝。

    “嗖”一声,弓箭飞快地离弦,击中了树枝上悬着的葫芦,却又弹了开去。

    “怎么没中?”景春公主举手搭在眼前望一望,“我瞧本该射中了的。”

    沈贵妃连忙欠身笑着解释:“回禀皇上,为表祥和之意,今日的羽箭皆折去了箭头,涂以蜂蜡。”她说完,对身边的女官一挥手:“快给阳平公主再取一支箭。”

    阳平公主接了羽箭,搭了弓却迟迟不动。

    谢瑶知道,凭阳平公主的射艺,以箭射穿葫芦并不是难事,可是用巧劲将箭沾在葫芦上,只怕还做不到。

    阳平公主生性骄傲,又还是个小娘子,自告奋勇却当众出丑,只怕要自尊受辱。

    可是皇帝、皇后和太子都不能开口,否则便是护短。

    谢瑶连忙看向太后身边的嘉成县主。

    若是平日里,嘉成县主巴不得看见阳平公主出丑,可是今日外臣在场,皇家颜面不容折损,再者这宴席是沈贵妃操办的,日后她说不得就要嫁入秦王府,此刻替沈贵妃解个围,便是提前卖个好。

    于是嘉成县主巧笑倩兮:“阳平公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已射出一箭了,我们都已看出来,准头很好。不如也给你身边的那小女官试试身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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